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月 by 月佩环【完结】(3)

2019-04-29  作者|标签: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见过一面,你又怎知她爱上了你?你若是娶她为妻,以后恐怕会有不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苏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是你不但不是我的同类,还是我的口·中之物,我们不也做了两百年的夫夫么?想当年,你对我也是一见钟情,况且还是男子之身,又是一山之主,岂不是更为不配?”

  徐秋随被他说得神色尴尬,心里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耻,低声道:“苏湛,人和妖毕竟是不同的。”
  “人不过百岁寿命,再怎么奸诈狡猾,只怕也是有限罢?”
  “人外有人人,天外有天,你不必妄自尊大。你和她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越是苦口婆心,苏湛就越是不耐烦,将他狠狠一推,撞到墙上。
  苏湛动了真怒,这一撞下意识地用了法·力,那墙又是被符阵加持过的,坚·硬逾铁,徐秋随被撞得肩膀都快碎掉,疼痛难忍,几乎晕厥过去,只能勉强拍案 着肩膀,靠着墙,才能支撑着让自己站直。
  苏湛冷笑一声:“我此时道行法·力都已用过你,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一介大妖,不思进取,反而委身于人,岂不是更为可笑?我看应该反省的是你吧!”
  徐秋随脸色苍白,低声道:“原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惦记着……我的法·力比你高强么?”他低低地笑了几声,那笑声难听之极,“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你封住我的法·力,是不是为了超过我?”
  你等了他两百多年,以为终于能等到苏湛明白感情,会对他动心,却没想到,苏湛终于对人动心了,那个人却不是他。
  苏湛从始至终,对他只防备和忌惮。
  被他看出了心思,苏湛不由得恼·羞·成·怒,可是徐秋随的样子过于恐怖,他也不知是发·怒是怕,恶狠狠地道:“是又怎样?你法·力高强,终南山又离北这么近,我又怎么知道,如果我一个不慎被你害了,你和你那帮兄弟不来一个里应外合,占据北山?”
  “我心里喜欢你,又怎么……会害你?”
  “是么?”苏湛极轻极淡地一笑,“可惜我却对你喜欢不起来。你以前没有害过我,但是以后呢?我一直不喜欢你,难保你不会因爱成恨,翻·脸无情。我这也是未雨绸缪,你别怪我。”
  徐秋随紧紧闭着嘴唇,长年没有法·力的身·体早就已经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又经常被苏湛任性折腾,这一撞之下,竟让他受了内伤,刚才勉强自己说那几句话,已激荡得自己气血翻涌,他甚至怀疑自己开口,会不会呕出一大口鲜血。
  他脸色苍白地看着苏湛,却始终不能说出一句话。
  长久的静默让苏湛也冷静下来,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恻然,缓和了语气:“徐秋随,我们好聚好散吧。这间房子我不会在住,待会儿我就收拾东西搬出去。大概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面了。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能相通。想通以后离开北山吧,到时我会给你解·开封印。”
  徐秋随仍是一言不发,但眼底尽是伤感,痛苦和绝望。
  “就此别过吧。”苏湛丢·了一句话,像是不愿面对他此时的表情,逃也似地出了门。
  本来以为很难办的事顺利解决,苏湛松了一口气,心下又有些难言的空虚。他一路上都在琢磨,到底要怎么和徐秋随开口,但想不到摊牌是这么容易,却也这么……令人难受。
  本来以为会和徐秋随过着乏味的日子直到天长地久,谁知道还是让他找到了令他浑身血液沸腾的感觉,那是源自本能的征服感和掠夺欲。那个温婉多·情的女子。完全不同于徐秋随的不知廉耻,她看他时万分羞怯,半掩着袖子,只偷看他那么一眼,便又低下螓首。而莲步轻移时的姿态袅娜,又远非男子的身段能比。
  徐秋随对柳姑娘的猜疑,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柳家姑娘完全是个弱不禁风的普通女子,身上一丝妖气也无,长得又是国色天香,又怎么可能会不怀好意?
  黄道吉日选在了下个月初九。日子看起来是赶了些,但想到那个端庄娴雅的女子时,心中便有万种柔情,恨不得立刻就能在一起。
  婚期未近,苏湛一刻也不愿呆在北山,便去为自己的假身份和聘礼忙碌。他总觉得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忍不住想起徐秋随,想起他最后凝视自己的目光。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但他也已不想回头了。再勉强下去,只不过是浪费彼此时间。而徐秋随离开自己以后,也会为别的美男子动心吧。
  心里这么想着,便觉得有些不痛快。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自从徐秋随在他身边后,他几乎忘记了独自修·炼是什么感觉。仿佛从一开始他就存在一般。
  但这种平淡的关系,一千年一万年也是一样,并没有维持下去的必要。和柳姑娘即使只有百年的相处,也会成为他一生难得的记忆。
  他对柳家谎称自己是游学的读书人,家中父母俱已过世,柳家对此深信不疑。
  柳家住在城西比较偏僻的位置,是没落贵·族之后,这或许是柳员外肯将女儿下嫁给一个普通书生的原因。
  婚期即将临近,可是时不时地,他眼前会浮现出徐秋随最后看他的神情。
  心烦意乱之下,他便去约柳姑娘见面。也不必让柳员外知晓,只从柳家的后门唤了丫鬟出来,递了口信,约了在柳家后院相见。反正柳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会结为夫·妻。
  第二次到柳家时,他却发现这个地方有些古怪的凄清之感。虽然到处张灯结彩,悬挂着大红灯笼,但柳家内外的人手少的可怜,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仆役而已。而这几个仆役都是一副凝重之色。
  他在后门等了许久,柳姑娘才匆匆忙忙地出来,钗鬓像是匆忙插上,还有些乱,神色也很慌张。

  “不知在下唐突前来,是否惊扰了柳姑娘?”柳姑娘扶了扶发钗,垂下衣袖道:“苏公子不必客气,是小女子傍晚身·体微恙,所以早些睡下了,不知公子召我相见,所以略有匆忙,还请公子见谅。”
  “在下心里想着姑娘,所以就来了,打扰姑娘安歇,心下委实不安。姑娘若是身·体不适,不如早些休息。能见姑娘一面,心里已是万千之喜。”苏湛缓缓说着,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柳姑娘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
  “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柳姑娘的指尖微微一颤,垂下头,轻声到:“小女子的闺名不足挂齿,待到我们成亲后……自然会告诉公子。”
  那手上微微带着汗意,想必是因为她生病发了虚汗,苏湛心中更增怜意,将送她回到柳家,看着她进门去,回眸朝他一笑。那腰·肢极细,便如苏湛同类一般。
  果然,他的口味还是更倾向于同类一些。
  苏湛心中一片空茫,也不知此时去往何处,却见柳姑娘又折身出来,怯怯地道:“公子深夜前来,想必是未吃过宵夜,奴家到厨房盛了一碗莲子黑米粥,公子用过再走罢。”
  苏湛地接过了碗,只见黑米粥黑不见底,汤色极浓,并且放凉了,看起来并不大好吃。
  他心不在焉,看到柳姑娘满脸期望之色,便吃了几口。
  一碗黑米粥还没吃完,他便觉腹痛如绞,浑身法·力丝丝散尽,不由大吃一惊:“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柳姑娘尖·叫一声,转身往门内跑去。他发足欲追,才走一步,便双·腿一软,一头栽倒在地。“这妖怪法·力很强,现在都还没有错过去,内丹定是有些年头,也不知道有多少用处。”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道·士自远而近,走到他面前。苏湛此时还能勉强支持着不晕过去,发觉这声音熟悉之极,定神一看,这道·士竟然是柳员外!
  “柳姑娘”此时勉强镇定下来,却仍然躲到那道·士的身后,迟疑不定的看着苏湛,“道长,既然你已经拎了他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道·士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递给她,“这是你的酬金,去罢!”
  她此时哪还有羞怯之态,熟练地打开了小包,露·出里面两锭成色极好金子和一小叠的银票,她脸上现出狂喜之色,向那道长敛衽一礼,笑吟吟地道:“多谢道长!”拿了钱,一扭身就离开了。
  那道·士踢了浑身无力只能软在地上的苏湛一脚,笑道:“怎么样?没想到你的未婚妻子竟然是名妓罢?可笑你竟对她你情我浓,妖怪就是妖怪,真是没见识,一个妓·女就能把你迷得失·魂落魄的。”
  苏湛满腔仇·恨之心,恨不得将这道·士生吞·入腹,却连法·力也无法凝聚,他六百年的道行竟像是全都被禁·锢在自己的内丹里,无法施展。那道·士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不由得纵声大笑:“我本来还打算在半个月的喜堂上布下天罗地网,却没想到你这么早就送上·门来!可惜啊可惜,丹炉还没到开炉的日子,还能留你半个月的性命……”
  那道·士再说些什么,他已是听不清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终于无力坚持,昏了过去。


  第四章:囚居

  苏湛醒过一焊,浑身酸·软,几乎动弹不得,而身·体已被打成原形。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囚·室,周围和顶上都是铁壁,只有囚·室的一面是铁栅。铁壁上刻着禁制符阵,符阵上泛着微弱的金光,将他的身躯照得无所遁形。而唯一的出口只有铁栅,但铁栅上也贴着黄符,只要他试图碰·触铁栅,便会被灼伤。
  整个符阵紊乱无序,画符的人显然没有多大的本领,最多只有几十年的功底,比起他的本事,说是荧烛之光也是抬举。可是他竟然被在这里间简陋得可笑原囚·室里。
  人类果然是无·耻的,若不是用这些下·流手段,他又岂会上当?
  苏湛开始时气得破口大骂,让那杂毛道·士和他堂堂正正地比试一声,但四处寂静,只有长长的通道口传来他微弱的回音。
  堂堂正正又能怎么样?他现在法·力完全被限·制在内丹里,那道·士的一个符·咒,便能让他无法翻身。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终于还是被徐秋随说中,他被人用计陷害,但却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徐秋随的话如言在耳,他便已落入他人之手。
  半个月以后,就是他的死期了。
  该是说徐秋随一语成谶,是个乌鸦嘴么?还是应该后悔自己不小心,被人设了陷阱活捉?
  他大骂之后纵声大笑,但笑到最后,却有悲音。
  那道·士不知他已能辟谷,仍旧让人每天送了饭食过来。送饭的人畏惧他,抖抖索索地将碗放在铁栅外面。第一次送饭来时,险些打翻了碗,后来发现他困顿地倒在地上,这才放心了些。
  虽然可以从铁栅中取到碗,但已辟谷,又被徐秋随宠得很是挑食,普通的饭菜都吃不下,自然更是吃不下那残羹冷炙,想到自己竟是因为误食了那一碗黑米粥而被擒,心中更是忿恨,从铁栅的缝隙里伸了尾巴,连饭带碗勾起,砸到了那仆役身上。
  那仆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下次送饭来时,放置的地方离他又远了些。
  那饭食十分粗陋,无非是一碗汤水,里面拌着剩饭剩菜,便如潲水一般,那仆役看他不吃,索性连饭菜也不送了,任那碗潲水馊掉。
  这间囚·室十分狭小,他的原形如今已有水桶般粗细,三四丈长,现在只能盘在一起,否则一不小心碰到贴满符·咒的铁栅,就会疼痛不堪。过了几日后,他才能勉强凝聚一缕法·力,幻化成·人形,但略一分神,法·力消散,又会在身上现出蛇纹。
  原来失去法·力后,要维持人形是这么的困难,也不知徐秋随是怎么办到的,两百多年,竟然从来没看到他有一次变成原形。
  想徐秋随时,他不由得一阵心灰意冷。
  他现在唯一不想见的人就是徐秋随。只要一见到了,就会想到自己做下的蠢事。可是现在他深陷牢·笼,即使想见也是见不到了。
  他的余生,只有不到三天。三天后就是他的死期。
  早就没有了开始时的狂怒暴躁,此时的苏湛内心变得十分平列。他坐在牢里,想到的是自己六百多年的一生,这一生对于人类来说十分漫长,但是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修·炼上,剩下的记忆,都和另一个叫做徐秋随的妖怪联·系在一起。
  如果徐秋随知道他被人所害,不知道会不会为他报仇?
  大概不会吧,或许知道他的死讯,还会说一声“活该”。
  你果然是活该罢,一股难以形容的发音涌上,让他心里一阵酸楚。即使徐秋随不会给他报仇,他也觉得,的确是有些对不起他。
  眼中渗出陌生的酸涩湿·润的感觉,他伸手一拭,看着指尖那迷茫了半晌,这才惊觉这是泪水。传说眼泪这种东西,只有上了千年的大妖才懂。他竟然提前了几百年,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苏湛。”一个清朗的声音自通道的另一端传来,声音再熟悉不过,竟是他多日不见的徐秋随。
  苏湛随手擦干泪痕,看着徐秋随缓缓走了过来。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外袍,里面是一件绯红衣裳,重重叠叠的衣衫繁复华贵,衣襟袖口的花纹也是云纹正白色。长发用一枚白玉簪子束起,显得俊雅出尘。看到苏湛时,他的眸光便凝住了,脸上神色有些哀伤,但又像是欢喜。
  “你怎么进来的?”看到徐秋随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食盒,苏湛便知道他只是来看望他而已,并不是救他出去。
  其实仔细想想也是,他下的封印只有他自己能解·开,徐秋随不可能冲开。而且如果徐秋随恢复法·力,只需瞬间就能在他面前出现,不必走过来。
  明知存在的种种不可能,苏湛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这种复杂的心情,大概只有临死之前才能清楚地明白。
  他低声问:“你怎么来了,外面的不严么?”
  “外面守卫是不严,可是我也破不开你这里的符阵。”徐秋随走到铁栏杆旁边,放下食盒,“苏湛,我来看你的。你吃些东西罢!”
  苏湛惨然笑道:“竟然被你说中了,我落到这般下场,你心里很是得意罢?”
  徐秋随脸上又出现那种熟悉的无奈之色:“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苏湛此时虽然恢复了人身,但头发散乱,狼狈不甚,和徐秋随的闲适从容有着云泥之别。他看着徐秋随俊郎的容颜,心里不由一悸,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酸苦之意:“以前没见到你打扮得这么招摇啊!难道是另寻新欢?”他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说得如此伤人。本来能见到他已是意外之喜,却没想到自己的嘴巴像不受控·制似的说出这种难听的话。
  徐秋随看着他,神色复杂,不知过了多久才道:“我以为你一直不在乎我穿什么的。以前经常出入厨房,容易沾灰,所以穿着随便了些……”
  “你不必找借口了!不就是水性杨花么?想当年看我长得好看你就能倒贴过来,难保过几天你没有看到更好看的,现在不是正好?我死了,你就能去找别人了罢?”苏湛冷笑,“我还没死你就想贴过去了!你带的是断头鸡罢?巴不得我死得更早些!”
  徐秋随脸上又青又白,看着苏湛半晌,才道:“这世上好看的人多的是了,我徐秋随要找谁没有,何苦要受你两百年的气?可惜我找另一个美貌的人容易,像你这种人脾气这么臭,却要找另一个像我这么爱你的,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苏湛神色一变,不由心中暗自想到,自己已是快死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再找一个人,似他这么爱自己。
  当这个陌生的字眼闪过脑海时, 苏湛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疼痛,他凝视着徐秋随,许久没有说话。
  徐秋随像是发现自己失态,低下头去,取出食盒中的酒菜,在两只杯子里各倒了一杯酒:“这次来是向你道别的,不是说了……要好聚好散的,还说那些气话做什么。”
  他笑得十分苦涩,却让苏湛忍不住呆了一呆,忽然有种冲动想抹去他脸上的悲伤,但手一动,便又放回原处,心里冷笑一声。
  即将生离死别,又何苦作此儿女情态?徐秋随原本希望自己能他一辈子在一起,如今自己的确算得上把一辈子给了他了,这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苏湛故作爽朗地一笑:“不错,我们做了两百年的夫夫,如今有你来给我送行,我还有什么怨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徐秋随,我祝你以后……觅得一个好伴侣。”
  徐秋随斟了酒,苏湛便拿起一杯,一饮而尽,酒入口·中,虽是佳酿,却尝不出味道,只觉得尽是苦涩。
  徐秋随要再给他斟酒,却被他一把抢过酒壶,自斟自饮了起来。
  徐秋随将两碟菜放铁里,说道:“别顾着喝酒,吃点菜。”
  他只想借酒浇愁,并不想吃菜,但又不想拂了徐秋随的好意,伸筷夹了一块肉便吃。依旧是徐秋随的手艺,他吃了两百多年,总是不会错。似乎发现他的怔忡,徐秋随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不好吃么?”
  尽管食不知味,但这熟悉的口味却让有种说不出的温存感。不愿看到徐秋随的失望表情,他连忙颔首道:“很好吃。”完全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又怎么会不好吃。
  徐秋随松了一口气,但却没多说什么,只劝他喝酒吃菜。
  苏湛虽然奇怪徐秋随为什么不与他共饮,但想到徐秋随以后的日子还长,这些酒菜他有的是机会吃到,而且那个时候大概会有别人陪着他,甚至那个人比自己温柔体贴得多,他的心里便不由得一黯。
  不知不觉,酒菜已一扫而空,满地尽是杯盘狼籍。
  徐秋随轻轻说道:“也该是离别的时候了。以后……请多加保重。”
  苏湛嘴唇动了动,终究无法说出让徐秋随忘记自己的话。他自己是没有以后了的,内丹被杂毛老道拿去,那老道一不做二·不休,大概连元神也不会给他留下。但在徐秋随面前他也不愿意示弱。
  就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或许是最美好的别离。
  看着徐秋随淡然一笑,转身离去,苏湛忽然有种想让他回头的冲动。
  此地一别,从此再也不能相见。
  不知是不是苏湛的错觉,徐秋随的人影似乎有些飘渺,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想叫他的名字,想再和他说几句话,但就在他犹豫的顷刻之间,徐秋随已走了出去,一路之上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苏湛忽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妖怪,就连彼此亲近之时,他也只顾着自己,从来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不是不了解,只是从来没有试过去碰·触。
  如果一切能重来,或许他会对他再温柔一些。
  可是……又怎么可能重来呢?
  就在他颓然懊悔之时,忽然感到身·体里忽然涌·出一股纯净的元气,冲击着他的内丹,他的法·力竟然在逐渐恢复,并且恢复得越来越快!
  他惊喜交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手腕上原本已显出些许蛇皮,却已在慢慢复原。只过了片刻,他的法·力就已恢复了七八成。
  这是上天垂怜,还是那老道的法·力不济?
  狂喜之下,他也顾不得多想,满脑子都是报仇之念,摇身一变,化作原形,不顾困着自己多日的铁栅闪着金光,奋力一冲,仿佛摧枯拉朽般冲破了铁栅,飞出通道,只见阳光普照,连空气似乎为之一新。
  他的原形乃是青碧之色,煞是好看,但如此巨大一条大蛇在柳家大宅飞舞,已吓破了不少人的胆子,纷纷跪在地上,哭嚎求饶。
  他哈哈大笑,发现自己从囚·室出来后,仍然在柳家大宅里。那些寥寥可数的仆役如今已做了道·士打扮,原来这柳家大宅早就没人住了,这道·士特意借了宅子,请了个勾栏女子来骗他。他在柳家大宅上下盘旋,大声喝骂,那道·士看到他时,脸色大变,惊声到:“不是只有几百年的妖怪么?怎么会上了千年……”
  他话没说完,苏湛的巨大蛇身缠住他的身·体,慢慢勒紧,口·中问道:“那女子在哪?”
  那道·士哆哆嗦嗦地道:“贫道如果……说了,大仙……大仙能否手下留情?”
  苏湛朗声长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闻不到她的气味么?”他笑极是舒畅,浑然没去想自己怎么法·力不但恢复怎么,还会比之前更为深厚,竟然连轻微的气味都能闻到。
  那道·士脸色大变,他也无睱去理会,张·开巨口,将那道·士生吞·入腹。
  胆敢设下如此毒·计,也该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妖反噬。
  巨大的蛇身的颈脖处鼓·起一硕·大的包,他拧身一转,只听蛇腹中响起一阵骨骼寸断之声,那道·士已是不能活了。他又如法炮制,循着那勾栏女子的气味,飞到一座妓馆,将那女子生吞·入腹。
  当日小镇上看到他原形的少说也有上百人,吓破了胆后卧病在床的就有十几个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而那青碧色的蛇妖却再也没有在镇上出现过。

  那一天,苏湛在小镇上来来回·回地寻了多次,却没再发现徐秋随的踪迹,他确定徐秋随已经不在小镇上了,不由有些奇怪。徐秋随身无法·力,料想应该走得不快,也有可能他是用什么方法,避过了他的追踪。
  徐秋随那么聪明的人,他当然是有办法的。想到又能见到徐秋随,苏湛从来没感到像现在这么欢喜过,明明还是过着以前的生活,陪着徐秋随修·炼,然后吃饱睡觉,却觉得是世间最难得的快乐之事。只不过是一失一得,便让他完全换了想法,人生的际遇可谓无常,也难怪很多妖怪要在人间修行。
  苏湛没找到徐秋随,于是回到曾经共住的房子里,却见木屋的符阵还在,门也紧闭着,像是很多天都没人居住。
  难道他真的是另寻新欢,那新欢将他带走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如果不是有了新欢暗中相助,徐秋随应该没法去探监,更没办法将他从牢里救出来。
  能在无形之中·出手救人,这人的法·力已是深不可测,大概只有仙人才能办到。
  可是……可是徐耿随怎么可以和别人在一起?想到他被另一个人抱着,苏湛便觉得五内俱焚,再也坐不下去,于是在灵山中到处那寻觅。没头没脑地寻觅了几天,才想到徐秋随也许是生他的气,不愿见他,回终南山了。苏湛上了终南山求见徐山主,可是终南山上·上·下·下的妖怪一口咬定,自从两百年·前就没再见过徐山主。
  他疑心是徐秋随躲藏起来,不愿见他,于是悄悄潜上山去,直将终南山翻了个底朝天,却仍然没找到他的踪迹。而终南山上·上·下·下的妖怪,谁也没发现他的潜入。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内丹比原来大了许多,几乎有一千多年的道行。如果只是为了救人,完全没必要白送几百年道行给他……
  隐隐的猜测让他有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他几乎是瞬间就已回到那间困了他十二天之久的囚·室。
  自从囚·室里出了一条巨大翠青蛇,再也没有人敢进来探视。符阵破·坏后,光芒消失,整间囚·室暗无天日,但他能在黑夜中视物,自然看得到那满地的杯盘狼藉中,零落的鼠骨。
  徐秋随!你这个疯·子!
  几乎是从心底嘶吼出来,他双膝软倒,跪坐在地上,用手去掏自己喉间那曾经吃下的酒菜,血为酒浆,肉为佳肴。
  他不敢想象自己那顿到底吃了些什么。心里像是塌陷了一块,他颤·抖着手,把地上的骨头拾起,用帕子包住了,眼泪忽然狂涌而出。
  他想起那一天,徐秋随来看他,殷殷嘱咐他要保重,那一字一句此时回想在耳边,他说……再也不会有人似他这么爱他……
  是啊,不仅没有人类会像他一样,就连妖怪也没有这么做的。这个疯·子,竟然用这种手段离开他!
  他想呕吐,却因长久未曾进食,只能呕吐出酸水,双·腿化为蛇尾,瘫·软在地上,不能站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看到他,他的影子会这么飘渺,仿佛风一吹就散,原来那本来就是他最后凝聚的一缕魂魄。
  “徐秋随,你得逞了,我永远不可能忘记你。你得意了吧!你说话啊!说话啊!”他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碎骨,碎骨透过帕子刺入掌心的肉里,洇出鲜艳的红色。“你是说喜欢我么?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连骂都不骂我一句?”如果当初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指责自己的话,或许自己会他好好地道个歉,为自己从来没有温柔地对过他,为自己没有心疼过他,为自己狠狠地伤了他的心。
  可是现在都晚了。即使他有千年道行,却已再回不去当年,为曾经做过的错事弥补一二。那些少年时有过的幼稚、冲动、嫉妒一一退去,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是那个人却已不在原处等他。
  他是等得太久了罢!
  两百多年的苦心和痴恋,换来的却是自己绝情的离去,也难怪他会情愿一死。
  他抓着碎骨,往压在自己心口上,似乎这样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似乎这样就能再一次抱紧他,不让他离开。

  “秋随……秋随……我们回家罢!”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地拾了碎骨,回到北山的木屋里。他怕徐秋随的魂魄如果回来后找不到他,又会胡思乱想了。可是他足足等了一年,也没等到徐秋随回来。
  唯一的期望也只剩下绝望——魂魄不见,那自然是转·世去了。可是天下之大,又如何找得他?即使能找得到他,他也已经忘了他了。他想了千万遍,见到他时,必然要责问他为何要转·世,为何不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可是他在人世中,寻了一百余年,也未曾见到转·世的徐秋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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