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轮回 作者:芥末君【完结】(3)

2019-05-09  作者|标签:芥末君

  他没有负气而走,那一耳光也没有发生。他们磕磕绊绊地向彼此示爱、做出承诺,用那短暂的柔情与拥吻遮掩此前的不满。道歉、复合,一切顺遂。倘使深夜的他或她还有意不平,那些情绪也尽数屈服于**后的慵懒。

  “我很累了,”她说,“我不想跟你吵架。我想结婚。”

  于是他们结婚了。幸福的婚姻生活,所有负累被乘以二再不均衡地分为二人份。她为他生下一个男孩。那孩子太调皮了,趁她出差爬上了篮球架,然后跟着篮筐一起摔了下来。他在医院排队缴费的时候听到一些闲聊,说哪位好护士摔下楼梯需要护理,说哪家好医院被疯子持刀砍上门,又说哪个好人成了献血时发现艾滋感染的倒霉鬼。

  真惨。他想,幸好他将时钟拨回了三个月,幸好现在惨的不是他。他为那活不过45岁的倒霉鬼感到遗憾。

  他想当然地觉得他的平凡生活能轻易延续到寿终正寝,然而他自己也没活到那个倒霉鬼的年纪。

  有一天他开始收拾全家人的保单。那是在他44岁的后半年,因为从45岁开始他需要更换险种。他翻阅着保单明细,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血型,一种直观的遗传方式。他是A型,她是O型,A+O=A/O,他的中学生物还没忘光。可儿子是B型血。他从没考虑过这个。之前他不知道她的血型,只知道是“熊猫血”,他以为那可以解释一切,可搜索结果告诉他熊猫血是不影响ABO血型的。

  他撒了个小谎,带着儿子去了医院。17岁的小伙子正处于叛逆期,一脸不耐烦地采了血,还嘲笑他是中年危机。他没兴趣跟儿子聊天。从青春期开始他们就没有和谐的父子关系,更何况此刻怀疑啃噬着他的内心。“儿子”,这位家庭成员出生在他们结婚之后十个月,完美的时间。他几乎按捺不住怒火。

  他焦虑地等待着,直到一周后收到了鉴定中心的电话。

  那天他和她都在家,他接完电话,脸色y-in沉得像夏季的雷雨天。他对她怒吼着,拿出了所有恶毒的诅咒和羞辱,又在羞辱中感到一丝快意。终于有正当的理由让他吼叫,日常生活中一直被压抑的怒火熊熊燃烧。

  他揪着她的衣领,而她奋力地挣扎。他觉得自己还没开始使用暴力,不过男女体质差异很大,对于暴力的定义恐怕也不一样。她开始尖叫,那呼救声令他焦躁。他试图捂住她的嘴,而他们的——她的儿子正于此刻出现在玄关。

  锄强扶弱,弑父娶母,俄狄浦斯的优秀品质。17岁的小伙子没轻没重,c.ao着一只玻璃花瓶打得他不省人事,仿佛他是什么哥斯拉怪兽。

  及时治疗不用指望,最后的送医也只作为减刑的砝码。医生认为他有可能作为植物人,终生躺在病床上,但仍有很大的希望被手术唤醒。他漂浮在半空中,奋力在手术知情书的的签字栏比划自己的名字——医生当然是看不见的。医生等待他家人的意见,而妻子y-in沉地看着肉体陷入昏迷的他。

  “保守治疗,”她说,“他有保险,我们不缺钱。植物人不是问题,我只希望他活着。”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动人的,如果不考虑她嘴角冷硬的线条。

  她知道他知道了,而且她知道他不会原谅她和她的儿子。她希望他永不醒来。

  他落回那具身体里。他想,这个世界也是不公平的。

第2章 周西桥,25岁。

  周西桥,25岁。

  杀死上个世界的所有人不需要原因,但回到这个时间点的确有其原因。他的妻子——前妻——在那场对峙中用尖叫与嘶吼说出了她漫长的出轨史。他不知道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人是谁,但他至少知道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蹲点。

  他监视着她,他的妻子——前妻——女朋友。

  监视是一项专业技能,需要培训和一丢丢天赋。他毫无基础,学得很慢,但非常用心。他在她租下的卧室里贴满了微型摄像头,然后意识到她其实也可以出去开房,于是又开始往她的包里放东西。

  她发现了几次,都被他用些胡编乱造的理由糊弄过去了。他看得出来她在生气,并且有了戒心,不过他不怎么在乎。

  他最接近的一次追到了旅馆的房间门口。说实话他不知道她是自己去的还是跟那个假想敌一起,但她背着他开房间,这本身就值得他问罪。从来就没有恋情里火热的嫉妒,驱使他的是一股冰冷的恶意。捉j-ian,暴露她的不贞,然后潇洒离开——他想要的是不是悔改,是纯然的报复,与报复之后独属自己的新生活。

  他冷静地点燃一根烟,横刀立马站在那蓝胡子的秘密门前,酝酿好了一切的情绪,就等着踢门那一秒。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

  那是一个裁员电话——准确来说,是一个通知他自行辞职的电话,为了避免发放裁员的补偿金。“你旷工太久了。”主管义正辞严地指责,并开始絮叨一些公司章程和他本月的打卡记录。他心烦意乱地回复了几句,觉得这细枝末节的问题比起此刻潜伏在他内心的y-in森巨兽简直可笑。

  “我会走的。”他说。而主管还不肯停下。

  “我他妈自己会滚!”他怒吼着挂了电话,一拳擂在门上,那扇房门竟应声而开。

  她站在门内瞪着他,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以及一顿冷漠的控诉。自私功利已经不是她的重点攻击对象了。跟踪和暴力倾向,她歇斯底里地控诉着生活中的白色恐怖,仿佛只有他无理取闹,而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分手,必须分。”

  她怒气冲冲地说。这明明应该是他的台词。

  分手、失业、甚至行政拘留——因为她报警了。都是坏事,那又怎么样?去他妈的。他的报复失败了,至少他的确得到了解脱,即将奔向新生活。

  就好像作业是三道数学习题,你明知前两道都做错了,但至少是做过了,心中便有理由轻松了三分之二。

  剩下三分之一在他找新工作时跌在了他肩上。

  他的家庭关系很复杂,父母在他17岁时就离婚了,母亲独自居住,身体一直不太好。他平常每周都会回家看望她,然而这几周他忙于监视前女友,没去照顾母亲,直到接到医院电话,才知道她的身体又出了毛病。

  他从小被丧偶式抚养长大,跟母亲关系很亲近,接到电话后便匆忙地赶去陪护。母亲从没有病得这么重过,他长期待在病房陪护,什么都不会,手忙脚乱,疲惫至极。

  最疲惫的是在那些慌乱中他还要应付母亲的询问,关于女朋友,关于工作。那些询问即使在平时也令人不快。他焦躁地解释着,讲到最后几乎是在吼叫,温情脉脉的家常也变成争吵。

  他摔门而去,站在医院的门口,想他真是讨厌这些。讨厌医院,讨厌一场夏季的暴雨。

  他买了包烟,潮s-hi的水汽使他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将烟头点燃。吸烟是他本次回到25岁后才学会的,跟踪时总得来一根才能压抑心中咆哮的怒兽。它在吼些什么啊?哪儿来的那么多愤怒饲喂它呢?

  他跌坐在s-hi漉漉的露天长椅上,按住了冰冷刺痛着的额头。

  回病房的路上,他一直考虑着道歉的事。这件事绝不是他的错,但他或许应该为自己的粗暴和争吵道个歉。她其实没有恶意,她只是不知道。谁都不知道,秘密是他自己的。

  如果她非要问,他就说。说一点儿,分手、辞职什么的,不说全部。等他耄耋残年、行将就木的时候,也许他会说更多。

  他做好决定,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他期待着一声招呼,可听见的却是一声惊雷:“就是他!”

  那声如洪钟的正是隔壁床的病人。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蓝制服和警察,和属于母亲的那张空荡荡的病床。

  班房,熟悉的班房。

  这回他是全然无辜的,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隐有些极坏的预感。门外匆匆来去,没人肯应答他的询问。秘密是所有人的,除了他。呼吸间每一口空气都越来越冷,他双手抱头,感到一阵恐惧。

  “二进宫了吧,之前是跟踪女朋友吵架打人的。”

  他坐在审讯室,对面的警察s_h_è 来毫不客气的嫌恶视线。先验概率,或者说偏见,往往是侦查中不可避免的问题。

  “这个时间,你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必须回答这个?他是嫌疑人吗?什么的嫌疑?母亲呢?她在哪里?

  “说啥?你在外头吸烟?大雨天的你在外头吸烟?是你傻还是你当我傻?”

  他茫然地张望着,角落里坐着的另一个警察连眼神都没有给他。

  “别他妈装蒜!”

  他不值得这个。

  质问的声音遥远地响起。对方又说了些什么,而他听若未闻,双眼红肿,盯着不可见的命运。痛苦与痛苦叠加,他全然无辜,却失去而又受冤,这是怎样的道理?这不公平。y-in暗的班房,鄙夷的目光,被痛苦与自责啃噬的内心……

  汗渍沾s-hi了前襟,他隔着T恤,颤抖着抚上胸口的伤疤。

第3章 周西桥,18岁。

  周西桥,18岁。

  他坐在志愿填报的电脑前,手指隔着屏幕抚触着浩繁的专业类目。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昨日人生已如字面意思地被他扼死在上一个世界。他不会再选择会计了。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那表格便被提交到了智慧的云端。

  他成了一名护理专业的全日制本科生。

  其实这是个意外,他的第一志愿是同校的医学专业,但他记错了自己的高考成绩——这世间来来去去,高考对他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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