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偷欢 by 无常君(上)【完结】(4)

2019-05-10  作者|标签:


  “胡说,我哥哥的名字就是叫司彤,不会错!”
  “……”
  半个月后,自我感觉良好的辛黎终于觉察到自己是又傻又笨的,这让他很害怕,话都不敢多说了。
  不过有了祈越的一句话,他放心了。祈越找了个机会悄悄跟他说:“有人对你动手动脚的话,你就躲,躲不过就大声叫唤,祈越哥哥来救你!”
  不过老爷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祈越对你动手动脚的话,你就躲,躲不过就大声叫唤,老爷来救你。”
  又过了两三个月,三人中有两人胖了。辛黎自然是比当叫花子的时候胖了不少,那体态变得风流匀称,大有赶上祈越的架势,活招牌似的往保龄堂大门外一站,立刻便可以招来不少的目光。
  周鹤龄本就人到中年,早时是一贯的清淡饮食,四十岁时还全然是“四十男人一枝花”的模样。自从来了祈越,体重随着饭量的增加增了不少,其他不见长,肚子首当其冲地大了许多。若是之前肚子像是四五个月的孕妇,那么现在足有七八个月的样子,这样下去,十月怀胎就得生产了。
  八月怀胎的周鹤龄回了头想了阵这三月的事,越想越心惊,“我的肚子怎么能变得这么大?不会真是怀上孩子了吧?”这个想法很快被他自己打了下去,“要怀早怀了,不是不是!”他安心地拍了拍胸脯,转而去找账簿开始算这个月的帐。
  无心无意地噼里啪啦地敲了阵算盘,看着一笔笔的安胎药的单子,周鹤龄头大了。这唐喜、香棋来保龄堂实在是太频繁了些。香棋还好,美人一个,看着养眼舒心,而那唐喜——他看着揪心。
  唐喜是在神仙居认识的周鹤龄,算起来可谓老熟人,从认识到现在,至少有三五年的光景了,两人在神仙居碰面时还要寒暄两句,只是从来没有经济上的往来,然而,周鹤龄的一张安胎药的药方让两人的关系得到了深一层的进化。
  唐喜媳妇吃保陵堂的安胎药,安胎安得很好,于是唐喜一个月里也有十来天是要来保龄堂的,——着实太频繁了些。况且,他唐喜少爷一个,实在没必要他自己跑。
  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周鹤龄,惹得周鹤龄一连两日几乎茶饭不思。
  然而,唐喜丝毫没觉察到周鹤龄的“揪心”,这日又心安理得地光顾保龄堂来了。
  周鹤龄远远地看着唐喜,在唐喜看祈越时发亮的眼光中窥探到了那困惑他多日的答案,于是这下他真纠结了,一边低了头盯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寻思着怎么着让唐喜知难而退。
  唐喜终于被祈越晾到了一边,无聊之余,他开始扭头四顾,一见周鹤龄看着肚子皱眉不已,戏谑地走了过去,伸了手拍了拍周鹤龄的肚皮说道:“周兄,敢问您这是……哎哟哟,啥时候生产哪!可千万别跟我家娘子同一天!产婆跑不过来的。”说毕,他半蹲了凑上耳朵,想去听听周鹤龄肚子里面的动静。
  周鹤龄忙伸手护住自己的肚子,用另一只手的手肘将唐喜挡了回去,“去去去,听你媳妇的去!……”
  这边正闹着,祈越那边已经给唐喜包好了药材,叫唤唐喜过去。唐喜喜滋滋地过去接了药材付清了帐,然后恋恋不舍地告辞离去。
  眼见唐喜消失,周鹤龄暂时放下了祈越,刻意想起辛黎来,——不想不行了,自己对祈越的那股心思已经把他捣鼓得神经兮兮心烦意乱。
  他不由得想,如今养了辛黎三个月,感情培养得不错,什么羊角风也从来没有犯过,头袋似乎也好使了许多,应该差不多了吧?
  这日入夜,周鹤龄跑到了辛黎的卧房。
  辛黎这人白天脑袋一直都是比晚上好使。周鹤龄见辛黎刚吃了晚饭就开始在床上躺尸,偶尔还会来几个俏皮的小呼噜,志在必得地悄声走近,掀了床帐,抬了手便往被子里伸。
  睡梦里,辛黎觉得身上痒痒的不舒服,于是翻了个身,迷糊间见到了周鹤龄,唤了声:“老爷!”
  周鹤龄摸着辛黎光滑细腻的肌肤,只觉得手感很好,滑腻腻的,颇有几分摸祈越的感觉,摸着摸着就觉得喜爱得不得了,见他不反抗,一时便摸了个不停,直捣鼓得自己心痒痒地难受,“阿黎,今晚陪老爷睡睡,好不好?”
  辛黎瑟缩了一下,脑袋清醒了些。伸手挡开周鹤龄那不老实的手,怯怯地说道:“老爷,我这床小!”
  周鹤龄坐到床沿,抓住辛黎的手就按向自己的胯I下,说道:“那阿黎给老爷摸摸!”
  辛黎隔了裤子摸了两下,摇了摇头:“老爷,阿黎想睡觉。”
  周鹤龄呼吸都粗了,急忙说道:“阿黎过会再睡,先给老爷摸摸。”说着就抓了自己的裤子往下扯,掏出那已然坚I硬的事物。“来,阿黎,就一会儿!”看着辛黎的嘴撅了撅,一副不愿意的模样,他也不扫兴,只觉得那红唇鲜艳欲滴。于是他脱了鞋,爬上床,伸展着四肢跨坐到辛黎胸前,坐定后,就想把那上翘的物件往下按入辛黎嘴中:“来,不摸没关系,给老爷舔舔!”
  辛黎见周鹤龄坐在了自己身上,一方面太重,压迫得他难受,一方面又被眼前这事物吓到了,登时挣扎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啊!祈越哥哥!祈越哥哥!”
  周鹤龄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捂住辛黎的嘴,“哎呀,你叫什么,别叫!”
  辛黎听不进周鹤龄的话,自顾自挣扎不已,脑袋乱晃,双脚乱蹬乱踢……
  
  祈越一向睡得晚,吃过晚饭后,他一般要忙到二更天,忙完公事忙私事。
  此时祈越的房中,一人对着烛火,捧着个人头雕刻,拿着刻刀细细地雕着。假人头已经雕得差不多,有着一张俊俏的脸,轮廓竟然和辛黎有八九分相似。
  动作着的是一双漂亮的手,指甲也修得十分漂亮,颜色粉红粉红的。
  刻刀在假人头上轻轻滑过,刮下一些木屑来,随着从红唇中吹出的一阵暖风,木屑四下飞去,红唇随即抿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什么时候辛黎也见不得人了,就给他也做个人皮面具。
  突然听到一声惨叫,那人屏住了呼吸。随后立刻放下手中的事物,双手一阵忙碌,待出了房门时,看着已然是祈越的模样。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辛黎房间的门被祈越撞开。
  祈越进去看时,只见周鹤龄做力地捂着身下人的嘴巴,而身下那人双腿乱蹬,全然一副垂死挣扎的模样。
  祈越瞪大了眼睛,没多想,冲上前,一把环住周鹤龄的粗腰便往床下拖,“不要啊,老爷,别这样,有话好说啊!”
  周鹤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被祈越拖着,边挣扎着边叫唤:“混账东西,谁叫你进来的,放开我!听到没有,放开!……”
  然而不管周鹤龄怎么挣扎怎么阻止怎么打骂,祈越还是把周鹤龄拖下了床,手忙脚乱中,两人一起跌坐到了地上。
  周鹤龄挣脱开祈越的双手,只觉得脑子都被火烧糊涂了。他站起身来,提了裤子,回身就在祈越的腹间狠揣了一脚,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训斥:“谁许你进来的!啊?”
  祈越被揣得整个人都蜷了起来,一手捂住腹部,一手则抓住周鹤龄的裤脚,摆出一副哀求的模样,边喘息边说道:“老爷,辛黎不听话也犯不着杀他啊!”
  “谁要杀他!没眼色的东西!我要杀他还用你来拦了?什么东西真是!给你鼻子你还上脸了!”周鹤龄从祈越的手中抽出被拽住的裤子,只觉得好好的兴致全被这不知好歹的小子给搅黄了,瞪了祈越片刻,又转头看看抱着被子蜷缩着坐在床上发颤的辛黎,只觉得脑子都快炸了。怒火平息了几分后,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疼,这阵疼只捣鼓得他心烦意乱,原地踌躇了一阵后,他往祈越的大腿上狠踢了一脚,气哼哼地甩袖离去,摔门摔得墙都震了震。
  辛黎见周鹤龄离去,急忙从床上爬了下来,扶了祈越,让他在床沿坐了,手忙脚乱地一会给祈越揉肚子,一会揉大腿,声音哽咽着:“祈越哥哥,痛不痛,痛不痛?”
  祈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把辛黎的手挡了回去,声音十分的轻柔,“不痛,一会就好了。阿黎怕不怕?”
  辛黎听祈越说不痛,嘘了一口气。依偎着祈越,说道:“怕!老爷不好!没有祈越哥哥好。”说着又往祈越身上靠了靠,脑袋枕了祈越的肩,看起来倒是一副相依为命的样子。
  祈越摸了摸辛黎的头发,若有所思,他觉得今夜这一闹纵使收拾得了,逃得过今日也逃不过日后,缓了缓,他眼中透出了一丝凌厉,说道:“阿黎不怕,有哥哥呢!”
  哥哥。辛黎闻言,抓紧了祈越的衣襟,道:“祈越哥哥,我有哥哥的!”说着,眼睛里很快就弥漫开了泪花,“可我找不到他!大家都说没见过他!”
  “知道,知道!”祈越伸手往祈越脸上抹了抹,抹下一手的泪湿。
  辛黎猛然抓住了祈越的手:“祈越哥哥,你给我找哥哥好不好,好不好?你是好人,你帮我找!”他下意识地觉得刚刚他的哥哥也跟祈越哥哥一样挨了打,而且很无助,他怕了。他是受过打的,很痛,很痛。
  呼吸伴随着胸腹的起伏,祈越觉得自己呼吸都痛了,心里却暖得很,“能啊。你哥哥长什么模样?”
  “嗯——,我哥哥长得很漂亮。”
  “漂亮的人多了去了,都是你哥哥?”祈越忍着痛微笑着问道。
  辛黎坐直了身体皱了眉想了一阵,挤出了这么几句话来,边说还边动作着:比了比高度,“哥哥比我高了半个头,有这么高”,双手拇指食指环成环状,扣在自己的两只眼睛上,对着两个圆孔看向祈越,只觉得祈越笑得很辛苦,自己也跟着心疼,“眼睛亮亮的,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又捏了自己的鼻子往上扯了扯,“鼻子直直的高高的”;露出牙齿,用食指扣了扣,“牙齿白白的”;“头发黑黑的”,最后摸了摸头发,就再也想不出形容词来了。
  “还有呢?”祈越深感欣慰。
  辛黎哭丧了脸,“还不够吗?”
  祈越摇头,说话有气无力:“你哥哥真的叫司彤?”
  辛黎捣蒜般点头不已。
  祈越拍了拍辛黎的背,只觉得满腹的辛酸:“以后可别跟人说你哥哥叫司彤!外头可贴着捉拿你哥哥的告示!”
  “恩?”辛黎想了想,隐约记得之前是看到有张要抓司彤的纸,恍然大悟,“哦!那不是我哥哥!那小孩太丑!”
  “……”
第六、七章
  好事让祈越搅黄了,周鹤龄回到卧房,心中真可谓怒火澎湃,在自己房里坐了许久,渐渐地想明白了过来,——从刚开始带辛黎来看诊,到最后**自己留下辛黎,全是祈越的主意。
  好吃好住地养了三四个月,又是治病又是吃药的,上好的人参核桃、上好的虫草燕窝,菜一般的吃,真到要开玩的时候居然不让玩?一对苦命鸳鸯这还栖到自家的树下来了。什么道理这是!
  他决定明日就将这两小子好好教训一顿,该赶的赶,绝不容情,他最讨厌耍小聪明把他当傻子哄的人了。
  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看在祈越照顾了自己近三年、捏肩捶背手艺非一般的好的份上,如果明日他认错态度良好,或者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来,那么还是可以留下的,然而那辛黎一定得赶,大不了送人,送给那唐喜也不错。
  在房里坐得久了,他又想起自己这几月一直在绕着辛黎转啊转,都不曾光顾那美人如云的神仙居了,看着时辰还早,于是他下定了决心,今日一定要去好好玩一把回来。
  于是,周鹤龄收拾了一番,打扮得风度翩翩,把满腔怒火转化成欲I火,揣了银子,出门了。
  神仙居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
  一见周老板进门,老妈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又是燕儿,又是莺儿的叫唤了一阵。很快,周鹤龄便被三位姑娘围了个结实。
  周鹤龄对这莺儿燕儿可无多大兴趣,被三姑娘围了还不肯走,拉住那老妈子就问:“香棋公子今日可有客呢?”
  老妈子惋惜地“哎哟”了一声,道:“原来周老板还惦记着他啊,这些日子原二爷常过来,香棋都很少接外客了,周老板若是想玩小倌,芝容和笑钦也可以啊!”
  正说着,一人已然到了周鹤龄的身边,拉了周鹤龄便道:“周兄,好久未在此地碰见你了,今日怎么有这个兴致?”
  周鹤龄扭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唐喜,于是也不继续跟老妈子说话,随了唐喜一同在一楼厅里坐了。
  一桌坐的还有几个是周鹤龄不认识的。唐喜忙生的熟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三叔四舅地介绍了一番。
  周鹤龄很快把家里那点郁闷事儿给抛到一边,一手搂着姑娘,一手拿了酒杯,倒了干,干了倒,几个人从天南聊到地北,从山下聊到床上,淫词艳曲地哼哼唧唧一阵,完了大家哈哈大笑。
  唐喜是会唱曲的,而且特爱唱,虽然那声音粗犷,调子跑得几乎听不出来是什么词牌,然而搞笑娱乐足以。
  喝得正酣,只觉得身边渐渐地安静了,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一个个头朝着大门方向站起了身,这桌人也诧异了,心想是出了什么事了。于是,也跟风起了身,翘了头看去。
  唐喜的四舅,虽然年近五十,背不驼,眼不花,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腰板挺得笔直,起身看了看,便笑盈盈地跟身边的周鹤龄说道:“周老板,是来了个俊俏后生呢!”
  周鹤龄诧异,俊俏后生这神仙居还不够多?怎么大家的反应都像是见了稀罕物?想着,他往前挤了挤,寻了个视野宽阔的地方,望了去。
  那的确是个稀罕物,见过俊的,没见过这么俊的。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容貌自然清丽俊秀得出奇,举止间又透露着几分俊雅,步态轻盈,举止温文尔雅,然而穿着却是极为普通,一身素白,腰间一抹白巾勒出细柳般的袅娜模样。手里是一把未打开的折扇,一手握着扇柄,一手握着扇身,笑盈盈间转眉四顾。
  周鹤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见那人似乎在这里头寻人,于是单恋般地瞅了许久,视线突然就对上了。那人居然看到了自己!而且还冲自己咧了咧嘴,最后,走过来了!
  周鹤龄更诧异了,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眼睁睁地看着那后生穿过重重“人墙”,走到自己身前,然后躬身行了个礼:“周老板,别来无恙?”
  这一句“别来无恙”惹得唐喜以及三叔四舅等人一个个欢呼着凑过来,麻雀般地唧唧喳喳开了:
  “哟,周老板,原来你们认识呀?”
  “周兄,给大家介绍介绍!”
  “鹤龄啊,什么时候认识的呀,来跟大家说说!”
  ……
  周鹤龄苦了一张脸,在自己的大脑里搜罗了一翻,无果。看着四周人都看着自己,满脸的期待欣喜状,不免难堪至极,“这位小兄弟,你是……”
  少年抿了唇笑了笑,说道:“周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
  那几位三叔四舅不等周鹤龄说话,又开始叽叽喳喳:
  “周老板,你这太不应该了啰!一般人能忘,这样的也能忘?”
  “周兄,别扭捏了,大家认识认识呀!”
  “对啊,鹤龄,这回老夫可帮不得你了,来来来,罚酒罚酒!”
  ……
  于是周鹤龄还没说什么,就被灌了个半醉。
  少年看着好戏,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贝齿,呼啦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周老板介不介意跟我上楼去叙叙旧?”
  此时周鹤龄只想逃脱这群酒肉朋友的纠缠,一听到上楼叙旧,忙答应着:“好好好,这就上楼!”说着自顾自地起了身,逃之夭夭般上了楼去。
  少年见周鹤龄一副狼狈状,心中大快。尾随着,也上了楼。
  扇子是把新扇,看似十分普通,一面画了幽涧寒松,一面是四个字——宁静悠远,字体十分的隽秀好看,特别是哪个“静”字,看得出,题的时候题得特别的认真。
  房间是上好的卧房,屋内设施一应俱全,还点了熏香,淡淡的,闻着让人心旷神怡。小丫头子很快便上了一壶热茶,恭恭敬敬地就退下了。
  少年在屋里转了转,随即合了扇子放于桌上。顺手拿了两只茶杯,摆好,提起茶壶就倒了两杯茶,“周老板,请!”
  周鹤龄刚刚还在神魂飘渺,脑子比平时转得慢了许多,突然听到少年的邀请话语,猛的回过神来,端了杯子,一饮而尽,喝完才知道,这是茶不是酒,于是尴尬地笑了笑。
  少年脸上一直似笑非笑,一双眼倒是显得勾魂摄魄般的妖艳:“周老板,我们见过的。不过您想不起来也算正常!周老板别记心上!”
  “莫不是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
  少年微微颔首,说道:“其实也没很久之前。只是那时候我正落魄呢!难怪周老板没注意!”
  “哦。”周鹤龄想了想,心安了不少,“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仇!”
  自从少年开始跟他说话,周鹤龄就再没敢直视少年的脸,一味地低着头。只觉得这少年的声音柔柔的,有时候倒是和祈越的很像,只是口音不同,少年说的是口流利地官话,相比之下,祈越说话要生硬一些。周鹤龄突然想问问这少年是何方人氏,却不想被少年先抢了话头。
  “我们就要这么坐到天明?”少年说着,低头抿着茶,显得十分的不经意,暗示的意味便浓了几分。
  周鹤龄诧异地抬了脸,直视少年。他是真有些受宠若惊了,自己年轻时虽然也长得好,可如今特意韬光养晦多年,年纪也不小了,早没了当年那种风流模样,这般模样还能让这样的美人惦记,如何能让他不受宠若惊。
  “先把杵在门口的人打发了。”少年这回抬了头来,露齿一笑,眼中露出了几分媚色。
  “哦,对对对对!”周鹤龄闻言,哂笑着起了身,走到门口,一开门,顿时涌进了一群人来。当头的还是唐喜和他的那几个“三叔四舅”。
  见当头的人跌了进来,而且去势不减,大有五体投地之状,周鹤龄一个激灵伸手接住,把头脑也吓醒了些。他回头看看那少年,有些疑惑,少年是背对着门的,居然知道门口杵了许多人。
  周鹤龄稍作思虑,便回头开始跟这一群人周旋,好话说遍,只求他们快走快走。说得额头冒汗,喉咙干哑,方把一群人唬走了。看着那群人颇为不满地离了去,他转而进屋关了门,只觉得浑身虚脱,扑向桌子,端了茶便饮了干净,末了放下茶杯,对少年说道:“献丑了,献丑了。”
  少年眼睁睁地看着周鹤龄,眼中的媚色犹如那渐空的茶杯,随着那杯茶见底,变得荡然无存。他伸手拿了扇子,突然就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说道:“周老板,小弟刚刚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办,咱们改日再叙吧,这厢小弟先告辞了!”说着转身即要离去。
  事情转得太突然,周鹤龄万分诧异,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起身拦住少年,问道:“这个,你这是……不是和你……”
  “和我?”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脑筋却飞快地转了片刻,突然改了主意,也不说要走了,他道:“周老板,现在的你其实是不适宜多动的。”
  周鹤龄诧异:“何出此言?”
  “难道周老板没觉得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对?”说着少年饶有意味地把周鹤龄上下打量了一番。
  周鹤龄皱了眉头仔细感觉了一阵,刚刚没觉得什么异样,这时候听少年这么一说,只觉得自己此时心跳砰砰砰地跳得厉害,他抬手捂了胸口,“这是……”
  “周老板,刚刚的茶好喝吗?”
  随着话落,周鹤龄顿时失色,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袖,“你在茶里下了毒?”
  少年摇头叹息,“是药,不是毒,不过是药三分毒,也算是吧。周老板做了十三年宫医,又当了十余年的周老板,不应该不知道自己这是吃了什么药吧!这药说来,心力衰竭之人吃了,还能起死回生。”说着上目光投向周鹤龄的肚子,抽出自己的衣袖,戏谑道:“不过周老板吃了,这两个时辰里,是不适宜大动了,不如——我们坐下心平气和地聊聊?”说毕,真的回了身坐下。
  周鹤龄只觉得眼前的什么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心脏跳得越来越猛,大有冲出胸膛之势。他知道他是碰上不该碰上的人了,连之前他做了十三年的宫医他都知道,不由得更想知道他是谁,此行找他到底有何目的,于是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少年故作诧异状:“小弟已经自我介绍过了,难道还要再说一遍?”
  “那你想干什么?”周鹤龄强自抑制心中的波涛汹涌,做出一副镇定状。
  少年把玩了手中折扇,缓缓说道:“周老板神通广大,小弟这是向周老板讨教来了。”
  “此话怎讲?”
  少年沉思了片刻,方开口缓缓道来:“十三年前,杭州城破,杨太后协小皇帝降于蒙,几位忠臣——当然包括周灵鹤周御医,携小皇帝的兄弟——两位王爷,辗转逃到同安,定同安为新都,立长兄为新帝。而蒙派兵对其赶尽杀绝。最终因走投无路,数万人投海殉国。倒是周御医有这个能耐,逃开蒙军,将分多处藏于同安城内的数万两黄金一并挪走。小弟对他真的是佩服之至。”
  周鹤龄闻言一窒,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如此几次,尚未开口,却又听少年说道:“小弟理解周御医的心思,只是不知道周御医的家小是不是也理解。想必——此时周御医的妻儿,正在地底下伸着手召唤着他,想问个究竟呢!周老板,您不如趁现在脑子还灵便,帮周御医想想?”
  周鹤龄顿觉心痛,是的,当年大难临头之时,他是先顾上其他了。等一干人千方百计地躲开蒙军把黄金运出城去,再循了暗道回来想把家人一并带走的时候,同安城——特别是皇宫以及周边早成了人间地狱。在自家大宅里转了一圈,他只见到了一大一小两具尸身。陈嬷嬷趴在他的大儿子——康儿身上,背上斜着条一尺多长的刀口,拨开陈嬷嬷的尸体,康儿脖间沾了血的金锁依旧明晃晃的耀眼,直闪得他目光迷离,痛哭失声。
  次日消息传开,宫内的一干人被蒙军赶到了海边,全部投海自尽。说好要会和的人也一直没等到,八箱黄金换来的只是枯守保龄堂十余年。
  这些往事让他痛了很久,后来连想都不敢再去想了。此时少年提起来,目的倒显得十分明确——他是想让周鹤龄自己气死自己呢!
  周鹤龄此时只顾着抑制和平息心中的澎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却听得少年炮轰般地一句一句直对着他狂轰滥炸。
  “说来,小弟还要多谢周御医将那八万两黄金运走,未落入蒙军手中,又将其辗转埋于卧房青石板下,终保得十多年周全。周御医守了金山十多年,却未动用分毫,苦行僧般省吃俭用!小弟今日想请教周老板,小弟这是该佩服周御医大义呢,还是……”
  “不要说了!”周鹤龄气喘吁吁地打断少年的话,脸上的肉随着颤了颤,头上已蒙了一层汗。
  少年果真住了嘴,用手缓缓拨开手中的折扇,摊平,注视扇面上“宁静悠远”四个字。
  周鹤龄喘息了许久,终于匀出了点力气说话,低声说着,“你就是姜慧。”姜慧,南姜末帝。
  少年点头,做赞许状。
  “你母后呢?”
  “死了!”
  周鹤龄心颤了颤,“你还活着,以真面目示人,不怕?”
  “南姜气数未尽,我怎能死?”少年顿了顿,继续说道:“怎能不怕!不过连你都不认得我了,又没什么可怕的了,再说——”说着右手触向扇面上的“宁静悠远”,中指指尖顺着“静”字的比划缓缓游走,“不该再躲着了。”
  “气数未尽?”周鹤龄冷笑了一声:“早尽了!老夫奉劝您还是别执拗了,好好地过平安日子吧,您如今出落得如此这般模样,脱了衣服,要什么没有?”
  少年闻言,唰地合拢了扇子,“住嘴!”
  “凭你一人以及八万两黄金?——笑话!”说到黄金,周鹤龄想到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确定,那黄金就埋于我卧房的地下?”
  “怎么不能确定?”少年说毕,复又回到当初的戏谑模样:“不过周老板小心谨慎,处处防着,是不该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往以及家底的。可惜周老板防得了别人,身边的人如果要耍心思,那是防不胜防的。不是吗?就像当年年轻有为、貌似忠心耿耿的周御医一般。我想周老板这是深有体会的吧?”
  “祈越?”
  少年含笑,声音十分的轻柔:“你那小徒弟是不是很乖,很老实?周老板很喜欢?”
  “他是太听话了!”周鹤龄摇头,心痛得已然麻木,只觉得身体像散了架一般,连坐都坐不直了。
  少年见他已然坚持不住,起身走至周鹤龄背后,抬手按在肩上,不轻不重的按捏起来,柔声说道:“老爷,舒服了?”
  听到“老爷”这个词,周鹤龄又出了一层汗。强自挺住,苦笑,“为了这么一天,你服侍了我三年?为何不早不晚的,要在这天动手?”声音已经很低,断断续续,气息声盖住了声音,听得模模糊糊。不过少年一听就听清了,回答:“如果你不动阿黎,我还可以再等等的。你的医术不错,他还没全好,我本来还舍不得让你死。”
  周鹤龄声音突然提了些许,“他是泰王?——原来那贴了三年的告示上说的司彤就是你!”
  司彤点头,顿了顿,道:“辛黎,周老板不该不认得他的,舒贵人生他的时候,难产,还是周御医给他接的生。兰贵妃还赏了你一个美人,让她为你添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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