醒或来生 by 何要辉【完结】(4)

2019-01-25  作者|标签:何要辉

  十 祸不单行

  少杰问我:“你吃辣椒辣谁PY儿?”我急忙忙答道:“辣你的!”这回,他笑得更凶了,我这才后悔,刚才没能做出足够多的思考。

  我把他摁倒,骑到他的身上,伸出手指在他嘴唇上轻轻抚过,小子的呼吸这就急促起来,我却不睬,坏笑着俯下身去,贴在他的耳根轻轻呼出一口气说:“我刚才说错了,应该是,就辣这儿!”他猛地翻身起来,反过来把我摁倒在一边,叫道:“那你每天还亲来亲去?”

  我理亏,谁叫我笨?

  我对少杰说,真想象不出来你以后当爹时候的样子,少杰回说,大不了不当。

  说起来,这也算得上是我们每晚都要准时上演的小乐趣了,可几次上当之后,我开始拒绝回答少杰的任何问题。

  “你爱我吗?”那晚澎湃之事过后,少杰忽然这样问我。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许蔚的影子。

  当时,我仍旧有些固执地认为,男人和男人之间,最多不过是兄弟深情,怎么会有爱呢?也许我和少杰的兄弟情谊太深,像亲兄弟一样亲密无间,才会让单纯的少杰产生了一种爱的错觉。可随后我又反过来问自己:有亲兄弟之间会做这些上不了台面儿甚至见不得人的事儿吗?这样的事儿,我甚至连对陆勇和邵宇那样的兄弟都没办法讲出来分享一下,更别说兆磊他们了。

  我像平时拒绝回答少杰的脑筋急转弯考题一样,没有回答少杰的那个问题,反而一时好奇反问了他:“那你爱陆勇吗?”

  “我不知道!”少杰胡乱应道。

  “要说爱的话,咱俩就是一对儿**了!”我轻轻笑着说。

  “**就**!也不能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啊!”少杰又转过身去,给了我一张背。

  我无言以对,提议睡觉,伸出一只胳膊抱了过去。

  18

  冬末春初的时候,少杰病了,看着他久病不愈一脸憔悴的样子,想着迫在眉睫的高考,我心里很是着急,他却每天像个孩子一样说自己很满意,还说病了真好,不用起早,不用想功课,还能看到我一边带几个小弟当老大一边伺候一个宝贝蛋当奶妈的奇景。他说小时候谁病了都有荷包蛋吃的,所以小时候他一直盼望自己生病。我就翻了墙去学校食堂要了一碗荷包蛋,把自己难为了老半天,才总算端着碗费劲地翻墙回来。

  少杰看到热气腾腾的荷包蛋时,大吃一惊,然后一脸愧疚地告诉我,他不过是说着玩儿的,其实顶讨厌吃荷包蛋的。我又气又觉得好笑,想骂人又不忍心骂出来,躺在床上的少杰看上去一脸感动的样子,眼里闪动着泪花,望着我傻笑不已,然后下了很大的决心,把那碗荷包蛋吃了个精光,还对我发誓说,以后再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了。

  祸不单行,少杰的病刚好,又因为余妍惹出了事端。七班一个叫周什么冰孩子,扬言要让大才子难堪。那人第一次召集来的人我都认识,几个兄弟没说什么,就各自散了。之后我找到了那孩子,狠揍了一顿,于是他把矛头指向了我。

  那天我和少杰出去买烟,被前后十来个人堵在了路中间,不由分说就打了起来。

  如果不是有少杰在,我会选择和上次一样,乖乖地抱着头,蹲下去挨打,可这回不一样,这回,我必须得跟他们拼一把。

  一对十的阵势,就算你再强悍,再有底气,吃亏也是必然的,我出手虽狠,却不时被人绕到身后袭击。这时我看见一向文弱的少杰操起一根木棍,恶狠狠地骂了一声“CNMB”,这便向那伙人胡乱抡去。他们看到我们俩几乎不要命的样子,明显有些怵了。

  后来有个家伙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在我胳膊上狠狠刺了几下,最后一下血流如注,上身里外三层衣物顿时都给染红了。那伙儿人见状,四下里跑开了去。我捂着伤口蹲下来,强忍着让人战栗的那股疼痛。少杰愣在原地,傻傻站着,一动未动,只是就那么一脸心疼地看着我,看着我不停地流着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像当初他远远望着陆勇却不知道走上前去搀扶一把的样子。

  “你他妈的傻了咋地?”我痛苦地吼了一声,他这才风一样地奔过来,扶我往附近的诊所跑去。

  当晚,我的小屋首次聚集了一大帮人。兆磊和大头没了站的地方,就和少杰一同站到了门外。我坐在床上,老老实实接受着一个又一个朋友的探望。

  孟文娜是和余妍一起过来的,看到她久违的关切眼神,我甚至有点后悔当初的错过了。

  志强和吕威一来,就和兆磊他们商量去找那个周什么冰,余妍站出来说,那人已经回家了,孟文娜补充说,学校领导都知道了这事儿,已经打算开除他了。

  “我也快没学上了。”我接道。不知怎地,当时的我根本就没有那种急切要去报仇的冲动。

  他们很晚才散。兆磊他们再三交代少杰照顾好我,有什么情况先去叫人,然后才各自回去。少杰插上门,在我身边躺下。良久的沉默过后,忽然埋下头去,轻吻我胳膊上裹着纱布的伤口,然后无声地留下泪来,打湿了我的胳膊。我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抚着少杰的头发,心里满满实实。

  我和少杰都想不到,第二天上午,许蔚敲开了我小屋的门。我和少杰同时愣了一下,然后少杰一句话也没有说,关上门走了。

  许蔚没有待多久,留下一盒药,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她甚至一直就站在门口,没有进前一步,像个犯了错以后自己回到家来的孩子。

  许蔚走了以后,我发现药盒里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几个字:你要快点好起来。许蔚。

  许蔚的出现,并没有给我太多的激动,我心里好像一直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

  过了两个小时以后,少杰才回来,进来之前还敲了敲门,发现许蔚不在,便阴阳怪气问道:“咦,咋这么快就走了啊?”

  “就呆了5分钟而已。”我看都没看他一眼,回说。少杰的语气,让我一边委屈一边心烦。

  兆磊说那个周什么冰杳无音讯了,大概是怕我们寻仇。伤愈之后,我更没心情去学校了,少杰帮我搞到了一份高中毕业证,这也算是我这辈子最高的文凭了。之后,我也就算主动退学了。

  高考将至,少杰却又开始没命地逃学了,我也劝不动他。那段日子,有了钱我们就下馆子啤酒小菜地奢侈,没了钱就靠5毛钱能买一大堆的黄瓜和西红柿充饥,过得倒也有滋有味。

  十一 匆忙的了断

  19

  仿佛被安排好了似的,头天少杰发现了许蔚留的那张纸条,别扭了一整天。第二天许蔚又托人给我捎来了一封信,信里的内容,一瞬间让我不知所措:她要与我重归于好。

  我去学校找到了少杰,拿出信来却又后悔了,我应该能预料到少杰的反应的,于是这便对他说:“哎,算了,我还是去找志强帮我拿拿主意吧。”

  我看到少杰准备接信的手僵在了半空里,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大概,我看到少杰没留下一句话就生气地返回了教室,我感觉自己无心收拾这个局面,慌忙去又找了志强。

  志强想也没想,看完了信就帮我去约许蔚,当晚,我们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之前我托志强转告少杰,那晚别去找我,和许蔚回住处的路上,竟又迎面遇见了少杰。他只是淡淡地对我笑笑,同时也加快了脚步,很快和我们擦肩而过。

  到了我的小屋,我和许蔚没什么矜持,迫不及待就开始ML。

  完事儿,我情不自禁就想到了以往和少杰经历过的那些事儿,忽然觉得只有在许蔚面前,自己才能真正领略到作为一个男人的全部激情,也只有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一切才那么和谐自然。

  我终于可以认定,自己对少杰的感情,真的只是兄长对小弟的感情而已。

  可当晚和许蔚第二次ML的时候,我忽然又感觉一切太过自然了,自然得有些庸俗,庸俗得有点虚假。为了证明些什么而下意识地去欣慰,总显得有些牵强附会。我不禁再次想到了少杰,想到同一张床上不同时间的两种场景时,忽然就迷茫起来,草草完了事儿便倒头睡去,同时决定,第二天找到少杰说个清楚,我不想在自己应该为失而复得而惊喜的时候,却是如此迷茫。

  可第二天我怎么也找不到少杰,他不在兆磊那里,也不在大头那里,余妍不知道他的去向,孟文娜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有点心虚地担心起来,但也只能选择去等。

  第三天,我沿着相同的路线找他,还是一无所获。

  第四天,同样如此。

  第五天,第六天……一个礼拜过去之后,我才在兆磊那里遇见了少杰。

  我问他去了哪里,他说四处转转,说话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显然,他是因为生我的气才去乱跑的。我说快高考了,他说是的,还有两个月零九天,说着时,仍旧没有看我一眼。我说那你就别乱跑了,好好学习。他说明天他就会。

  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打算再让他去我那里谈些什么了,我知道,他会断然拒绝。

  兆磊问我们怎么了,少杰忽然说要回学校,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写了一张纸条,让兆磊去学校时转交给他。我写的是:我装了台小电扇,小屋里没那么热了;我还换洗了被单和被罩,小屋也没那么臭了,不信,你来看看。

  兆磊看了,说我写得真肉麻,我回说亲兄弟一样,还嫌什么肉麻不肉麻。

  20

  晚上,少杰真的来了,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他进了小屋,一句话没说就脱得只剩下内裤,然后爬上床去,对着那台新装的小风扇发呆。我也脱了衣服,凑过去亲了亲他,他没有给我任何反应。我摸着他的小腹,慢慢地、温柔地下滑,同时用最平和的语调,缓缓对他说:“最后一次,好吗?”

  他仍旧没做声,微微闭上了双眼。

  “我跟许蔚和好了,以后……”

  我还没说完,他就一把抓住我的手,狠狠甩开,接着坐起身来,大声喊道:“以后你就可以用这间不再热也不再臭的小屋来和她干了,是吧?”

  我能理解少杰的这种反应,因为他一直不喜欢许蔚,甚至讨厌,况且,我分明是像要甩掉一个女人似地在对他说话,是个男的都受不了。

  我忽然发觉,我说的,我做的,近乎愚蠢。

  我保持着平缓的语调,继续对他说:“少杰,别这么大声,行不?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现在是我跟她好,有啥伤害,我自己受得了,有啥责任,我自己也背得起,你别为我想那么多了,好吗?”

  少杰冷笑一声:“我有啥资格为你想呢?你又有啥资格让我为你想?可别把我想得那么容易自作多情,你自己也别不害臊地自作多情了!”

  他只说气话,真让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希望你平静地想想,好好想想,我的意思是,以后咱俩不能再干那种出格的事儿了,我得对得住我的女人。”我狠下心说。

  我明白少杰无疑会因此而受到伤害,可我认为当时的我没别的选择。

  “出格的事儿?对得住你的女人?”少杰愤怒地眯着眼睛,那一刻,我几乎听得到他胸膛里碎裂的声音。“我——靠!你他妈的现在才知道我们干的是不要脸的事儿?你他妈的现在才开始后悔,当初不该成全我对你的**啊?”

  “你不理解我,少杰……”

  “我哪能理解得了你?我他妈的不过是一个不要脸的**!”

  “你——”我一时急了,挥手打了少杰一个耳光。

  少杰的手抖了两下,连捂一下脸的本能都丢掉了。

  我看到了少杰脸上异常痛苦的表情,我看到了少杰的眼泪刷地一下夺眶而出,就像当初他看到陆勇伤心欲绝时的那一幕,不同的是,上次是因为心疼,这次是因为伤心,上次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会着意控制自己不去哭出声音,而这一次,他想也没想,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呜咽。

  他压低了声音,继续哽咽地说:“那个水性扬花又骚又贱的女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和她上床的那个男人床上,铺的是沾满了两个男人JY的床单,盖的是混杂了两个男人体味儿的被子……”

  我真的难以忍受少杰说出的那些恶毒话,我扑上前去,在他瘦弱的身体上拳打脚踢。少杰也不甘示弱,用尽全力还手。

  我听到了少杰无助的哭声,我想到了陆勇,我想陆勇大概永远不会忍心这样对他的兄弟,我想到了少杰往日的种种,天真、可爱、善良、单纯,难道我就做不到像陆勇那样吗?难道我就忍心让亲密无间的好兄弟此刻身心俱痛?

  我继续不下去。我停下来。我难受得想哭。

  我爬到少杰身边,拿起他的手,往我自己脸上摔打,我对他说,不要脸的是我,咱俩的事儿,怨我。少杰忽然一脸绝望,当即抽回了自己的手,呜呜哭着穿好衣服,开门走了。

  我颓然躺下,想我的对错,从小到大,未曾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满怀的空空荡荡。

  十二 思念成灾

  21

  第二天许蔚来找我,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许蔚问我怎么了,我谎称感冒。我认为和少杰之间的事情过去之后,我就会好起来。我想让陆勇回来,揍我一顿,然后和少杰玩上几天,那样,少杰也会很快好起来的。我总以为我和少杰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两人都好起来以后,我就两全了。

  少杰终于不再逃学了,我几乎很难再看到他。兆磊说少杰偶尔会去他那里坐坐,于是我就每天守在兆磊那里,难得见到了少杰一次,他很自然地和我说笑,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们凑在一起打牌,闲聊中他竟然还会很自然地问起许蔚。

  可我再也没办法静下心来了,因为我不猜不透少杰的内心深处。

  我和许蔚之间远不如高二时那般热情,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原因。我们仍然频繁地ML,可我再也找不回和少杰在一起时的那些只只片片的感动和乐趣了。

  我开始怀疑而不是担心自己会不会真的是一个**。

  我开始心乱如麻。

  我开始审视自己对许蔚那种所谓狂热的爱,我开始感觉到,那或许只是男人天生的占有欲和虚荣心在左右我的思想。我一遍遍地回想那晚自己狠下心对少杰做出的否决和伤害,我感到也许当时我只是急于想要摆脱自己对畸形恋心理的恐惧,也许我当时并不了解自己的真实想法,确切地说,我根本就没去想过自己还爱不爱许蔚,只是觉得她回头了,我就理应很欣喜地重新去拥有她。

  我开始无时无刻地想念少杰,想得心发痛。

  家人知道我退了学,要我回家帮堂哥跑城乡客运,我终于向许蔚提出了分手,在她哭哭啼啼的时候,逃也似地离开了。我相信我给她的伤害,应该远不及少杰从我这里得到的伤害更多,更深。

  而在我伤害了两个人的同时,无疑也伤害了我自己。我一无所得。

  我在兆磊的屋子里,给少杰写了一封长信,放在信封里封好,托余妍转交给他,之后,告别了吃喝玩乐两三载的朋友们,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再也没有回学校找过少杰,可我的心里没有停止过一天去想他。睡觉前,睁开眼,抽支烟的时候,总是冷不丁地想,他现在睡着,还是醒了?是开心地笑着,还是一如高一初识那段时间一样,一脸忧郁呢?是安安稳稳坐在教室里上课,还是又在兆磊那里玩闹?

  22

  高考前一天,我打电话到兆磊的房东在学校门口开的商店里,让他帮我叫兆磊过来,二十分钟以后接我的电话。二十分钟后再打过去,兆磊听到我的声音很是激动。

  “我不知道是你电话,要不就叫少杰也过来了,他现在就在我们那儿,要不,我这去叫他。”

  “别!我没想着打电话找他。”我嘴硬,“他准备得咋样儿了?”

  “谁知道呢!这小子几乎没去上过课,天天跟着哥几个瞎混,谁也管不了他。不过以他的聪明才智,相信考上大学没啥问题。”兆磊说。

  挂上电话,心情好了很多,似乎只因为听到了少杰身边的人说到了“少杰”两个字。

  暑假里,少杰没有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更别说来找我。八月下旬,志强和兆磊来我家找我,我让堂哥一个人对付着盯车,自己留在了家里,陪他们喝酒聊天。

  “咋没叫少杰一块儿来呢?”喝到有点眩晕时,我问兆磊。

  “少杰考上了大学,忙着请客、串亲戚呢!”兆磊说。

  “哪所大学?”我总算欣慰,高兴地问。

  “好像……是理工还是工业大学吧,反正是在北京。”志强说。

  “请你们俩喝酒了吗?”我笑着问。

  “当然请了!呵呵……”兆磊答完,又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妥似的,不自然地对我笑笑。

  我不禁怅然,心里暗暗恨起少杰来,更难受得分明。

  “辉哥,你们俩到底是咋着了?好兄弟有啥别扭过不去啊?”志强问我。

  我说什么呢?我说我和少杰曾经无数个夜晚激情澎湃、可后来我为了许蔚结束了那一切、让少杰为此伤心绝望了吗?说我和少杰爱得不堪一击又难分难舍、不堪一击是因为掺进了太多我的世俗、难分难舍是因为终究黏附了更多我的痴狂吗?我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脆弱!

  “还不是因为他不喜欢许蔚。”我无耻而又虚伪地应和道。

  一直到国庆节,到我终能确信,少杰已经身在他北京的象牙塔里了,我才打算绝望,我才愿意承认:少杰真的不会回来找我了。可我仍然无法停止地,彻夜想念他。我每天都会怀念起那些过去,那间小屋,那间小屋里有过的柔情和激情,那些点点滴滴的感动和只只片片的乐趣。

  那段时间里,我学会了思考,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静静地思考很多事情。

  我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少杰,——我终于承认我爱少杰了,可我写信,但凡那是任何一个别的男孩而不是少杰的话,我一定不可能爱上他。我还思考着,少杰为什么没有和陆勇发生过我们有过的那些事,我想少杰在陆勇面前比在我面前有着更多的矜持,也许少杰对我的感情,不过是一份弥补空缺的寄托,而对陆勇,才是真正毫无保留的爱。

  想到这里,我总会心痛,难过。我企图因此而恨少杰,好去认定,这份少杰不经意间给我带来的折磨,足可用来抵偿我给他带去的那份被认为是蓄意的莫大伤害。

  爸妈对我说,有人介绍对象,问我要不要去见面,我坚决地告诉他们,绝对不去。他们便问我准备做些什么,我忽然就想到当兵。陆勇当兵以后,少杰对当兵的人满心崇拜,他不是还能听着军营民谣流出动情的眼泪吗?对!我就去当兵,还要学军营民谣,然后,穿着一身军装,去找他。

  我就此下定了决心,当年冬天就要去当兵,于是家里人开始为我四处联系。

  十三 天各一方

  23

  11月的时候,陆勇和邵宇复员了。

  陆勇告诉我,当兵很苦的,特别是新兵时候。我拍拍胸脯:“做男人还怕这个?”他笑笑,拍拍我的肩膀说好样儿的,要我临走前通知他。

  去部队的前一天,由于第二天一早要从县城里出发,我就住在了县城里的叔叔家。傍晚,我去找陆勇。我穿着肥大的军装站在陆勇家的院门外,对陆勇说外面还有兄弟等着,所以不进门了,要他随时准备出发。他却诡秘地笑笑,说不急不急,说着时,从房间里拉出一个人来,竟是少杰!

  我差点以为是在梦里,抑或只是错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陆勇回屋换衣服的时候,少杰微笑地走过来,轻声埋怨道:“咋也不通知我一下呢?”

  我随即才意识到,这时候自己应该笑的,于是笑着回说:“你上学走时,不也没通知我吗?”

  我还想说,你真他妈的狠心,但我怕我说下去的话,会忍不住想哭。

  陆勇,少杰和我,并排走在街上。陆勇惊奇地发现了什么似的说:“瞧咱们三兄弟,一老兵,一大学生,还有一新兵蛋儿,绝佳组合啊!”

  我当即搜索记忆,去回想有过的类似场景。那时候谁也没有这么多说不出口的心事。

  陆勇说,他在部队里喝酒喝伤过几次,现在胃里有病,对酒精特敏感。少杰便说,我替你喝。我忽然听着来气儿。你丛少杰能喝吗?两瓶啤酒下肚就他妈脸红了,你还替人喝?你要是真能喝,咱哥俩今儿个对瓶吹,咋样儿?

  我恨,我烦,我难受。只要有陆勇在,少杰就总会这么地伤人!不知道他这是故意的,还是纯属无意,我心里怪怪地,倒希望他是存心如此。

  少杰还真是说到做到了,每次陆勇输酒,他都会一饮而尽。

  记得高二高三时,你让他喝口酒,简直跟要他命差不多,现在却这么痛快!你有啥心事儿吗,兄弟?你丛少杰有啥心事儿,能比我何要辉更加难受?你是不是真的对陆勇爱在心底却有口难开?过去你为了得以解脱,把我当成了感情上的寄托,替补,依赖,现在陆勇在你身边,你就不再睬我。你这样来折磨我,我他妈的又能比你好过到哪儿去呢?

  要喝是吗?谁不会喝!我一时错乱,竟然举起一瓶白酒灌起自己来,陆勇和兆磊一阵惊异,慌忙夺去了酒瓶,问我怎么了。我说什么呢?我说我承受不了少杰带给我的折磨吗?我只是一个虚伪又懦弱的男人,一无所有,还拼命在乎太多的失败男人。

  “今儿哥儿几个聚在一起,我高兴;明儿哥儿几个天各一方,我难受。不醉,我睡不着。”我虚伪地信口胡诌。无意间掠过少杰的脸,我察觉到他正望着我,那双眼睛晶莹剔透,几乎要散开一道涟漪来,我看到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似乎又要煽起情来了。

  你丛少杰,终究也不可能对眼前这个倍受折磨的男人熟视无睹吧?你他妈的也开始内疚了吧?

  我太想哭了,可我拼命控制着自己,最后居然放声笑出来。

  我们继续喝酒。我很快烂醉。我没坐稳,一下子歪倒在地板上。陆勇跑过来扶起我,对众人说散场吧。我就知道,全场人都不省人事了,陆勇还会是最清醒的一个。

  兆磊扶着我,回了我叔叔家。我听到少杰在身后吐酒的声音,我听到陆勇捶着他的背对他说:“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你替了!”

  陆勇,你不知道的事,又何止这些呢?

  我躺着,酒精在胃里翻腾地难受,胸口,也在隐隐地痛。

  陆勇走过来,蹲在床边,向我道别。

  “少杰吐酒了,我没让他过来。他请了假,特意从北京赶回来送你,也算够意思了。咱哥仨谁跟谁?不过是小别几年,想想我走那阵儿,不就像是不久前的事儿吗?来日方长,以后在一起的时候多着呢。我走了,啊,好好休息,明儿一早我来送你上车。”

  我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看着陆勇离去的背影,我再难抑制内心的伤感,泪水忽地钻出来,顺着眼角,流向鬓角和耳根,甚至灌进了耳朵里。我终于理解少杰在陆勇当兵走时的眼泪了,是为生离,不为死别,却还是那么教人心痛不已。我不知道少杰是不是为了见到多年不见的陆勇,才借口为我送别而专程从北京赶回来的,我总是在猜想自己所不希望的一切,似乎还嫌自己痛苦得不够。

  那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流泪,也许是积累了很多年的缘故,泪水一经释放,久未停歇。

  我无可抑制地想着少杰,精确到他的头发,他的脸颊,他的睫毛,他的嘴唇,每一处我都应该比陆勇更熟悉,可是现在,每一处都要比陆勇离得更远。

  今天,他们两个差不多都喝高了,如果陆勇梦见了余妍,错吻了少杰,他们会不会乘着酒意,将错就错地发生我和少杰之间的那些事呢?一旦发生了那些事以后,陆勇会不会也对少杰难舍难分起来,以至产生我对少杰这样的依恋呢?如果一切正如我所猜测,他们当真算是两相情愿、终成眷属了,可我呢?我该怎么办?少杰又该把我放在怎样的位置呢?

  我一直自信,自己是一个放荡不羁的男人,到头来,却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好像要一次性地把眼泪流干。

  也罢也罢也罢!给我一个不得不的借口,和一个了断的理由吧!我不想再这般煎熬下去了。

  第二天远离故乡的路上,我发了疯一般去想,此刻的少杰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给陆勇讲那个只会说“没有”的傻瓜呢?他们是躺在陆勇的大床上讲呢,还是坐在陆勇家的客厅里讲?陆勇恍然大悟后,会不会也像曾经的我那样扑向少杰呢?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陆勇到底会不会和我一样傻了吧唧地回答“没有”,我更不知道少杰究竟是不是在讲。

  到了部队,想到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翻过一道墙就能找到少杰了,我这心里,忽然阵阵刺痛。

  十四 噩梦终来袭

  24

  三个月的集训里,我不要命似地训练。我总会想到少杰,想到他对军人的仰慕,想到我们之间的不了了之,想到陆勇作为军人,带给他的那份自豪和感动。

  集训过后,我写信给陆勇,索要了少杰的地址。

  拿到少杰的地址以后,我按捺着激动的心静静坐下来,给少杰写了一封长信,表达了我无法更多的思念。少杰很快就回了信,开篇就是“辉哥我想你”,看得我浑身上下无处不为此而激动。少杰在信里为他着意的冷漠道了歉,我为自己证实了,少杰真的是故意冷落我的,那是因为他恨我,那恨,无疑源自于爱。少杰的信不长,还夹了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个阳光可爱的大男孩,是我的至爱。

  少杰频繁地写信给我,邮票总是倒着贴,战友们告诉我,那表示“我爱你”,害得我必须得藏好他的每封信和每张照片,生怕暴露了他的真实性别。战友们相互挤眉弄眼说,那是我如花似玉的老婆。

  我一直羞于向少杰写出那句“我爱你”,我在信里仍然和他兄弟相称,我自以为我对他的爱足以让他心知肚明。可少杰在一封又一封的信里告诉我,他认识了一个又一个大哥,他们带少杰旅游,给少杰买名贵礼物,让少杰受宠若惊。他还说他认识了一个在北京当兵的年纪一样大的兄弟,又高又帅,对少杰甚好,现在正准备考军校呢。少杰由此鼓励我,也去报考军校,我告诉他,你哥我没那本事,为这,少杰没少骂我。

  我隐隐觉得,少杰认识了那么多人,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暗忖像北京那么大的城市里,同性恋的人会不会更多?会不会有什么场所或者工具,能促使每个这样的人认识并走到一起呢?不然少杰怎么会认识那么多同学以外的男人呢?然后我强迫自己去相信少杰的社交能力,去相信少杰的好人缘足以让他拥有那么多的朋友。

  25-26

  通过亲戚的关系,当兵一年后的那个冬天,我就获准回乡探家,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少杰放寒假。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为了和少杰在一起,我甚至不愿意放弃任何一天假期。

  我从兆磊那里得知,在县城里学电脑的志强正在租用我先前租过的那个小屋。于是我找到志强要来了钥匙,拉着少杰去重温旧梦。

  “你还带我到这里来?!”少杰佯装一脸愠色。

  “咋啦?好回忆以前的美好时光啊!”我坏笑着说。

  “可我总是想起那晚你打我的时光,还总是想起你在这儿和别人翻云覆雨过,咋办呢?”少杰也是一脸坏笑。

  “你就不会想想那些高兴的事儿?”说着时,我便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少杰。

  就像末日前的重逢一样,争分夺秒,一刻也不想远离。

  “你爱我吗?”轮到我问少杰了。

  少杰一脸诧异,疑惑地望着我,没有回答。

  “说话啊?”我急切地问着,抱着少杰不放。

  “我问你在先,是你不回答我在先啊。”少杰笑了。

  “那好,我现在回答你,我爱你。爱在先,只是确认在后。”我说。

  “那我也等到1.5年以后确认完了再回答你呗!”少杰依旧笑道。

  “可当初你问我的时候,自己都没确认好吗?”我真的有点急了。

  “可已经过去两年时间了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你没听过吗?”

  忽然发现少杰学得很会笑了,让我拿不准他笑着时候说出的话,到底有更深层的含义,还是本身只是玩笑罢了。总之我必须要在此刻把一切证实,我不想再一次错过多年。

  “认真点儿行不?好不容易我现在啥顾虑都没了。”

  少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送来了一个长长的吻,然后说:“我告诉你了!”

  “我怎么知道你亲这一口代表什么啊,我很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靠!服了你了,非得那么肉麻啊,行,——我爱你。”少杰说。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少杰。少杰怔了片刻,随即也抱紧了我。

  我想于我来说,少杰日记里提到的此生无憾之时,应该就是此时吧。

  我告诉少杰,我学唱军营民谣了,接着就唱了那首《少尉的初恋》。我和少杰的假期里,一同和陆勇、兆磊重复了很多中学时的旧事,一起唱免费的卡拉OK,一起喝酒聊天,一起熬一个通宵打一轮升级,一起去旱冰场里滑旱冰……

  27

  寒假一过,我恋恋不舍地回了部队,少杰则回了学校。

  我的生活出奇地有滋有味起来。我开始幻想自己和少杰未来的种种,我们也许会结伴流浪,也许会归隐山林,或者就找个别人的城市定居下来,总之要狠下心来离开身边的这些人,我知道,我的爱情和别的情感,根本不能两全。自从有了少杰,我几乎从放荡浪子化身成了浪漫**。

  我把我的浪漫遐想写在了寄给少杰的信中,满满三大篇,累得满头是汗。可少杰迟迟没回。

  28

  等少杰的回信时,接到了家乡打来的电话。

  “哪位啊?”一不小心说成了普通话,我以为电话那头的人要骂我装逼呢,可是之后良久,对方仍然还是沉默不语,直到我又用家乡话问了一遍,一个低沉的声音这才做出了回应:“要辉,是我。”

  听到那是陆勇,我便笑着骂开了:“你小子咋还会想起来给我打哥电话啊,我他妈的一直以为你死了呢!”说完,没等对方骂过来,我便自个儿哈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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