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 by Maylein(情有独钟/**情深/破镜重圆)【完结】(4)

2019-05-07  作者|标签:


  而在云州城指挥使府中,卢总管倒是信守承诺的,重枷一个月就是一个月,三十天,到期就给阿青卸了木枷,一天都没有拖延。
  枷上已经沾了血迹,那是阿青颈部和肩上的皮肤被磨破后,流出的血。肩膀在上枷三四天后,就遍是乌青了,阿青看不到,但并不意味着感觉不到。他回忆着小时候看其他奴隶受刑时的做法,把已被鞭子抽碎不能再穿的衣服撕成布条,垫在肩上,还在脖子周围垫了一圈,以防木枷磨破颈部的皮肤。他知道若是身体虚弱,支撑不住的话,甚至是会被压断脖子的,毕竟是八十斤的重枷,这个刑罚对一般人而言不算轻了。
  当然,对身怀武艺的阿青而言,重枷一月并不会要命。只是,不管他如何细心地防范,脖子和肩膀还是不可避免的乌青,淤血,然后,磨破了皮肤,渗出了鲜血。
  取枷之后,他第一次目睹自己肩部的皮肤,果然,不是青紫斑驳,就是流血化脓,真是惨不忍睹啊。他无奈地注视了一会儿,起身去马棚附近的井台打水,把那些拆下来被血浸透了的布条一一洗了,再重新包扎了伤口。
  没事的,这点小伤,过些日子就好了。
  阿青低声安慰自己,然后靠着马棚的矮墙,准备睡觉。
  明天还要干活呢,这点痛,没什么。
  夜深了。明日将又是忙碌的一天。
  
  卢云璧回家,已是云州初雪之后。
  卢总管带着冬青候在门口,一见到马车就激动地迎了上去。
  “将军您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真让老奴担心受怕……”
  “敬伯你怕什么啊,我只是去例行视察。”
  “当年将军您也是去视察啊,谁知道会出事……啊,老奴失言了,请将军见谅。”
  卢云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既不说责怪,也不说原谅。
  随后,就自己扶着轮椅,进了前院。
  院中还堆着未融的积雪,冬青赶紧过来,走在他的身侧。
  卢云璧并不喜欢由下人推轮椅。
  他总是习惯于,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
  哪怕十一年前,被人锯了腿。
  十一年前啊……
  十一年前的那件事,卢敬其实并不知道来龙去脉。他只是以为卢云璧忽然失踪,然后被人当逃奴误抓了,受了重刑。卢云璧也没告诉他真相,只说自己被阿青出卖了,由此一心护主的卢敬,就恨上了阿青。
  他被阿青出卖不假,但他一个堂堂的将军,忽然毫无理由的失踪,再历时半年被抓回来,再被误认为逃奴在军中受尽□折磨,这一连串的事做的几乎天衣无缝,岂是阿青这个小小的奴隶,能够一手促成的?
  背后的那些勾心斗角,黑暗龌龊,卢云璧不是不清楚。只是事过境迁,当初害他的人,多半已不在世上。而剩下的那几位,比如皇帝姑父,比如阿青,他实在不愿再去报复。
  皇帝这十年来,对他的弥补已经很多了。至于阿青,其实说实话,卢云璧从来就没有恨过他。可是他也没法,轻易原谅了他。所以才有了这十年的纠结。
  卢总管在他刚回来的当口,忽然提起过去的事,卢云璧再傻也不会相信他是真的失言。想必是又想借故折磨阿青了?还是说,在他不在的这四十多天,对阿青折磨得过分了?
  卢云璧心里一沉,忽然就停下了轮椅。
  “主人,怎么啦?”冬青疑惑地问道。
  “天冷了。”他说出口的,却是无关的话题。
  “嗯,主人觉得冷么?马上就进屋了,奴婢在房间里准备了火盆。”
  “我不是说这个。”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飘远了,望向远处隐约积雪的屋檐。“我是说,府里下人的冬衣都发了么?”
  “半个月前就发了,总管做事一向都很谨慎的。”
  “是么?阿青的也发了?”
  “呃?”冬青不知卢云璧为何刚回来就问阿青的事,犹豫了片刻仍是老实回复道,“没有。主人,按规矩是不该给奴隶发冬衣的。以前主人您宠他,他又是近身伺候您的,我们也就顺着您,一切用度都按照下人的标准给,可如今他都没在您身边了……”
  “你是说我以前坏规矩了?”
  “是。”
  他问的和颜悦色,她也就回答的理直气壮。
  卢云璧也不生气,只是淡然道,“既然已经坏了规矩,今后也不必守。府里如何待下人,就如何待他。”
  “他只是奴隶。”
  “我知道。所以其他事,你们怎么做我都不管,我只管两件事,一个是吃穿用度不许亏待,另一个就是不许随意虐打。当初我这么说,如今我也这么说,冬青你跟我这么多年,应该了解我的性格。”
  冬青只得咬牙道,“奴婢明白。”
  
  吩咐完后,卢云璧本想去看一眼阿青,后来想想算了,见了又如何?当初的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而冬青这个丫头,心肠还是很软的,自己又这般吩咐了,以后有她照看着,应该没人会欺负到阿青。
  他日常的政事就不少,这样想着,便不再过问院中奴仆之事。
  
  直到两日后,容霖来访。
  容霖过来也是正事,卢云璧对他也无恶感,只是谈完正事后,容霖仍是站在书房不愿告辞,卢云璧便奇怪了,“容大人,还有事?”
  容霖点头,索性放开来道,“卢将军,下官想向你要一个人。”
  “我不觉得我这边有你想要的人。”
  “有,阿青。”
  “阿青?呵,之前本官就说过了,府里没有叫阿青的奴隶。”
  “真的没有?”
  “没有。”
  “那我在府中看到的又是谁?”
  “大概是容大人您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容霖斩钉截铁地道,“事后我叫少卿潜入贵府查过,后院确实有一个叫阿青的奴隶。”
  “容大人,你太失礼了!”卢云璧不由厉声呵斥。
  作为云州刺史,叫手下暗中潜入晋云指挥使的府邸,怎么说这都犯了官场大忌。卢云璧若是要追究,甚至可以让容霖就此丢官。
  容霖似乎不知错误,继续道,“想必卢将军也调查过我,那么自然清楚,我和那个叫阿青的奴隶,曾经有过的关系。”
  “那又如何?”卢云璧冷静下来了,容霖是疯子,他可不能跟着疯。
  “这就构成了我向卢将军您,要回阿青的理由。”
  “要回?”卢云璧讥笑道,“当初容家弃了他,还有要回的可能么?”随即又收了笑容,“没错,府中确实有个叫阿青的奴隶,但是他是卢府的奴隶,已经和容家、和容大人您毫无关系。”
  “很好,你终于承认了。”容霖舒了一口气。
  卢云璧含笑看着他,“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容霖忽然就跪了下去,“卢将军,求您放了他,把他还给我。”
  “你这是何意?”
  “卢将军,若阿青好好地在您府里生活,容霖我不说半句不是。毕竟,当年是我对不起他再先,我绝无再把他从您手里夺回之理。可如今,我既得知,他在您府里受尽虐待,我便不得不、不顾尊严求您,把他还给我。”
  “你这是念旧情?呵呵,就算是念旧情,我也不会把他给你。”卢云璧再好的脾气,也被逼得恼怒了,“冬青,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之前加班,没有遵守日更的承诺。


9

9、第三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2) ...


  卢云璧恼怒地叫冬青送走容霖,独自一个人留在书房里生闷气。
  他不是生气容霖的不知礼数,而是,郁闷自己居然会对容霖的话生气这件事。
  容霖的行为,既冒失又让人惊讶。冒失得好像完全不计后果,根本不像一个理智的官员能够做出来的。可是这样不计后果的行为,仅仅是因为一个奴隶,这就很让人惊讶了。
  
  卢云璧明白自己在生气什么。
  嫉妒,没错,是嫉妒,他嫉妒容霖能够能到阿青的真心,嫉妒容霖能够干脆地说,你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那么把他还给我。
  凭什么如此要求?
  仅仅是因为,你是阿青的初恋么?
  那我,又算什么?
  
  “主人,您没事吧?”
  冬青送走容霖回来,见到卢云璧沉默地坐在阴影里,不由担忧地询问。
  “没事。”卢云璧摇摇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冬青,你把阿青叫过来,我有事问他。”
  “现在?”
  “是,现在。”
  “奴婢马上去。”冬青应了一声,匆匆离去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卢云璧才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下奴可以进来么?主人。”阿青的声音也轻轻的,含着怯意。
  “进来。”他答道。
  门开了一条缝,午后的阳光,透过门缝温柔地撒在地上。阿青拘谨地走进了书房,很久没来,他都有点手足无措了。
  “主人,您叫我?”看到卢云璧的那一刹间,阿青就低头跪了下去,安静而顺从。
  
  卢云璧忽然就不忍心生气了。
  “阿青,你说过任何事你都不会欺骗我。”
  “是的,主人。下奴不敢欺瞒主人。”
  “那容霖的事呢?你以前从未说过,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卢云璧尽力让自己问得温和了,可听在阿青耳朵里,这话仍然充满责问的意味。他把头垂得更低了,眼睛紧紧盯着地板,道:“主人以前没有问过。下奴以为,这事不重要。”
  “那我现在问你,容霖是你什么人?”
  “下奴是容家的家生奴隶,容大人是下奴以前的小主人。”
  “仅此而已?”
  “……容家家主让下奴照顾小主人,陪小主人玩耍,所以……所以……”说着阿青就开始发抖,“主人,对不起,请原谅下奴,下奴不是有意的……”
  阿青知道绝大部分主人都不喜欢不干净的奴隶,所以这些年,他才把以前容家的事情全部忘掉,当做从未发生。他害怕被卢云璧嫌弃,被认为肮脏,以后连主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阿青没有把话说完,可以卢云璧的聪慧,猜也猜出他与容霖的实质性关系了。怪不得容霖这么在乎一个奴隶,原来是旧**啊。方才容霖讲的时候,他满腔醋意,现在阿青承认了,他倒不生气了。
  阿青肯对自己承认,就表明自己在他心里还是重要的。卢云璧说服自己这样想,可还是不甘心地加了一句,“刚才容霖来向我要你了,阿青你愿意跟他走么?”
  阿青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卢云璧,“主人,您……答应了?”
  卢云璧微笑不语。不管我答不答应,你都不会跟他走的,对吧?
  阿青细细看着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还有笑容里熟悉的笃定。
  您果然嫌弃我了,您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要我了,又何须再问我的想法?我不过是一个奴隶,主人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
  他默默低下了头,回答道:“下奴愿意。”
  愿意?!
  卢云璧吃了一惊,随即怒火就从胸口涌了出来。
  你愿意?我叫你愿意?!
  怒火之下,他随手抄起桌上的纸镇就扔了过去。
  阿青没有躲,纸镇重重地击在他的左肩,然后掉落到地上,发生沉重的响声。
  卢云璧仍是不解气,紧接着又掷了茶杯。
  正中额头,茶水洒了一身,阿青仍是没有动。
  他笔直地跪在地上,垂着头,默默地承受卢云璧的怒气,就好像无生命的石像一样。
  无人知晓他心里的想法。
  反正,也从来没有人,会在乎奴隶的想法。
  
  卢云璧一向冷静,这次却出人意料地丧失了理智。多年压抑的伤心、愤怒、还有嫉妒,都如数发泄在阿青身上。
  阿青仍是沉默,一味沉默。
  最终是祁连路过走廊,听见书房里的响动觉得不对劲,才踢门进来,阻止了卢云璧的冲动。说是阻止,实际上是卢云璧见到祁连,自己冷静下来了。要不然,给祁连十个胆,他也不敢阻止自家主人教训奴隶。
  所以祁连唯一做的,只是带阿青离开了书房。
  “以后再惹主人生气,不用主人教训我就先杀了你,明白么?”到了后院,祁连开始训斥阿青。
  阿青点了点头,就安静地转身离去。
  以后?还有以后么?
  
  天色还早,马棚里没有人。阿青靠着木桩滑□体,坐在地上休息。头很晕,刚才被茶杯砸到额头了,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伸手抹了一下额角,拂过前额的头发,果然是满手的血迹。怎么办,这个伤和肩上的伤痕不一样,不能不上药随便它自己愈合。可是又能从哪里领到药?
  主人没吩咐,卢总管是不会给药的,冬青小姐,还有祁连,都对自己厌恶得不行,更不会好心给药了。
  他调整着呼吸,试着运行了一下内力,压下晕眩的感觉。然后挣扎着爬到马棚的角落,摸出很久以前藏着的小药罐。打开盖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他现在好后悔,之前拒绝了阿莺拿过来的伤药,就算不愿被阿莺吃豆腐,也应该求她把药留下的。
  
  郑厨娘厌烦地把脏碗扔进水里。
  自从阿青接手洗碗打扫厨房的工作以来,她已经整整两年没洗碗了。可从上个月开始,卢总管忽然说,阿青不做厨房的活,于是陈嬷嬷又把洗碗的活交给了她。
  于是每晚每晚,她都得花将近两个时辰,来洗这些油腻腻的脏碗。这几天宝儿又病了,让她心里窝着一团火,烦躁不堪。
  越烦躁就越容易做错事。今晚她就老是不小心把碗摔碎。在她摔了第六只碗的时候,阿青扶着墙站在了厨房门口。
  “郑大姐……”
  “有事?没事你这个贱奴别来厨房……”
  “……我听说,宝儿病了。”
  “是啊,怎么?宝儿病了关你什么事?”
  “郑大姐你去照顾宝儿,这儿的碗我来洗,好不好?”
  “你,你行么?”郑厨娘打量着阿青今日异常苍白的脸色,狐疑地问道。
  “可以的,您快去吧。”阿青努力扯了一个笑脸给她。
  “那我走了啊,这些碗今晚一定要洗碗的,你可别让总管和陈嬷嬷知道这事。”
  “嗯嗯,您快走吧。”阿青把郑厨娘推出门外,然后轻轻关上了门,插上了门栓。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阿青去厨房干什么?
N章后会揭露。


10

10、第三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3) ...


  夜晚的凝香园,灯火通明。
  卢云璧伏在案前处理公务。离开了四十多天,各类需要处理批复的文书,都堆得像小山一样了。午后又被阿青搞得怒火连天,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做事,只好在用过晚膳之后,熬夜工作。
  见主人如此辛苦,冬青便体贴地吩咐厨房做了宵夜过来。瞅着卢云璧中途休息的时刻,她从食盒中取出六碟精致的点心,一一放在书桌上,又盛了一碗温热的酒酿桂花圆子羹,亲手递给主人。
  卢云璧扫了一眼点心,桌上的青瓷荷叶碟里,依次是枣泥糕,芝麻寸金糖,藕丝桂花糖,果仁桃酥和金桔蜜饯。
  便微笑着端起了手中的碗。
  冬青陪着自己长大,这么多年下来,对自己喜欢的口味,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可她却不懂,随着年纪渐长,经历愈繁,自己早就不像幼时那样嗜甜了。
  当然甜食放在眼前,也没到厌恶的地步,因此卢云璧并不提醒冬青,自己口味的变化。这类小事,没有必要麻烦别人,再说,阿青是喜欢甜食的。
  怎么不知不觉,又想到阿青了?
  卢云璧回忆了一下,下午所看到的阿青的样子,明明才半天的时间,却模模糊糊的,想不真切。对了,因为阿青从进门的那一刻就低着头,所以才没看清楚,只是恍惚觉得,他好像瘦了许多,跪在那里,仿佛一截青竹。
  因为自己心中有怨吧,所以才莫名其妙的发那么大的火。
  卢云璧叹了口气,放下碗。
  “冬青,我不喝了,你把这碗酒酿圆子羹,还有这两个,桃酥和藕丝糖,一起给阿青送去。”
  “主人,这不合规矩。”冬青一口回绝。她可不想把自己动心思做的点心,送给阿青这个贱奴。
  “冬青,你也越来越没规矩了。老是驳我的命令。”卢云璧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动手用纸把桃酥和藕丝糖包在了一起,递给冬青,“拿着,送去。今天下午我发火发得太过分了,还伤了他,你拿着这个去,告诉他是我的歉意。”
  “是他惹主人生气的,您道什么歉呀。”
  “嗯,可我事后想想,伤他总是我的错,对吧?好了,我的冬青姐姐,你就送一次嘛。”
  “奴婢遵命。”冬青拿了纸包,收进食盒上层,又把酒酿圆子羹倒进了圆罐,轻轻放入食盒下层,随即盖上盒盖,道,“奴婢这就去。”
  
  她提着食盒,去马棚找阿青。
  阿青却不在,他平日睡觉的角落,只有凌乱的被褥。
  冬青皱眉退出了马棚,站在院中等候。她等了许久,等到夜半时分,才等到从厨房回来的阿青。
  “冬青小姐?”阿青很惊讶,连忙行礼。
  冬青厌恶地瞥了他一眼,从食盒里拿出那罐桂花酒酿圆子羹,掀开盖子递给阿青道,“主人赐你的,酒酿圆子羹,你这么迟才回来,都凉了,赶紧喝掉,我好回去向主人复命。”
  阿青接过罐子,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青花瓷罐中,是一团黑乎乎的泥水。如果不是冬青说了,他根本就看不出这是圆子羹。
  “怎么,主人赏赐的还嫌弃?”冬青见他迟迟不喝,便不耐烦地催促道。
  “下奴不敢嫌弃。谢谢主人赏赐”阿青仰头就把罐子里的泥水全灌了下去。果然,不止看着像泥水,入口也确实是泥水。也有一个个圆圆糯糯的粉团滑过喉咙,大概就是所谓的圆子了。
  冬青悄悄后退了一步。
  她刚才百无聊赖地等着阿青回来,越等越火大,便抓了一把马棚前的泥沙,倒进了罐中,又随手捡了根树枝,使劲搅拌了一下,因此阿青喝的,确实是泥水了。她刚才做出一副催促样子,却没想到,阿青会真喝下去。
  不过既然喝了,那就算了。她恶狠狠地想,你这贱奴,本来就没资格喝我亲手做的酒酿圆子羹。
  
  阿青喝完后,把空罐递还给冬青。
  “下奴已经喝了,小姐可以去向主子复命了。”
  “哼,算你识趣。”冬青心虚地接过罐子,又拿出一个纸包扔在地上,“这也是主人赏的,好好收着。”
  阿青低头去捡了,“谢谢。”
  “还有,明日自己去李管事那里领取冬衣,别错过了。”
  “呃?冬衣?”
  “主人特别吩咐给你的。”冬青没好气地道,“以后多想想主人的好,少惹主人生气。”
  阿青怔了半天,冬青都走了,才轻轻地道,“谢谢主人。”
  
  说完这句话后,他终于支持不住地,跪倒在泥地上。
  呕吐,几乎是掏心裂肺地呕吐,过度的饥饿,加上刚才喝下的泥水,让他此时吐出的,是黑色的液体。或许混合了鲜血,或许没有。他只感觉疼痛,从腹部向全身蔓延。头更晕了,连眼前的景物都模糊起来,直至,完全的黑暗。
  可惜,不会有人在深更半夜来马棚闲逛的,阿青痛得晕了过去,又在凌晨自个儿痛醒过来。
  冬日的阳光,几乎没有丝毫暖意地照在身上。他翻了个身,面朝天空躺着。天上连一丝微云都没有,天空蓝得很明亮,也很空虚。阿青想起,他被逐出容府的那一天,也是晴朗的冬天,阳光也像今天一样冷冰冰的,照得人浑身发抖。
  一转眼,就十一年过去了。他不再是当初的无知少年,可是,仍是一样的,摆脱不了卑贱的命运。爹临死前,对他说不要去恨主人,奴隶的命本来就是不值钱的,冻死了主人的马根本就赔不起。会说话的畜生而已,又岂能要求,被人关心。
  遇到卢云璧后,阿青本以为,命运将会不一样。卢云璧说弃奴也是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后来阿青才明白,这只是一个谎言,他的小璧也不是小璧,而是,主人。
  
  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得人腰疼。
  哦,想起来了,是昨夜冬青小姐主人赐的东西。
  阿青慢慢摸到那包东西,放在自己胸前拆开了纸包,才发现,是他喜欢的桃酥。可惜被压碎了,又被浸染成了污黑的颜色。他拿了一小块,放入自己口中,还能吃出,是甜的。
  
  一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云州真正进入了冬季,大雪一场连着一场,纷纷扬扬的,把云州城的达官贵人们,都锁在了温暖的屋子里。云州刺史府,开始三日一休,卢云璧是晋云指挥使,管着军政大事,则按照军中的规矩,五日一休。
  卢云璧是相当勤勉的人,但他并不强迫自己的属下也跟着勤勉,至于对府中的下人,就更加宽厚了,特地嘱咐了卢总管,一旦下雪,就让奴仆们尽量在燃着火盆的屋子里干活。
  卢总管有条不紊地执行着主人的意见,对下人尽量温和宽松,却在阿青身上,打了个折扣。他说,“主人只是吩咐叫下人们在屋里干活,不包括奴隶。”
  可府中只有阿青这一个奴隶。别人都不干户外的活了,反而让他更加劳累不堪。仅仅只有半个月的时候,之前的伤病,其实也没有完全的愈合,如今再这样过重的劳役,简直是在把人往死里整。
  主人想借机弄死自己么?
  这些天阿青翻来覆去地在想这个问题。如果真想弄死自己,又为何让人送了桃酥,还吩咐给了冬衣?可若不是,那日的雷霆震怒,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真想主人说的,要把自己送给容霖,为何拖到现在还不送?如果不想送,又为何要问,自己愿不愿意?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日的场景,所有的对话和表情,最后决定,亲自去问一问卢云璧。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清楚明白的。他不相信,一向宽厚的主人,是如此不念旧情的人。
  于是挑了一个深夜,悄悄潜入了凝香园。
  
  

作者有话要说:勤劳加更,庆祝回帖过百。


11

11、第三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4) ...


  
  阿青熟悉凝香园的布局。
  他曾在这儿待过八年,而仅仅是离开了两年。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卢云璧的寝居,却在门口犹豫起来。要进去么?主动打破了这十年来的平静生活,会有什么后果呢?心底多少有点忐忑。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
  子时已过,夜已深深,卢云璧已经睡下了。屋里并不是很暗,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静静地照在地上。
  
  阿青放轻脚步,走到了床前。
  睡梦中的卢云璧,并不像白天醒时那样温和,看上去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的眉头轻轻蹙着,似有忧虑。
  阿青忍不住用指尖轻触他的脸庞。
  就这么轻轻地碰了一下,卢云璧就醒了。
  “谁?干什么?”
  黑暗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尖锐又含着惊恐。
  阿青缩回手,“主人,是我,阿青。”
  “阿青?”他撑起身子,沉默地看着跪在床前的男人,好一会儿才道:“你从未主动找过我,什么事?”
  在他的印象里,如果没有被逼到深渊绝路,阿青从不会主动去做什么事。所以,比起生气半夜被吵醒,他更关心阿青身边发生了什么。
  阿青低着头,没说话。
  卢云璧便有点火了,“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就治你擅闯之罪。”
  
  阿青这才抬起头来,“主人可以事后把我打死,我绝无怨言。今夜擅闯,是想问主人,几时送我去容大人那儿?”
  “怎么,等不及了?”卢云璧没想到是问这个,语气霎时冷冽。
  阿青苦笑着摇头,“不是。下奴是想说,请主人收回成命。”他停顿了一下,像是下了誓死的决心一般,坚决地道:“若是主人对下奴不满,可以叫人把下奴打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下奴一定记得主人的恩德。若是主人觉得这样做麻烦,也可以把下奴弃了,下奴会自己去弃奴院的,也不会说主人的半句不是。下奴只是想请求主人,别把下奴送给容大人。”
  卢云璧心中一惊。
  阿青误会了什么?
  还是,还是在以退为进?
  于是追问:“为什么?那天你不是很愿意么?再说了,回到前主人身边也没什么不好,我这边也耳根清净,省得再有人说我虐待你。”
  
  卢云璧的话里带了点酸意,阿青听到这里才恍然明白,那天卢云璧为何突然就震怒了。可能是这个原因么?心底不敢相信,却已渐渐温暖。
  便委屈地道:“主人既然做主要把下奴送人,下奴当时又怎么敢说不愿意。后来想了很久,才敢来和主人说,请主人收回成命。下奴宁死,也不愿离开主人身边。”
  “死很容易,可我不会让你死。”卢云璧的语气又缓和下来了,恢复了日常的温和,“还记得十年前我和你说过的话么?我不要你以死赎罪,我要让你待在我身边,一辈子都不许离开。”
  “下奴不敢忘记。是主人仁慈,留了下奴一条贱命。从那时起下奴就发誓,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再伤害主人。”
  
  阿青复又低下头去,当年的事,刻骨铭心,就算刻意想忘记也忘记不了。卢云璧扔下那份新的奴契时,他确然是感激的。他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当年卢云璧不愿意收留他,他一个背主的弃奴,根本就无生路可寻。所以这十年,再苦再累,他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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