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偷欢 by 无常君(下)【完结】(6)

2019-05-10  作者|标签:


  唐喜复又睁开了眼,“司彤。这名字好熟。”说着,勉励上下瞅了瞅司彤的□的身子,囔囔道:“身子是玉儿的身子!”
  司彤此时也不怕唐喜看,听了唐喜的话,把唐喜搂得紧了紧。
  唐喜神智渐渐清明,脸色也红润了,扭头瞅见自己手中的食盒,抬手将食盒送到司彤身前,道:“我一早起来给你炸的汤圆。玉儿很喜欢吃,我想你也会喜欢吃!”
  司彤看着食盒,接过打开,看着泡得面目全非的汤圆,皱了眉喉咙涩涩发紧,“你今天是去给我送汤圆的?”
  唐喜点头,“我老觉得玉儿没死,变成你的模样跟我怄气,嫌我在他死时没去救他,又让人看光了他的身子。今天我又见着有人要杀他了!”
  “所以你替我挡了那刀!”司彤咬了咬下唇,眼睛看着唐喜,不移半寸。
  唐喜沉默。片刻后,问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司彤忙道:“不会的。”说着又把唐喜搂得紧了紧。
  唐喜摇头,“玉儿在地下等了我快五年了。我还是好想他,他也该一直在想我吧?我死了,你把我和玉儿葬一起吧!再帮我立个碑,碑文上就写——楚玉照、唐喜。”
  “楚玉照?”司彤心颤了颤,明白过来,“唐兄,你说赵玉又唤楚玉照?”
  唐喜点头,说话有气无力,“你知道楚玉照?”
  司彤开始哽咽,将头抵在唐喜胸前,抽泣了两声,“我娘亲名唤楚兰燕,楚玉照是我的小舅子。”说毕忍住呜咽,抬起头来,看着唐喜,心口依旧起伏不定。
  唐喜心中猛然明白,睁大了眼,急急吸了几口气,“那你是,你是,你是——”说到这里,再不能言,单单睁大了眼睛,直到瞳孔涣散。
  司彤失声。埋头于唐喜胸前,许久后,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起身为自己和唐喜穿上衣裳。末了,定定地在唐喜尸身边坐了,想到江元睿,司彤直摇头。
  实在是无力将唐喜尸体运去安葬,司彤只得将尸体藏了。寻了好些干柴将衣服烘得半干,入了夜便直奔回了同安城内。
  百滋铺依旧是卖着糕点。
  元宵节生意好,柴宇六心情也跟着好,亲自上阵,笑盈盈地送走一个客人,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身形如幽魂,脸色如鬼魅一般的人,笑容猛然僵住,“祈越?”
  “江元睿呢?”
  “江元睿在的!——进来说话!”柴宇六忙将司彤请进了铺子,见司彤一身的半湿不湿,道:“要不要先换了衣裳?”话毕看向司彤,见司彤一脸的厉色,急急转了话道:“江元睿马上来,马上来!你稍等,我去叫!”说着叫了人去拿衣裳,自己则去找江元睿。
  司彤换了衣裳,暖意上来,脸色红润了许多,顶着一头的热烫,心中已经没之前那般烦躁。等柴宇六带了江元睿进来时,司彤瞪了江元睿一眼,道:“你对我到底是什么居心?”
  江元睿摸不清头脑,忙让柴宇六出去忙他自己的,等柴宇六出去了,方才陪了小心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做什么事了?”
  司彤气又上了来,“你做什么事还用我再说么?跟老夫人说我和原奎婚事相冲,之后又设计让人以为是我掳走了薛紫叶,对她不轨,让原奎对我心存芥蒂!”
  听了司彤的话,江元睿大喊冤枉,“跟老夫人说你和原奎婚事相冲的确是我的主意,我不是想借此让你出来么。玉玺难找,那就先别找,我又没法子联系你,只能自作主张让你先出来!后面那些事儿,我是一点不知。”
  司彤闻言,看着江元睿,只见江元睿并无一丝心虚,开口道:“你所说的可是真话?”
  “我江元睿何时对你说过假话了?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起誓。”
  司彤皱了眉,“不是你做的会是谁的主意?”
  江元睿见状,道:“跟我说说具体如何,或许能查个明白。”
  司彤犹豫了片刻,将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江元睿仔细寻思了一阵,道:“行此事之人若是冲着你来,定然对你的行动以及原奎了如指掌。”
  司彤疑惑地看着江元睿,说出心中的猜想,“香棋?”说毕忙摇头,“不可能是他!”
  江元睿道:“你先到柴六哥家中去修养几日,我去查!”
  司彤思忖着点了点头,突然又道:“对了,有些事你得帮我办了!”
  “什么事?”江元睿觉得司彤会说让他帮忙把辛黎弄出来。
  “唐喜尸身得埋了!”说到唐喜,司彤心中又忍不住发痛,若是早些知道赵玉就是楚玉照该多好!
  江元睿点了点头,“好!”顿了顿,问道:“辛黎他们还在王府里,要不要带他们出来?”
  司彤犹豫,江元睿这人,似乎并没有起初那么令人安心,能不能托付还真拿捏不准,横竖原靓对辛黎不错,于是道:“先看看吧!”
  江元睿窥探出了司彤的心思,叹了一口气,不复说什么。总之,我江元睿总归会把事实摆给你看!
  却说日后几日里,安南王府的人发觉,府内戾气很重,外头人还传出半夜城外江边看到一抹白影,看身形该是香棋。府内也有人说半夜里见着一黑影,还没来得急凝神去看,一闪便又消失不见。
  谣言听多了,真的假的汇集在一起,不由得人不信。老夫人本来身子不好,白日里替薛紫叶办丧事,半夜躺上了床还能梦到祈越带着香棋一头一脸的水跑来向自己索命,实在是怕得很,让原靓过来陪自己睡。
  老夫人搂着孙儿,心安了许多,一下一下地拍着原靓的肩背,道:“哎,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念叨了一回,想起了神机妙算的江道长,次日起了床立刻便让人去莲清观请江道长来做法事。
  却说江元睿依着祈越说的把唐喜和楚玉照合葬了,又立了个碑,回大柴院瞧司彤。
  柴宇六做事主动,对司彤是十分的体贴,神经质发作的时候可以乐呵呵地坐在司彤床边看司彤睡觉一看两个时辰。
  江元睿回到大柴院刚巧瞧见柴宇六对着司彤犯痴。不由得提醒,“祈越不是一般人能想的,你莫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到时候收不回来,哭死你!”
  柴宇六撇了撇嘴,“是么?你啥时候瞧我哭过了!——对了,莲清观有人过来叫你了,说是安南王府做法事,你做你的法事去吧!我这儿你就别操心了!”
  江元睿看了看柴宇六,看了看沉睡着的司彤,叹了口气,离去准备不提。
  江元睿好一番装扮,到了安南王府,在王府厢房歇息了一阵,突然想起了司彤提及的王府后园,于是借以搜寻妖鬼之名在王府里转了转,随即去了后园。
  细柳扶风,初春里,后园景色的确不错。
  江元睿独自信步进了后园,遥遥便望见远处亭上倚着栏杆坐了一人,江元睿走近看时,却是原奎。此时的原奎手捧着颗翠绿色鸡蛋大小的珠子,若有所思。
  原奎正出神,突然闻得有人道:“小王爷在此出神,是在怀念故人么?”
  原奎回神看时,是江元睿,于是道:“□宜人,故而出来坐坐!”
  江元睿走上亭子,对原奎道:“贫道能坐下否?”
  原奎坐正了身子,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江元睿坐下,看着原奎,道:“小王爷是不是心中有烦心事?”
  原奎一愣,道:“你看得出来?”
  江元睿点头,“贫道还看出小王爷在想一人。”
  原奎摩挲着手中的夜明珠,苦笑,“是么?”
  “睹物思人!可惜物是人非。”
  原奎不置可否,低头瞅着手中的夜明珠瞧。祈越走时没带走它,正如当前他们说的,“什么时候腻味了,就把它还给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了自己手里。
  江元睿见原奎不说话,道:“有句话贫道不得不说,王府里重的不是戾气,而是怨气!”
  原奎抬头,话语中带着些不屑,“江道长这话该向老夫人说去!”
  “怨气若是来自鬼魂,不消惧怕,若是来自活人么,那么小王爷得小心了。”
  原奎正色,看着江元睿道:“江道长的意思是——”
  “该找出那人,不是么?”
  原奎抽了口凉气,心中明白过来,“你说祈越死得冤枉?”
  “何必贫道多言,贵府之事老夫人已然向贫道说明。贫道和祈越虽算不上深交,但也算了解。”江元睿说着顿了顿,继续,“祈越在贫道心中的分量,固然还不足以让贫道替他报仇。然而二人朋友一场,贫道却该还他一个清白。”
  原奎握紧了珠子,等江元睿说毕,松开,只觉得手心粘腻,“可是事态发展,无一丝疏漏,即使真是冤死,也无从找寻真相。再说,祈越最后自己也已然承认。”
  江元睿一笑,将拂尘甩到臂弯,道:“再辩白,也无人能信,何须再说?贫道只是为祈越惋惜,一片真心所托非人。”
  原奎胸口起伏,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此时他倒宁愿祈越对自己无一分真心,要不然自己真要悔一辈子。
  江元睿看着原奎,继续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道长可有主意?”
  “做贼心虚。只要小王爷肯配合,贫道自当为小王爷寻出那股怨气的来源。”
  
第四十七章
  配合,原奎自然配合。
  除了宝珍,原奎谁都信不过。宝珍兢兢业业服侍了他五年,信不过谁,也不会信不过宝珍。于是他将事情瞒了王府上下所有的人,唯独让宝珍帮着自己办事。
  江元睿做法,费了好大的劲将那几缕“冤魂”收入瓦罐,拿黄标纸封了个结实,然而片刻后罐体猛然炸开,吓得一边的丫头小子们连连惊叫。
  江元睿叹息,“怨气太深,实在难以收服,为今之计,只得帮找寻替身。”说着拿出一张白纸在安南王府一处镇了,道:“明日午时,上面出现谁的名字,说明亡灵对谁怨气最深,那便拿谁来祭奠。”
  江元睿陪着原奎在不远处守株待兔般守了一夜,等到四更天的时候,终于有人揭了纸镇。
  这人叫白雪。看到那愣头愣脑的模样,原奎就知道抓错了人。看来江道长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神机妙算,本领通天。
  江元睿早有预料,来揭纸镇的定然不是正主。正主能将计划进行得周密无缝,自然不会傻到中他江元睿随意设计的这么个小圈套。
  然而,江元睿相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江道长只是想找到那藏于千丝万缕中的那个线头。只要正主和那人有所干系,则早晚现形。
  却说白雪在屋中一关便是半日,无人审讯,无人过来看望,茫然中,门开了。
  白雪混沌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希望,勉励坐直了身子,“宝珍姐姐。”
  宝珍从容不迫地从食盒中陆续拿出一碗碗饭菜,悄声在桌上摆了。
  白雪皱了眉,复又叫了一声,“宝珍姐姐。”声音中尽是哀求。
  宝珍这回看了白雪一眼,道:“好好把肚子喂饱!”顿了顿,低声道:“不用我多言,他们若问你什么,你一致否认便是,只说是一时好奇,想看看罢了。”
  白雪闻言,低头不语。
  宝珍有些发急,“听见没有啊你?”
  白雪连连点头,然而没点出所以然来,门突然开了,随即有人开口说了一句话,“你跟她说这些该早些说才是,这时候说,宝珍姑娘不觉得晚了么?”来人正是江元睿。
  白雪抽了一口气,猛然站起,向后退了两步。
  宝珍却依旧淡定,“江道长?宝珍不明白江道长说这话的意思。”
  江元睿回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原二爷,家务事,贫道就不参与了!”
  话音刚落,原奎从门外进了来,泰然就到了宝珍面前,看着宝珍的眼睛,道:“宝珍,你觉得我们会问些白雪什么问题?”
  宝珍颇为镇定地道:“奴婢和白雪要好,只是不想白雪误入圈套罢了。”
  “既然和她要好,怕她误入圈套,为何不早些说!”
  “奴婢是没想到白雪会心虚得去掀那纸镇,她无什么城府,二爷您应该也知道。”
  “他是无什么城府,那你呢?”原奎逼问。
  “奴婢对二爷一片真心实意,日月可表。”
  原奎忍不住冷笑,“真心实意?你对我真心实意,就容不得别人对我真心实意。多年来你在我身边,到底图的什么?”
  “我——”宝珍只说了个我字,就再没能说下去,独独皱了一副秀眉。
  原奎见宝珍说不出话来,转而跟白雪道:“白雪,何事让你心虚得去揭那纸镇?你将你知道的事说明了,我不拿你祭奠冤魂,放你自由。”
  白雪闻言,张了张嘴,依旧怀疑原二爷说这话的可信度。
  江元睿见状,道:“贫道为证,相信二爷绝不会食言。”
  白雪一颗心落了地,忙跪了下来,道:“奴婢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在服侍祈越公子的那几日里拿了祈越公子的那块翡翠。”
  原奎心中一沉,道:“那如何翡翠会在祈越的衣柜中找见?”
  白雪直了上半身,转而看向宝珍,见宝珍双目炯炯看着自己,心中一惊,话便说不出来了。
  原奎见状,一指宝珍,道:“可是将玉佩交给了她?”
  白雪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依旧不知该不该应了。
  原奎已然不耐烦,“说!”
  白雪吃了一惊,忙点头不已,“是。宝珍姐姐说帮我悄悄还给祈越公子,就当此事从没发生过。”
  宝珍听得白雪交代,赤红了一张脸,对白雪吼道:“我来想办法帮你,你却出卖我,你是不是人!”说着几步走到白雪身前,就去扯白雪的头发,“你还是不是人!”
  白雪哀叫着躲避,连连退却,“宝珍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想死!”
  原奎看着宝珍癫狂,冷笑,道:“你哪是去帮白雪,你帮的是你自己。你果真是将玉佩俏俏换给了祈越。很好!很好!既然如此,为何当日要指证祈越是知晓那枚玉佩就藏在衣柜底下?还带了我亲自去拿?”
  宝珍住了手,站直了身体,喘息着匀出力气来,说道:“可祈越知晓密室入口却是不假,找一块玉佩何必如那密室?二爷觉得祈越对你乃真心实意?”
  “他对我真不真心,关你何事?”
  宝珍拔高了音量,道:“奴婢是替二爷委屈。对一个并非真心实意之人交付真心,奴婢是替二爷觉得不值得。”
  宝珍这话说出来,原奎心中一惊,看着宝珍,道:“你如何知晓祈越对我不是真心?”
  “祈越自从三年前替安南王府送药以来,就不止一次进过后园!他进安南王府,定然有他自己的一番计较,二爷何必认真。”
  原奎脑中一下子变得混沌,孰真孰假纠结不清,转而看了看江元睿,又看了看地下跪的白雪,最后将目光落回到宝珍脸上。
  宝珍道:“二爷,奴婢纵使做了对不起他人的事,但也是为了你好!”
  原奎无心探讨宝珍是不是为自己好,“对不起他人的事,你到底做了多少!”
  宝珍叹了一口气。
  屋中一阵沉默,许久后,原奎苦笑着悠悠道来:“薛紫叶生前最后见的人是你,临死前守在她床前满心愧疚的人是你,第一个发现她自杀的人也是你。是你让我注意祈越老进后园。我早该想到,什么事都是你一手安排。薛紫叶拿发簪挑了脖子上的血脉,顷刻便死,不该还能按着平日里的笔迹写出那两个字。”说到这里,原奎提高了音量,“别告诉我薛紫叶也是你出手谋害,动机便是杀人灭口,怕她醒来将昏倒前之事说明!”
  宝珍没想到原奎一下子能将事情理清楚,张了嘴看着原奎,却无从否定。
  “凭你一人,根本无法做到。谁是帮凶?”
  宝珍低了头,抿唇,却不说话。
  “是不是普廷慵?”
  宝珍猛然抬头。
  原奎冷笑了一声,“宝珍,我真是没看出来。”原奎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若是我冤枉了你,你尽管说。当初我给祈越解释的机会,他没能解释明白,此时我同样给你。”
  “二爷,我不解释,我也没有错。我错就错在我此生只是个女人!”
  “你说什么?”
  “我错就错在我是个女人,错投了一颗真心!”宝珍声音凄厉,已然红了眼,泪水挂在眼角,愣是强势地不肯落下,“二爷,奴婢服侍你的这五年,算不算尽心,算不算体贴,奴婢这模样,给您当个小妾,您觉得宝珍够不够格?”
  原奎无言。
  “二爷不爱女人,别人不理解,奴婢理解。自甘同众多倾慕于二爷的女子一般等二爷一生一世,然而,二爷让绿袖怀了身孕,垂青于相貌平凡的祈越,娶薛紫叶为妻,却是让宝珍寒了心。”
  “当初带我把绿袖捉奸在床的人也是你。”原奎笑得无力。
  宝珍将埋于心中多年的话尽皆倾倒出来,此时倒也倘然,承认得毫不含糊,“那么二爷如今有没有觉得后悔?”
  原奎摇头,“我只后悔没能早些发现你的心肠如此歹毒。”
  宝珍苦笑,一颗泪珠从眼角滑下,很快便是第二颗,“奴婢同二爷一般,不曾后悔,不曾后悔爱上二爷,也不曾后悔之前做的种种,还是那句话,宝珍没错,错就错在宝珍今生是个女人,倾慕于二爷,却没能让二爷垂青。宝珍相貌不逊于薛紫叶,头脑不亚于祈越,琴棋书画样样不差于香棋。要说缺点,那便是不该有这么一颗强势不甘的心!”
  原奎只单手握拳,立在当地,听着宝珍倾诉衷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模仿薛紫叶的笔迹能模仿得真假难辨,琴棋书画不差于香棋,不是没有道理。
  宝珍直视原奎,眼睛一眨不眨,实在酸涩,睫毛颤动了一下,又是两滴泪水。宝珍抬了手将泪水擦净,苦笑了一声,“二爷,您是不是想杀了宝珍?就像您杀香棋那样?”
  想自然想,原奎却是如何也下不了手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不谈这个,就凭那五年的主仆之情,也该顾及些许情面。原奎摇头,“我不杀你,明日,你和白雪,还有普廷慵,你们一同出府,安南王府与你们再无瓜葛。”
  宝珍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站定了,苦笑不已,笑着笑着便笑得猖狂,笑得声泪俱下,抬手拿指尖挑了流到下颌的一滴泪,晶莹剔透,放入嘴中,却是咸涩犹如苦水,“二爷,宝珍姓杨,二爷可还曾记得十余年前的杨知县?那是宝珍的爹爹。那年,王爷带人端了我的一家,宝珍当初为何进这安南王府二爷应该能想明白了吧?”
  原奎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宝珍带着家仇来爱二爷,如今再不能爱了,也没准备再为他人活着,宝珍就是死也要死在安南王府。”话音刚落,宝珍猛然拔了退飞奔了数步,一头撞上了梁柱。只听得咚的一声响,宝珍沿着木柱缓缓滑落,最后靠着梁柱在地下坐了,额上鲜血涌出,弥漫开来。
  血红里,宝珍看到了原奎,风姿卓著地向自己走来,她嘴角弥漫出了一丝笑意,笑意自此定格,再没退去。
  此时正是午时,按那计划,便是该拆那张白纸,寻找替死之人,此时却是无需再找。
  江道长,真是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的江道长还想知道宝珍是怎么和普廷慵一起将事情进行得周密天衣无缝,然而还未等江元睿去问,宝珍已然自尽,江元睿一手停在空中,做着想要阻止的动作,却只能看着宝珍慢慢合上了眼。
  宝珍一死,想知道真相,也只能找普廷慵问了。
  普廷慵知道事情败露时,双目大睁,眼球几乎要脱眶而出。
  原奎看着普廷慵的震惊模样,道:“安南王府再容不得你。赶紧收拾收拾,今日就出去吧!”
  普廷慵登时跪了下,叩首不已,痛心疾首而又声泪俱下,“奴才也是被宝珍算计,请二爷开恩,看在多年的主仆之情上,饶了奴才吧?奴才知错了,二爷!”
  原奎沉默,江元睿见状,插嘴问道:“你被她算计?你倒说说她是怎么算计你的?你又是怎么帮她的?”
  普廷慵供认不讳,“十三那日夜,若帆小福他们叫我去您那边一起喝酒,我就去了。先前奴才因情所困,无法自拔,借酒浇愁,也不知怎的就醉了。后来宝珍摇醒了我,说我喝醉了怎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刚开始诧异,后来一看身边居然睡了个薛姑娘,我怕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宝珍想帮我,让我把薛姑娘送到别人那里去,问我最恨谁。我说香棋,宝珍就说我没眼色,香棋那小身子骨怎么掳得了薛姑娘,让我再想。祈越之前踢了我一脚,于是我就说送祈越那去,正好报那一脚之仇。宝珍让我背了薛姑娘去了王府的后园。又打开了密室,将薛姑娘藏了进去。昨日江道长做法,宝珍还特意过来让我莫去动那纸镇……”
  听到这里,原奎出言打断,“你酒后醒来那时,睡的哪里?”
  “之前睡的是——”普廷慵拧眉想了想,突然抬头道:“宝珍的卧房!”
  原奎前因后果想了一阵,冷笑了笑,“宝珍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普廷慵又道:“若不是今日宝珍事情败露,奴才还不知道自己被宝珍利用,二爷,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真知错了。出了安南王府,奴才真不知道日后怎么过!”
  原奎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再说,“如你所言,算是情有可原,那就继续留在王府听候差遣。记得做事前多想想,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居然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丢不丢脸!”
  普廷慵如遇大赦,连连叩首不已。脸上还带着涕泪,却已经笑开了花,一张脸色彩斑斓。
  
第四十八章
  夕阳斜照,同安城内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
  唐家布庄内,唐夫人抱着小石头,一双眼直勾勾地瞅着门外,只怕一个不注意,唐喜就又像幼时那般一溜烟跑个无影无踪。
  不过唐喜小时候很乖的,纵使每天都跑出去,晚饭前总能瞧见他回来,拉着唐夫人的衣襟“娘亲娘亲”地叫,唐夫人拗不过,赏他几个铜板,他便能高兴得又蹦又跳。
  不过孩子惯不得,唐喜就那样,越来越贪心,到后来,不支个几两银子,简直打发不走了,再大些,便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整天往外头跑,天下男人怎么都这样。
  想到这里,唐夫人叹了一口气,眼角又湿了。
  小石头觉察到祖母的情绪,跟着依依呀呀地闹了起来。
  唐夫人心不在焉地哄着,如今连嫌烦的心思都没有了。然而小石头还嫌温情不够,呼啦啦地尿了一地。唐夫人一惊,正准备叫下人来,抬眼瞅见江道长从门外走过,也不急处理小石头的事了,忙让人去请了进来。
  江元睿见着唐夫人的时候,吃了一惊,猛然觉得唐夫人这是见老了。
  唐夫人将小石头交给了水仙,让江元睿坐了,寒暄了几句,说明了自己家的情况,“阿喜不见了许多日了,不见了三日的时候报的官,也不知官府给不给查,送银子也不收。”唐夫人叹了一口气。
  江元睿自然知晓唐喜的情况,看着唐夫人如今这模样,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实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安慰的话,江元睿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响起:“唐公子吉人天相,或许再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唐夫人点头叹息,“愿上天保佑吧!我也没少给老天爷烧香,为何唐家的子孙就是如此的不旺,好不容易有个小石头,阿喜如今一声不响地就——”唐夫人说到这里皱了眉,有了几分心烦意乱的情绪,“就是心里恨我怨我,也不该如此呀。赵玉的事,我也不是有意的,官府不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江元睿一味地听着。唐夫人沉默了片刻,收了之前的烦乱模样,对江元睿的道:“江道长,请帮我算算吧,算算阿喜什么时候能回来!”
  江元睿骗人无数,真话假话只有他自己分得明白,此时却怎么也转不动,装腔作势般算了许久,终于有了主意,“唐家有后,唐公子只怕是看破红尘了。”
  唐夫人闻言,忙道:“他难道是出家去了?”
  江元睿也不点头,只道:“若是哪日贫道得遇唐公子,定然回来说与夫人知道。”说毕,无心再编下去,也不要什么卦钱,逃之夭夭般告辞了出来。
  江元睿回到了大柴院,见了司彤,将安南王府的事说了,说得也不怎么详细,点到为止,司彤听明白了就算。
  司彤听着只觉得心口沉重,仿佛压着块石头,石头压着心口还不算,把司彤的呼吸也给堵了个囫囵。司彤颓然靠上床栏,低了头用手一下一下地按着太阳穴,末了胡捋了一下脸,深吸了一口气,“香棋,终究还是我害了他。宝珍那是疯了吗,好好的脑子怎么用到这损人的事上!”
  “宝珍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惜了那番情义。”
  司彤低了眉,心下凄凉。
  柴宇六在一旁见司彤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立刻过来把话题扯开,“既然事情已经弄明白了,多想也无济于事,就放一放吧,祈越公子,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祈越看着柴宇六,道:“柴大哥莫唤我祈越了,祈越已死,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司彤。”
  柴宇六诧异地睁大了眼,“司彤,原来被通缉的人就是你!”
  江元睿却是淡定,他早知道司彤就是他,祈越不说,自己配合着不点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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