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宫变
残阳如血，云霞漫天。大霍王朝的皇宫—太极宫的巨大轮廓在暮色下愈见恢弘。
南宫穆负手而立，深深凝望着这座承载了数代人豪情壮志的金碧辉煌的建筑。
岁月悠悠，白云苍狗，多少故事曾在这里发生。太极宫，在前朝便是皇权所在。他的祖父霍武帝带兵逼宫，改朝换代，却付出了全族老幼被赐死的代价。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武帝定新朝都城于西京，远远离开了这片染血故土。
武帝膝下唯有晚年所得的三个孩子：成悼太子，他的父皇厉帝和浔川长公主。厉帝年轻的时候与成悼太子斗法，在莫后的教唆和莫家的协助下成功地离间了武帝与太子。武帝猜忌之下将太子赶到中京监国。厉帝与莫后不满足于此，派出死士将太子暗杀于这座宫殿的宣烈门外。
太子的死讯从中京传到西京。即便事后死士悉数服毒自尽，现场再无一点痕迹可循，半辈子都在与y-in谋权术打交道的帝王依然心知肚明太子死于谁手。哀恸，震怒，无奈，直到驾崩，武帝都没有起Cao册立新太子的诏书。这时候，最得帝王亲信的，掌握权势的，是他的姑母浔川公主。
苦等数年后，厉帝到底还是得到了皇位。莫皇后不喜欢西京宫廷过于严谨的气氛，于是皇权重新回到了中京的太极宫。然而，他们也没能笑到最后。厉帝乾明年间，大司马赵泽和发动宫变，血洗太极宫，斩杀莫后和一干莫姓外戚，将厉帝与嫡出的几个皇子活活困死在眼前这座殿宇。
然后，是他自己来到了这座殿堂上。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这么多年的时局动荡。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畏惧而激动。他熬死了夏侯春，他是这天下的主人！染血的宫殿这样告诉他，繁华的中京城这样告诉他。
可是，这就是看太极宫的最后一眼了。那个夏侯老贼的孽子夏侯莽带着叛军归来，而他马上就要走了，带着小半个朝廷的文武，带着寥寥几个亲信。不管他怎么劝说自己，他在顾全大局，他在忍辱负重，他的内心深处依然有一个声音在呼喊：这是贪生怕死！这是抛弃祖宗家业！
不，他不能再看下去了。越看他越觉得这座宏大的宫殿在谴责他，在睥睨他。该收拾的财宝文书已经收拾好了，夏侯莽既然要来了，留给他也是糟蹋，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主意一定，他便扬声呼唤道：“来人！给朕烧了太极宫！”
回声阵阵，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一个人回应。空旷旷的皇城，遥遥可见几个扫洒的宫人。他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呢？他宠信的杜公公又去哪里了？
那颗因为久居危难而变得敏锐的心，忽然跳得很厉害。
他又高声唤了一声：“来人！”
声音在空旷的地方传得很远，他看见远处的宫人停下了动作，片刻之后又重新拿起了扫帚。
他看见一队银甲骑兵忽然从遥远的宣烈门钻出来，踏着尘土向他飞驰，减速，勒马，最后团团围成一个圈将他困住。
为首的那位武人骑一匹枣红神骏，身材健硕，轮廓锋利，腰间系着一把决不允许带进宫中的重剑。
是左翊卫大将军薛澹，他亲手提拔的亲信，禁军的统帅。
“薛将军……”南宫穆难以置信地仰望着对方，勉强笑道：“薛将军回心转意，愿意随朕东狩了吗？”
薛澹摇摇头， 那雪亮的铠甲在暮光下熠熠生光：“臣不走，陛下也不能走。”
薛澹一直是忠顺的人，在他决定北伐的时候，正是薛澹的宝剑震住了满朝躁动不安的文武。在他下狠手对付世家的时候，也是薛澹的军队给他提供了任意妄为的保障。可是，只有这回，他拒绝了南宫穆一起“东狩”的邀请，请命留守中京。南宫穆本来很生气，但是想到薛澹在中京拖住夏侯莽的话，自己也能更安全，于是便应允了。
明明都安排好了，为什么现在他要到这里来呢？
南宫穆的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他颤声道：“大，大胆！朕欲东狩，薛将军竟敢阻拦？尔等见到朕不解刀，不下马， 是不是要行不臣之事？”
武人们沉默地看着他，薛将军不下命令，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作。南宫穆只听得到马儿们“嘶嘶”的声音。
南宫穆忽然有些后悔，他现在应该暂时服个软的，不应该点出这些人。薛澹想让他留下，他就留呗。反正日后，他自己掌握军权，到时候再砍了这些乱臣贼子不迟……
他这种动摇的心情，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脸上。
薛澹嗤笑出声，嘴角浮现一丝感叹：“皇帝不像个皇帝了，臣子也不需要像臣子。现在京城流言纷纷，说陛下您不是皇家骨血，是宫女和赵司马私通的孽种。我看……”
“无稽之谈！无稽之谈！不要被叛军编出来的谣言所骗了！”南宫穆立刻愤恨地大叫：“朕是凤子龙孙，真正的天子，万民的主宰！”
“臣也觉得这是夏侯莽编出来骗人的。”薛澹的表情很冷淡，但是他脖颈上暴起的青茎显示他此时的心情是愤怒的，只是被理智压抑住了。他道：“陛下这副样子，哪里有赵司马当年半点风采呢？臣从前觉得，陛下少有壮志，虽然偶尔冒进了点，仍然不失为明君的材料。可臣真是瞎了眼了，大敌当前，陛下竟然能抛弃中京，置万民于脑后。现在的陛下，明明从头到脚，都像足了那个躲在妇人裙子后头的先帝。当真一脉相承，血脉相连哪。”
“你，你！”南宫穆气得浑身乱战，他没有忘记眼前这群武士身带兵器，因此不敢贸然逃跑。他吼道：“朕还以为你是个忠臣，没想到也是狼子野心！”
薛澹跳下马来，慢慢逼近南宫穆。那些武士们有样学样，纷纷下马。
南宫穆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薛澹向他伸出一条手臂，道：“好啦陛下！臣今晚要去检查城墙布防的情况，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您身上。您这就跟臣走吧。”
“你要带朕去哪里？”南宫穆惊恐地问道。
“别那么害怕。”薛澹看到南宫穆的懦弱样子，最后一点对君王的敬重也荡然无存：“去太极宫后头北湖的湖心岛，您以后就住那儿了。放心，直到陈婕妤的孩子出生为止，您都是皇帝，吃喝一点不会短着您。”
“朕不去！那岛上只有一个小破亭子，朕不去那里！”南宫穆大叫。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好像抓住了根救命稻Cao，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其他大臣肯定不许你这样忤逆朕！萧相呢？萧相在哪里？他要是知道了你们这样对朕，一定会带人把你们通通剿灭的！”
薛澹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有点怜悯：“兰亭现在正忙着处理外朝的事情，没空见驾。事发突然，陛下知道的，朝廷还是有点s_ao乱。但是臣相信，只要兰亭略施小计，他们立刻就能安分下来。毕竟他是萧相，只要有他在，中京就稳如泰山。”
仿佛被一阵巨浪冲击，南宫穆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脚就像生根了一样一动不动。
薛澹有点不耐烦了，指使两个武人将小皇帝架起来，横捆到马背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北湖的方向进发。南宫穆呆滞的面孔朝着太极宫正殿的方向，看着它在视野里一点点变小，变小，终于小到湖边的树木遮掩不见。
终其一生，南宫穆再也没有出过湖心岛。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秘密
杜公公去后，当日凤潼便吩咐了两三个最亲信的下人，让他们收拾行囊，处理事务。他原先担心时间不够用，让佣人们一切从简，加紧准备。如是这般，不多几个时辰，倒也收拾妥当了。其余的，就只能暗自祈祷自己能撑到到了行宫再分娩。他的月份很大了，就是今晚生了，也不算早产了。
按理说这日夜里宫中便会来人迎接，可是凤潼点着灯等到半夜，也不见皇帝的人。他心中疑惑，便派了人去宫中试探。然而，去的人如石沉大海般没了音信，凤潼晓得必是有变故发生了 。 哥哥走了以后，凤潼在京中并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因此这时也无人可以商量。他暗中猜测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也许是皇帝又改变了心意也不一定。这个表弟，凤潼现在是有点害怕了。两人是一同落难的玩伴情谊。从前在赵府上，他带着年幼的南宫穆玩闹。 后来他知道夏侯萤与南宫穆有干系，心里就有了个小疙瘩。为了这件事，他还颇为愧疚。再后来，看见南宫穆上台后做的几件事，又亲身经历了被囚禁，他晓得了这个表弟不是好相与的人。他没权没势的时候，和手握大权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也许南宫穆还念着一点情谊，也许情谊没有了，只是顾及面子。伴君如伴虎，夏侯春和南宫穆都让人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