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绯村天水(二)【完结】(18)
“他不止是我洛归笙的弟子、也不止是南楚皇太子。他是景言,一个有能力把所选之路走完的人。”
霍其峰的背影震了一下。
“我从没怀疑过若然,我教出来的徒弟,自然足以惊艳天下。”
他逆着风叹息。
直到许多年后,太清真人记起那年仲夏的峰顶绝景,蓦然才明了那样的悲哀从何而来。
“只是厮杀的战场太过孤独……我不愿自己的徒弟死在那种地方。”
那样单纯的奢望,悄然淹没了在山下的无尽血色里。
明启二十二年,几道消息接连轰动天下:
七月,年仅十七岁的二皇子明怀玉于洛阳加冕为皇,近半数的郑室藩王缺席登基大典。
八月,郑国新任统帅安若然率兵巡视燕云之地时遭伏,亲兵队全军覆没、却唯独不见安帅尸骸;同时,南楚皇太子景言于平京正式接掌八军,以虎符颁下的第一道军令,便是任命御林军左营上锋将青原为应龙军统领。
九月,春日楼主于嵩山击败少林掌门,绿林从此再无人堪作削玉情的对手。
十月,控制漠北数百年的明教遭神秘高手血洗镜湖圣殿,域外第一高手扶光亲自狙击,来袭者仍逃脱无踪,三百明教徒一夜魂断昆仑山,为立教以来前所未有之辱。
十一月,失踪数月的安若然竟被送返洛阳城。
天下风云起,然而诸般变幻,却与那座隐世出尘的绝峰无关。
白云山登顶之路绵延一重重足印,一道身影以剑拄地而行,两手腕间赫然是狰狞刻骨的剑痕。
那人渐失意识,只是恍惚间笑了:
如果能撑到栈道上才死,他离落叶归根也算不远了吧﹖
走过栈道无字碑,少年经受不住全身重伤,脚下一软,孤独倒在雪地上。
——雪落无声,触在他脸上渐渐受热融化。而皮r_ou_下那一颗心,却早在黄沙里冷至无温了。
闯到镜湖前的一剎,他体内住着的巨兽瞬即爆发——
那是他血r_ou_中的杀欲,第一次对天下肆意狰狞叫嚣,伸出了雪亮张狂的利爪。
光明顶三百教徒、纯白无暇的玉石殿,在他剑下血流成河。
仑昆绝峰上,鲜红画出了一幅无比壮丽的星图,铺天盖地的覆住了他。
他舐去脸上的猩热,低头看了眼自己在镜湖的倒影:
他浑浊了双眼,颊间留下的血纹艳如花卉。
那一刻湖底彷佛有种感召,穿越了时光、冲破了思念,强烈撞击着他,令他凄然捂紧胸口:
凤凰……
他脸上动了一动。
湖面浮起一个冰冷而悲伤的笑容。
那本来不属于他的轮廊,渐渐与他重迭在一起。
——凤凰,你终于来了。
……谁在叫他﹖镜湖底数百年来苦不瞑目的亡魂,到底是哪一个在叫他﹖
在镜湖殿前,凤凰堕天,终如命运注定一般浴火成魔。
这一年,霍其峰破天荒在隆冬回了忘忧谷。
白灵飞不知师父如何知道自己杀尽光明顶的消息,只知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师父的凌厉脸容有种他看不明白的y-in影。
“你在外面都干了什么好事﹗﹖”霍其峰将咯着血的徒弟扯起来,劈头怒吼:
“我平日都教你什么﹖你为什么要闯上那种鬼地方、手底下又杀了多少人﹖﹗”
他濒临昏厥,脸上被师父狠狠赏了一巴掌。
那一掴痛至入心,他被打醒了三分,喘着气吞下自己咯出的血,只听师父冷声道:
“白灵飞,你若再敢上昆仑山,为师便用九玄来了结你。”
少年所受的伤近乎粉身碎骨,连呼吸都痛得天昏地暗,转眼已是再倒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掴了那一掌之后,霍其峰紧紧抱住他,抚过了他脸上火辣红肿的指痕——
“灵飞,为师不愿你如此……”
“那是另一个人——我不想你继承凤凰的宿命。”
终是泪盈满眶。
日复一日过去,忘忧谷灵丹妙药不下洛阳帝都,得霍其峰日夜输气照料,白灵飞终于完全复原。
绝峰盛雪里,少年轻呵着气,敲了敲房门。
“进来。”书房里的嗓音淡漠了许多,白灵飞心里一痛,复又勾起一笑,推门而入。
霍其峰端坐桌旁,面前是白灵飞小时候常奏的古琴,以及他在云游时从未带离谷的九玄剑。
“师父……我见您今晚胃口不好,便弄了这些小东西来。”
少年将卖相精致的桂花糕放在桌上,霍其峰见了,却是不动声色,淡淡道:“你已经是我剩下唯一的徒弟了,这些时日,你有否反省自己所作之事﹖”
白灵飞抿着唇,见霍其峰脸色开始沉下去,犹豫片刻才答:
“犯下屠戮大戒,是徒儿所铸之错……但救师兄之念,徒儿不觉得有错。”
“放肆﹗跪下﹗”
白灵飞安静的跪在他脚下。
“你年纪还小,远远未懂杀人所负之罪……”霍其峰摆了摆手,叹道:“算了。”
“为师要你用师门之名立两个誓:一个是你当年许我、拜时之时的第二誓,另一个——”
“你终生不得离谷——若你越了栈道无字碑一步,便再不是我霍其峰的弟子。”
少年怔怔看着地面,霍其峰又再厉喝:“你嘴巴是给毒哑了么﹖”
忽然间,无数个落日的风光浮现心头。
碧海和大漠,水乡与边城——这些年所看的所有一幕幕掠过,最后,回忆的思潮定格在一个场景上:
洛阳的北邙山,师兄最后与他再舞一次剑的地方。
“徒儿在此立誓,这生绝不为臣,亦绝不为人所用,永留谷中,不越栈道无字碑。”
——在剑救天下与永不为臣之中,他终是选择了师门第二誓。
“记着,他*你若有违誓言,我俩师徒情份便从此断绝。”
少年心中一震,抬起头来,却见一柄长剑横搁眼前。
“御剑门第八十六代弟子白灵飞听命﹗”
终于知道霍其峰要说什么,白灵飞下意识的摇头,“师父﹗”
“今为师将九玄亲传予你,你接过剑后、便是本门第八十七任门主。”
那一剎,少年瞬即重现当年戈壁孤孩的那个眼神——
绝望而悲哀,闪着野兽那般雪亮的光。
“接剑﹗”
霍其峰双眸亮而深邃,白灵飞终于真切的有一种感觉:
师父身上的某些东西,他这辈子亦未读懂过。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终还是抓住鞘身。
“你天赋之高、禀x_ing之厚,恐怕本门历代亦未曾有,可是——”霍其峰深深看他一眼,“唯情一字,足可令你陷身成魔。好好控制手中的力量,手掌之剑所护为何,只你一人能够决定。”
白灵飞默然不语,霍其峰凝注那琴,忽然轻笑:
“小飞,再替为师奏一曲吧。”
当夜月满中天,雪如飞花,忘忧谷里一夜琴音,萦回不去。
翌日,伏在古琴上的少年惊醒过来。
流霜扑脸,半开的门扉外是个纯白世界。
桌上一琴一剑,琴弦上放了一只用Cao绳编的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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