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 作者:等登等灯【完结】(25)

2019-05-12  作者|标签:等登等灯


顾澜只轻飘飘一句:“林大人虽不在了,可北地还在秦国。北宁府自收归南楚后,臣不才,去年农、商两项都略有盈余,如今亦能充盈国库了。”
宗一恒的朝臣心领神会,七七八八地与顾澜讨教起治理北地的方略。他的朝臣在朝中经营数年,全然不把年轻的顾澜放在眼里,只当他出身微末,见识粗陋,想要借此刁难他。
北地之行开拓了他的眼界,让他不再拘束畏缩,丢掉了曾经出自小地方、出自世家门客的懦弱,在这样的场合当中也能侃侃而谈,又或许是因为周崇慕面对如此重要的一次会面,亲笔下旨由他出行的恩宠,顾澜整个人都因此焕发光彩。
加封礼过后,顾澜仍旧回了北宁府,他再有几个月就在北宁府待足一年,到时候一并回京述职。
尽管顾澜并未回到京城,可他被广为称颂的才华与机敏还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这个当初名不见经传的门客,如今已成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曾见过顾澜的人又对他的相貌加以肯定,说他腹有诗书气自华,样貌也十分英俊潇洒。一时间他虽不在京城,却有无数媒人跃跃欲试,想要替他说一门亲事。
周崇慕也对此大为褒奖,陆临一病不起,唯有这一件事能令他展怀。他赏了顾澜宅院仆从,朱雀大街上的院落,比顾澜从前住过的董青知府邸还要靠近玄武大道,真正成了国之重臣。
周崇慕每日都会去看看陆临。陆临病了,先前那些凉薄的冷淡的表情便都不存在,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
他一直昏迷,喝不进药,最终还是周崇慕一小口一小口含了,嘴对嘴地喂给他。陆临自然不知道这些,也感受不到周崇慕的温柔。他陷在一个又一个的梦境当中无法醒来,梦里的周崇慕忽而满口甜言蜜语,忽而冷酷粗暴,陆临在梦里也一惊一乍,眉头深深地皱起。
太医来给陆临瞧过,还是老一套说辞,身体亏空太多,底子已被掏空,唯有精心养着才行。
周崇慕沉着脸听了,末了太医退下,他又抚摸着陆临的鬓发,想,只要陆临听话,他一定对他好。可是转念回想起陆临面对他的时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又恨得牙痒痒。
周崇慕也觉得自己疯了,面对着一直沉睡的陆临,他也能自己想起这么多事情,当真是没得救了。
陆临昏迷了好些日子才转醒,恰好醒来的时候周崇慕不在他身边,他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便招来眉渐,询问连翘和白薇二人的下落。
眉渐支支吾吾,却耐不住陆临问一句喘一口气的艰难,道:“陛下让裹了个席子扔到乱葬岗去了。”
陆临闭了闭眼睛,舒了口气,那也罢了。寻常犯了错的宫人都是送到乱葬岗,陆临总害怕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五马分尸碎尸万段之类的酷刑。
他又拉了眉渐的衣袖,说:“我还有一些钱,你去找几个人,从乱葬岗寻了尸首,将她们入土了吧。”
眉渐原本就懦弱胆小,面对这样的要求如何敢应,当即便跪在陆临的床头不住地磕头,道:“公子饶了奴婢,这是掉脑袋的事情,奴婢不敢!”
周崇慕进门,便看见这样一副场景。他从眉渐口中已猜到陆临想要做什么,方才他还在陆临醒过来的喜悦当中,此刻便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他沉着脸让眉渐下去,站在陆临的床边,问:“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多情?”
陆临刚醒过来,反应还不是很快,并不很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周崇慕便又问:“你是不是只对朕这样冷酷?”
他的手微微颤抖,最终克制不住地掐上了陆临的脖子。

陆临丝毫不怀疑,周崇慕的双手掐在他脖子上的那一刻,是真的想让他死。
他放弃了挣扎,只睁着眼睛平静地望着周崇慕。他渐渐开始喘不过气来,却一直尽量保持得体的姿势,甚至不曾大口呼吸。周崇慕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发慌,无力地松开了手。
他在等死,周崇慕恍然大悟。他对死的渴望甚至强过了求生的本能。
“你可真绝情。”周崇慕背对着陆临,坐在床边,开口道。
陆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背过身,朝被子里缩了缩。
长时间的静默中,周崇慕一直呆愣着望着殿内,日头正好,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进殿内,晒得久了,周崇慕觉得自己鼻头有些发酸。再开口竟然有些哽咽:“你是不是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待在我身边?”
陆临觉得好笑,周崇慕把自己弄成如今这幅样子,他倒还先委屈上了?他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周崇慕已经起了杀心,没必要再战战兢兢担心自己惹恼了他,干脆装睡。
周崇慕等不到陆临的回答,呆坐了许久,失魂落魄地走了。陆临不知道他到底是哭了还是没哭,只等人走了以后,又将眉渐唤进来,让她拿钱找人去把连翘和白薇埋了。
眉渐还是不敢,陆临便哄她道:“你也瞧见了,方才陛下进来的时候已听说我让你做什么,现在他走了,我还好端端地,他便是已经默许了,你去吧,我替你担着。”
眉渐低头嗫喏,好半天才道:“公子,不是奴婢推脱不做。只是您已经昏睡了好些天,眼下天这样热,那尸身怕是早就找不回了。”
陆临的眸光瞬间黯淡了,他迟缓地点点头,说:“哦,那就算了。你去歇着吧。”
周崇慕走后好些天都没再来,陆临不被他折磨,状况又一点点好起来,已经能去外边逛逛。
陆临没出过锦华殿,一来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走那么远,二来他也不想在外边的时候遇见周崇慕后宫的妃嫔。
这一日陆临在用膳的时候收到了一张纸条,纸条折在食盒的夹层中,陆临一眼瞧见,偷偷藏了起来。他原本胃口就不好,惦记着纸条的事情,就更吃不下,只动了两口就让撤了。
回到殿内,陆临悄悄地展开了纸条,字迹潦Cao,内容简单,只有两句话:“公子,今日丑时锦华殿后门见。送膳人非自己人,不可信。”
周崇慕曾将自己手头的暗卫分出一支交由陆临,这支暗卫同时遵从陆临和周崇慕两个人的号令,当初他们好的不分彼此,这个同时号令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作用,直到后来陆临叛逃秦国,因为并没有带走暗卫,便又被周崇慕收归回去。
但暗卫当中有一部分人深受陆临照拂,在陆临叛逃后甘愿投靠陆临,连翘便是其中之一。陆临先前失忆,并不记得这件事,直到之后连翘在太平馆内告诉陆临,陆临才回想起这支曾经交由自己号令的暗卫。
陆临小心地将纸条撕了处理掉。他决心去见一见这个写信的人。
他自然想过这会不会是一场骗局,因为连翘和白薇死了,周崇慕有心将所有投靠他的人套出来。
可他并不在乎。大不了一死,陆临不怕死。但他心中仍存着那个万一,万一这真的是他手上的人,那他怎么能坐视不管。
陆临睡眠原本就不好,心中有事,更加睡不着,睁着眼睛熬到了丑时,小心翼翼地去了锦华殿后门。
锦华殿有个小门,平日不怎么开,门栓都有些朽了。那边轻轻地扣了扣门环,陆临打开了小门。
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从前跟过他的暗卫,另一个白发苍苍肩背佝偻,他缓慢地抬起头,陆临朝后退了一步,说:“您,您是管家?”
老管家见到陆临便想哭,暗卫阻止了他,道:“时间不多,先同公子说正事。”
老管家便抹了抹眼角,让暗卫开口。暗卫拱手道:“公子,臣廷柯,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臣。”
陆临点点头,道:“记得。”
“公子当初救过臣的妻室,臣感恩戴德,去年听闻公子行刺陛下离开皇宫,总以为公子已经离开楚国,直到连翘受刑才得知公子又回了宫中。听闻眼下公子被陛下刁难,几个属下如今处处受到掣肘,或许无法帮公子行事,只能助公子逃出宫中,不知公子可否愿意?”
他又转头看向身边的管家,对陆临说:“公子当初投奔秦国,家中一夜衰落,管家也几经转手贩卖,恰好卖至臣家中,若公子愿意离开皇宫,便让管家同您一起,日后也好照料您。”
陆临避而不答,沉默了一会儿,道:“管家,你在府上的时间比我的年纪还要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务必如实回答我。”
见管家点头,陆临便问:“母亲临走前告诉我,她一生缠绵病榻,是因为陛下下毒,是吗?”
管家缓慢地点点头。陆临便又问:“母亲说陛下下毒,是因为陛下发现了她在追查父亲的死因,是吗?”
管家再次缓慢地点点头,陆临低声厉喝道:“胡说八道!陛下若是怕母亲追查到,大可毁灭证据消除线索,为何留母亲一口气,就不怕母亲一不做二不休,当即说出实情吗?”
陆临体弱,语气却依然严厉,隐隐有当初第一才子果决敏锐的风范。管家不敢再欺瞒,小声道:“当初……当初夫人已经查到将军的死因,悲痛之下,夫人……夫人……”
“母亲做了什么!你快说啊!”陆临忍不住催促道。
“夫人让老奴去寻了毒药,给德妃娘娘下了毒。”管家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毒是老奴寻的,慢x_ing药,一点一点夺人x_ing命。”
德妃,太子生母,他的儿子当上皇帝以后,给她上谥德安。她是周崇慕的亲生母亲。
陆临突然懂了。他什么都懂了。
怪不得周崇慕要给他母亲下这样软却缠绵的毒,他从前只当这是周崇慕折磨人的法子,就像现在折磨他一样,一刀一刀的磨人,从不一次给个痛快。
现在才明白,周崇慕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初周崇慕得有多恨呢?他母亲与周崇慕的母亲自幼相识,未出阁时,她们是最好的姐妹。
陆临突然笑了,他曾经也与周崇慕是世上最亲密的爱人。
廷柯和管家见他笑了,心有不安,道:“公子,您愿意走吗?”
陆临摇摇头,说:“廷柯,你好生照顾管家,好好在陛下`身边当差。我有自己的打算,暂时不会离开皇宫了。时间不早了,再耽搁会被人发现,你们回去吧。”


陆临没有去追究当夜的两人是否真的忠于他,这件事陆临没有再提过。拒绝离开皇宫也并非是听到老管家口中的话而对周崇慕有了恻隐之心,他只是觉得疲惫。
折腾了这么几年,反而将两个人都拖入越来越深的谷底。
他当然是会离开的,在他把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都解决完以后,在周崇慕也一样厌倦了这段关系以后,他们一拍两散。贸然离开只会将两个人之间的结越系越牢,陆临不想再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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