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 作者:等登等灯【完结】(4)

2019-05-12  作者|标签:等登等灯


  宗如意身份如此尊贵,却愿意千里迢迢来到南楚,绝不是只为做一个只知争奇斗艳,养花遛鸟的后妃。
  宗一恒制霸三国之心不死,连宗亲女眷也要派上用场,宗如意入宫已成定势,周崇慕空无一人的后宫注定要热闹起来了。
  周崇慕一整夜没睡,在思索宗如意入宫后该如何安置。后位空悬,尽管宗如意无比尊贵,还是坐不到这个位置上,那就贵妃吧。
  住的也要离陆临远一点,可又不能太远,陆临住得离养心殿近,若是离陆临远,那就等于离养心殿远,到时风言风语传回秦国,说楚国苛待他们的公主,反倒不好收场。
  自己手头的人还要再调拨一个去盯着她,周崇慕想了想,连翘疑有二心,如果冒险派连翘去,或许能够将自己心中疑虑查个水落石出。可之所以称作是冒险,就等于要把陆临放置在这盘棋中。
  周崇慕按了按眉心,罢了罢了,陆临原本就是这盘棋的核心。周崇慕信不过任何人接近陆临,有时甚至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天亮以后连翘过来回禀陆临已经醒了,精神头瞧着还不错。周崇慕应了一声,说:“这两日让他好好歇着吧,朕得空了去瞧瞧他。”
  上朝的时候折子上说的除了安抚新收下的十五城中的百姓,再者就是几个地州上了折子伸手要钱,夏日防汛要钱,百姓播种要钱,兴修水利要钱,战后修缮要钱,周崇慕让路喜把折子摞了一摞,当着众人的面摆到户部尚书董青知的面前,让董青知想办法。
  这着实是难为董青知了,前两年朝廷打仗花了不少钱,也死伤了不少人,董青知世家大族出身,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知百姓疾苦,让他把奏章嚼碎了拌饭吃,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李序小吏出身,一贯是对这些所谓名门之后嗤之以鼻的,丞相不发话,朝臣们便都冷眼旁观,眼看着董青知出丑,竟没人替他解围。
  董青知战战兢兢想了一会儿,眼一闭心一横,道:“陛下,给臣五日时间,必定能有法子。”
  周崇慕y-in着脸应了一声,说:“五日内若是没有行之有效的法子,你这官服便脱下来到朱雀大街的市集上卖钱去吧!”
  董青知出了这样大的一个洋相,下朝的时候走的比谁都快。世家大族有世家大族的好,董青知虽然是个死读书的榆木脑袋,可他府里养了一批能人谋士,总有能出主意的。
  周崇慕下了朝又去看了看陆临,他精神头儿不好,正靠在床榻上休息,周崇慕一进来他便醒了,挣扎着坐起来说:“陛下来了。”
  周崇慕摆摆手,上前扶着他躺下,问道:“今天感觉还好吗?”
  陆临勉强挤出一个自嘲的笑:“有什么好不好的,每天也都是这样熬日子罢了。”
  周崇慕听不得陆临丧气,接过连翘端进来的药,说:“师弟不要神伤,按时吃药,多多休养,总会好的。”
  陆临喝了口药,闭眼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这药里都是补气血的药材,陛下不用哄我,我已认命了,活着的药罐子罢了。”
  他这样了无生趣,周崇慕心急如焚,却又不能冲着他着急,只能勉强笑笑,说:“师弟不要思虑过重,夏日天热,虚耗体力,所以才开了这药。”
  陆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拭了拭嘴角,也笑了:“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周崇慕扶着他躺下,自己也脱了鞋靴躺在他身边,他想了想,开口问道:“师弟觉得现在宫里服侍的下人们怎么样?”
  “都很好,尽心尽力毫无怨言。”陆临说。
  “那若是……调走一两个呢?”周崇慕有些犹豫。
  陆临笑了,他说:“人都是陛下的人,陛下要为他们安排去处,那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周崇慕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之流,自从陆临出事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竟也有这么优柔寡断的时候。他伸手将陆临揽在怀里,说:“没事了,歇一会儿吧。我随便问问。”

陆临的病一直反反复复,周崇慕先前日日来瞧他,他总昏睡着,养了小半个月总算又有点精神,周崇慕却不能日日来陪他了。
  董青知果真在五日之内奉上了一份奏折,调理清晰逻辑清楚,向周崇慕建议既然朝廷要收归十五城民心,不如将十五城的边民移民至内陆地区,负责修缮白砻江主流支流水利工程,由朝廷拨饷,免去再次征收壮丁的开支以及增加赋税的盘剥。
  其次可以将去年打仗时的部队重新编排,奔赴战场进行战后修缮工作。修缮过后可以直接在当地解甲归田,朝廷可以给予相对的减免补贴等等支持,一来起到防御作用,二来也能减少一大笔重复支出。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闲时务农,战时能打,朝廷在边境地区的开支也会因此大幅减少。
  周崇慕收到奏折的时候非常震惊。若不是陆临好端端躺在宫里,他几乎要以为这就是未曾失忆前的陆临。陆临从前也同周崇慕说起过这些问题,绝大多数想法与奏章中如出一辙,只是陆临当时建议可以让西南蛮夷进入内陆,但毕竟种族不同、语言不通,这个想法一直未能实施。
  现下三国之争结束,十五城边民安置相对比西南蛮夷更容易,周崇慕将奏章按下,吩咐董青知得空将写折子的人带进宫。
  如若真是那人自己的主意,那这样的思路和敏锐,比之从前的陆临,大概也是不输。
  可周崇慕却一直没得出空闲,宗如意已经抵达南楚京城,现在正住在驿馆里,礼部那边小半年前就已经预备起来,宗如意是邻国公主,虽然入宫顶着战败求和的名头,可她毕竟是周崇慕登基十几年来唯一正式入宫的女子,阵仗当然摆的极大。
  周崇慕当日与李序说的那些话,自然是赌气之词,李序瞧不上陆临,他便没什么好话。但大是大非上,周崇慕却分得很清。他极给宗如意与宗一恒面子,入宫的酒宴礼乐,都按秦国风俗来,决不让宗如意委屈。
  崇华殿与锦华殿相对,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区别却极大,崇华殿是周崇慕生母德安太后初入宫时住过的寝殿,并且在崇华殿诞下周崇慕,从此一路母凭子贵。尽管德安太后前几年病故,但崇华殿的尊贵地位却是毋庸置疑的。
  周崇慕将崇华殿修缮过后分给宗如意,阖宫内外都极为震动。周崇慕亲政后手段狠辣,对于前朝外戚拉帮结派的打击很是严厉,也坚决杜绝迎娶家世过人的女子入宫,以此保持朝野平衡,避免外戚专权一家独大。
  可周崇慕对于宗如意的重视远远超乎群臣预料,纷纷私下揣测起帝王心思。
  宫里这样热闹,陆临自然也能感受到。内务府乐坊的宫女们夜夜排练歌舞至天明,笙箫琴筝,叮叮咚咚娉娉婷婷,宫里难得有这样大的喜事,人人都卯足了劲儿。
  仿佛只有锦华殿与世隔绝,外边的热闹陆临没有力气去看,喧闹的人群也不会再去揣度锦华殿里究竟住了什么人。
  宗如意定在六月六日入宫,六月初四便先抬了嫁妆进宫铺陈。秦国国风淳朴,又倾全国之力筹办宗如意的嫁妆,势必不能让楚国人小瞧了秦国,单是日常器具便抬了十几抬,从玄武大道上的驿馆抬出,据说头抬已进了皇城内门,最后一抬还没能走出玄武大道。
  这样令百姓夹道欢迎的大事,周崇慕却不很关心,他在锦华殿陪着陆临用膳,陆临胃口不好,周崇慕便屈尊降贵地一勺一勺喂到陆临嘴里。
  陆临这些时日过去,已不像刚醒过来那样避讳与周崇慕的接触,只是他仍然感到别扭,尤其是此刻邻国公主入宫近在眼前,周崇慕依然不为所动地喂他喝粥。
  “师弟再多吃些,前几日太医同我说,师弟最近好好调理,等底子调养好了,先前的日月心经就能练起来了。”周崇慕又喂了陆临一口。
  陆临练的日月心经风靡楚秦齐三国,无论是否尚武,都会修炼日月心经作为修身养气的法子,陆临与普通人的小打小闹不同,他自出生就因体质不佳的缘故练不了外家功夫,便把日月心经和轻功练得出神入化。
  也多亏了日月心经和轻功,才在最后保了他一条命。
  陆临摆摆手,道:“真的吃不下了,这几日我也感到体内内力涌动,大抵是疗养见效了。”
  他这样讲,周崇慕便略感安心,捉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心,说:“师弟再好好养一养,底子调理好了,再练什么也都相对容易些。”
  陆临将手抽回来,他眉眼低垂看不清表情,只说:“这些我都懂,自然会按太医的嘱咐来,只是宫里这两日这样忙,陛下不用去瞧瞧吗?”
  周崇慕叹了口气,道:“师弟,我总以为我的心思你应该了解,但我因身份束缚,总有许多事不得不做……”
  “陛下不必在我和江山大局间寻求平衡!”陆临突兀地打断了周崇慕的话。“我已什么都不记得,担不起陛下的心意,社稷为重,陛下别辜负了朝臣的期望。”
  陆临言辞激烈,说完这话便忍不住咳了咳,周崇慕便伸手为他顺气,道:“师弟醒来什么也不记得,我亦是有过失望至极的心情。我总以为师弟与我曾并肩携手,不该轻易忘记。如今看见师弟因秦国公主入宫而这样吃味,我便又安下心来,总归师弟心中仍然有我,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
  陆临咳得眼圈泛红,仰起脸来盯着周崇慕看,周崇慕受不住这样的眼神,伸手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说:“师弟开口赶人,我不走不行。你好好歇着,我去那边瞧瞧,晚上再来看你。”

到了夜里周崇慕来时,陆临已经睡下了,陆临一贯浅眠,周崇慕不欲打扰他,便叫了连翘去外间。
  连翘大抵能猜到周崇慕要同她说什么,的的确确是她做事疏忽大意,她没得分辩,只行了礼垂头不语。
  “天亮以后你便去崇华殿吧,还做掌事大宫女。”周崇慕说。
  连翘低声应了声“是”,便不再言语。
  周崇慕挥了挥手,说:“你去收拾收拾吧,让你去崇华殿并不是罚你,宗如意入宫目的必然不简单,你是朕最得意的部下,替朕盯紧了。”
  “奴婢知道。”连翘原以为自己不会为此神伤,一开口还是委屈落泪:“陛下还愿意对奴婢委以重任,此次绝不会再让陛下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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