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呼吸 by 曲水老师【完结】(23)

2019-04-26  作者|标签:


  “那,后来……”他费了好大劲才说出来,“郭一臣……”
  我一愣,随即一笑:“不太熟,不清楚。”
  我看到张源眼底燃起的一丝希望又黯淡了下来。“不用太着急,可能慢慢地就想起来了。”我安慰他,“这种事儿,也靠个缘分。”
  “是得看缘分。”
  “你这次在凫州要待多久?”
  “可能挺久,我跟家里说出来找工作,一出南益市就直奔凫州,本来是想弄明白我自己的事儿,没想到把余烨给搭进来了。”他抬眼看看窗外,“挺对不住她。这事儿我还没跟家里说,想先等她身子养好。”
  “余烨是你表妹?”我忍不住问他。
  “也不算,挺远房的一个妹妹。她在南益有工作,这次是跟着我一块儿过来玩的。”张源解释道。
  我挺和蔼地盯着他,心里鬼火乱窜的,张源这套说辞连鬼他妈都不信。我要是张源他爸妈,压根儿就不可能放着儿子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千里迢迢地跑出来找什么工作。再说像张源这种情况,后半辈子早就该被部队料理了,这会儿正该衣食无忧着呢。找工作?骗他妈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绯绯给我传了新图,上来贴一下,征求一下各方意见。
上次绯绯搞出的第二部小白,群众们纷纷表示不满意,于是改进了一下。(变成诱受了……)
接下来这张,嗯,不算是官方照,绯绯说给小白加个眼镜试试,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还有一张和谐图……我很想放上来!!可是最近风声紧,还是算了……
  
  (四)
  “这孩子……不是我不要。”我递热水给她,嘴里发苦,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要,我明天就去做人流。”她红着眼看我,“放心我不会去你们医院。”
  我烦躁地抽烟;乔真跟只兔子似的守着我,沉默温顺,一如既往。
  “……钟垣,对不起。”她突然又哭了,“我知道我傻……我傻极了……”
  “你不傻,别这么说,弄得跟什么似的;说到底是我不好。”我疲惫地伸手抚摸她脑袋,“以后别拿自己太不当回事儿。”
  “……我就是想找个拿我当回事儿的。”乔真红着眼抬头望我。
  我语塞,半晌告诉她:“那个人不是我。”
  她低头:“我以为是你。”
  我苦笑:“……可惜不是。”
  我在乔真家陪着她坐到快十二点,吩咐她早点儿睡,抓着车钥匙离开。
  我钻进车看时间,这时候再往夏念非家里去已经很晚了。我疲惫地靠在方向盘上,心里估摸着,还是明天去,买一堆吃食,俩个人凑一块儿下锅煮了吃,他开心我也开心,说不定还能听他叫我声爸爸。
  爸爸。
  ——心有点儿酸。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爸爸,我眯起眼摸了摸手机,犹犹豫豫地拨了一个号,刚接通又马上挂掉。
  还是算了吧。
  我正正神,伸手发动了车。我想去二环上自由自在地兜一圈风,回家,洗澡,睡觉,醒来又是簇新的一天。
  
  (番外五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绝对是第二部首章了,我保证= =++

6
  我拿着新排出来的春节期间值班表准备去找急诊科主任算账,敲开门阎主任一见我就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怎么了小夏,听说你老人家终于肯转专业了?”阎主任递水给我,“那是不是外科研究生轮转的时候还得上我们急诊科来一次?”
  “你想得美,怎么可能。”我白他一眼,“三个月一个科室,还要除开寒暑假,哪儿还有时间给我吃回头草。”
  “身为住院医师居然还有寒暑假。”阎主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也知道我有寒暑假,那这值班表是怎么回事?”我把表递过去。
  “还真给你排了?”阎主任看了一眼,“哟我真忘了,那天一顺手就把你给算进去了。”他边说边去抽钢笔,抬眼看我,“怎么了你,平时值班也没见你那么大反应啊,春节有事儿?”
  “有点儿,得回一趟老家。”我站在边上看着他改值班表。
  “老家?你不是凫州人?”阎主任挺惊异地瞄我一眼。
  “不是,我祖籍崖北。”
  “那跟钟垣一个地方么,他今年也说要回去。”阎主任三下五除二地划了我的名字,在表上打了几个示意箭头,“你叫文印室再打一份发给科室成员。”
  “嗯。”我接过值班表,看了看准备转身。
  “怎么了?怎么你今天一进来脸色就不太好?”阎主任拉住我仔细看,“你看你,大冬天的出虚汗。”
  “没事儿,你这儿空调开得太大了。”我指指他办公室那小壁挂,“行了没事儿我先走了,这几天没怎么睡,困得慌。”
  “睡睡睡,上次院长来检查,白班都让你睡过去了,你个睡神!”阎主任在我后面瞪眼睛,“下午坐班你再给我睡一分钟试试?”
  “得得得。”我一边往后面挥手一边出门了。
  三小时前,外婆从崖北打电话给我,说外公术后肠梗阻住院已经一个星期多了。
  “就上星期,一下飞机就说肚子痛,上吐下泻的,把我给吓坏了,送到医院去,说是肠梗阻,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外婆说话间带着哭腔,“这事儿我本来想瞒着你,可这都一个多星期了……你外公天天输液,又不能进食,见天地掉肉……他这一把老骨头了,能经得起几天折腾?今天他突然说想见你……我真怕他就这么……”
  “外婆你别慌,别慌。”我安稳他,“我这就回来,请到假就回来。”
  “我就怕他熬不住,你说他八十多岁的人了……”外婆在那边嚅嗫。
  “瞎说,肠梗阻是挺常见的并发症,医生不让他手术是考虑到他身体状况。”我软语劝着她,“没事儿,你别瞎想,你告诉外公我这就回来,啊?”
  “我现在就是后悔……当初他做完手术我要是勤给他翻翻身,扶着他多走动走动……”
  “别想这些,这不是您的错,现在你多陪他说说话,别苦着脸,啊?”
  “诶……”外婆叹了一声,“念非,别看你外公一天到晚绷着脸,其实他最疼你……”
  “我知道。”我点点头。
  “你一定得快点儿回来,我怕他撑不住。”
  “不会的,我回来他就好了,别怕。”
  “你什么时候动身,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叫你舅舅婶婶们好准备。”
  “诶。”
  “好孩子,你也别瞎想,别影响工作。你外公活了八十多年,真要是过去了……也是喜丧。”
  “哪儿能呢,要是实在不行,就上凫州来做手术,这边技术要好些。”我给外婆下着定心丸,“外公身子骨一向硬朗,没事儿。”
  我心情复杂地挂了电话,跟外婆说的是一套,实际情况又是另一回事儿。外公被查出胃部有癌变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当时家里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为做不做手术而争执不下。家里有长辈的意见是,外公年龄大了经不起手术风险,能不开刀尽量不开刀;我看了片子,知道外公没有到胃癌晚期,这时候做根治术很有希望。手术当天我是给签的字,就为这事儿我那未曾谋面的大舅舅还专门打电话来数落了我一顿。
  大舅舅夏岩在崖北本地貌似地位极高,言语中里里外外透着对凫大附院的不信任。这事儿让我挺窝火,没敢跟长辈多争论,自个儿低声下气地去联系主刀。当时外公的手术是普外科主任亲自上台,普外主任是肖雁平读研究生时的导师,本院绝对的大神级人物;手术时我亲眼看着外公的肠管长时间暴露,大范围淋巴结清扫,手术台上电刀和牵拉钳刀光剑影,令人叹为观止。
  当时的手术大获成功,全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术后我对外公的饮食起居是注意注意再注意,想不到还是肠梗阻了,还偏偏是在两位老人回崖北过年的时候。粘连引起的梗阻并不可怕,怕的就是肿瘤复发;如果这时候外公再来一次癌变,性命就真的是危在旦夕了。
  我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告诉自己不要凡事都朝最坏的方向去想。我狠狠灌了一口冷水冷静自己,翻开手机盖子就去订机票。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白班,本来没我什么事儿,结果肖雁平心情愉快地打电话过来,说我下午要做一个LA,你过来长长见识。
  我说干什么呢,我的关系不是要等下学期才转过来么,现在我还算是李学右的人,怎么你这会儿就使唤上了?
  肖雁平说现在李学右那边又没你什么事儿,阑尾切除多简单的一个手术,你过来还能洋盘一把腹腔镜,多好。
  我举着电话看李学右一眼,他不耐烦地瞪我:去吧去吧,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哪儿拦得住你。
  “那我真过去了啊。”我扯过搭在椅背上的褂子对李学右说。
  “嗯。”他看我一眼,突然慈祥起来,“到了普外要认真点儿,别再像现在这样不成器。”
  “我哪儿不成器了?”我嘟囔一句。
  “你哪儿都不成器!”李学右剜我一眼,“你去上哪一场?”
  “两点五十,肖雁平要用内镜切阑尾。”
  “哦,那不就是白椴那一场么,这会儿他该过去了吧。”李学右随口说了一句。
  “嗯?”
  “嗯什么嗯,快点儿去,还让人家主刀等着你?真是。”
  我眉头不由一皱,想了想还是往手术室走了。
  我换了衣服进门,常规洗手消毒戴手套,举着双手进去,见到白椴正要上全麻。
  “慢死了你。”肖雁平戴着口罩往台上一指,“去,做个气腹给我看看。”
  “还没完全失去知觉呢,再等等。”白椴冷不丁回头说了一句。
  我不由靠过去掐掐病人肚子:“可以了吧?”
  白椴看看我,眉眼间低沉下去:“可以了。”
  我摸着病人肚脐下一厘米,小心切开,插入气管针。“肖雁平你过来看一下,”我不由有点儿紧张,“你就对我那么放心?”
  “不就插个气管针么,真是的,瞧你那样儿。”肖雁平一边讥讽我一边上手,置入套针跟腹腔镜,“这不做得挺好嘛,白椴你看看气压。”
  “3mmHg。”白椴帮忙报了下数,看看我,飞快跟我对视了一下,又低下头去看病人。
  我心说病人有什么好看,看他不如看我。
  肖雁平又在病人耻骨上和肚脐右侧打了两个操作孔,轻车熟路地开始切割。我在一旁笨手笨脚地抽取脓液,本来万单的一个工作,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做得异常纠结。用生理盐水冲洗过腹腔之后我台上台下满世界找引流管,肖雁平终于看不下去了,瞪我一眼:“你今儿是怎么了?”
  “没有……”我顺手一擦汗,手刚一碰到帽子肖雁平就炸了。
  “谁……谁叫你擦汗的?!”他差点儿扔了手术刀,“无菌意识你第一天学?!腹腔镜你就该随便污染了?!”说完瞪巡回护士:“医生出汗为什么不擦?等着看戏呢?!”
  那小护士整个人抖了三抖,忙不迭地准备无菌布想给我擦汗。白椴看她一眼:“行了先让他出去换手套,你现在擦也晚了。”
  我退了一步,讪讪到一边去取手套,重新上滑石粉。
  “你还没跟我同台做过呢。”白椴走过来冷不丁说一句,“有那么紧张?”
  “……我没紧张。”我慢慢搓手。
  “我又不看你。”他继续说。
  “谁说你看我了?”
  “那你就好好做。”他白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闷闷不乐地戴好手套重新上台,肖雁平狠狠瞪我一眼,继续手术。我从电视屏上看到肖雁平沿结肠带找到阑尾,用阑尾钳提起,电钩分离组织,又顺又稳。
  “来,上钛夹。”肖雁平向我一努嘴。
  “我?”我一愣。
  “当然是你,不然你以为我叫你来干什么。”肖雁平理所当然地看我一眼,“夹闭,切断,拖出——不用我教了吧?”
  我一闪神,情不自禁往白椴那边看了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阑尾。”白椴斜睨我,“切啊。”
  我心说我从来没做过内镜,你们这不是为难我么。正当时,白椴又兴高采烈地冲巡回护士一抬下巴:“给夏医生擦擦汗,脑门儿上又冒出来了。”
  那小护士急忙战战兢兢地跑过来给我擦了汗,我心里不知为何一阵不爽,深吸一口气,开始分离阑尾系膜根部,渐渐上手,阻断动脉,切断,夹闭,剪断,再拖出。
  “嗯嗯嗯,漂亮!标本袋!”肖雁平激动了。
  我挺开心地回望白椴一眼,见他正盯着电视屏看,注意到我的目光后飞快地瞄了我一眼,别别扭扭地又去看病人。
  我心说你笑一笑会死啊,真是。
  “不错哈?”肖雁平得意洋洋地举着标本袋问白椴。
  “还没缝合呢,一个阑尾做四十分钟,病人都要凉了。”白椴狠狠看我一眼,终于还是隐隐地笑了。


  7
  临上飞机前我给白椴发了条短信,内容很官方,大意是夏某人春节期间北上过年,漫游费甚巨,有事请短信联系云云;搞得就跟群发信息一样,其实收信人翻来覆去也只有白椴一个。短信一发出去我就关了机,等着领登机牌。排队的时候我走着神儿琢磨白椴的事,只觉得忽悲忽喜;我觉得这场感情漫长得望不见尽头,仿佛一点希望也无。
  我拽着小箱子登机,刚刚坐定就看见前面一个挺眼熟的人边摘手套边走进来找座位。我一愣,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看到了。
  “念非?”钟垣笑着招呼我,“你也是这班飞机?”
  我硬着头皮点头:“嗯。”
  “怎么你今年要回去?”他挤到我座位旁边来问我。
  “这是家事。”我皮笑肉不笑。
  “先生,D号座位在这边。”这时后面一个空乘笑容可掬地帮钟垣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快点儿过去,别跟这儿挡道。”我说他。
  “要不你换到我这边儿来?我们俩说说话。”钟垣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回头看我。
  “谁跟你说话。”我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一边。
  “我这儿靠窗……”
  “先生,我帮您放行李。”那空乘又笑容可掬上了。
  我瞪他一眼,扣好安全带戴上眼罩装睡。
  我在空中吃了一顿午饭,下飞机的时候正是下午两点。我站在机场大厅想买一份崖北市区地图,刚摸出钱包钟垣就拖着箱子颠儿颠儿地过来了。
  “没人来接机?”他看我。
  “你不也没人接么?”我嗤笑他。
  “你对崖北又不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市内?”他小心斜睨我一眼,“……我还能把你送到你外公家。”
  “送到了然后被他们赶出来?”我特热情地冲他一笑。
  钟垣讪讪地笑了,默默陪着我买完地图,跟着我一起往机场外边走。我站在崖北的天空下呼吸吐纳,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我家在东崖横街22号。”钟垣意义不明地看我一眼,“你这次要是有空……就来看看吧。”
  “不去!”我恶狠狠地看他一眼,甩开袖子冲他低吼;这时机场外面停了一排空出租车,我随手拉开一个就钻进去了。
  “西崖横街。”我对着司机点点头,张口报了地名。
  我跟那出租车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聊崖北市的近况,听那小光头司机用浓厚的乡音跟我说崖北地界上哪条路翻修了哪座烂尾楼又爆破了,甚是有意思。那司机麻利儿地把我拉到了夏家老宅子巷口,还挺好心地帮我下了行李,找了钱就走了。
  我想起这会儿应该往老宅子里打个电话,临上飞机前我跟家里二舅舅通了电话,刚刚在飞机上一直没开机,上出租后一直跟光头司机唠嗑也忘了这岔。我一边开机还一边有点儿不利索,毕竟是未曾谋面的血亲,临到要碰头了心里还真有点儿紧张。
  谁知刚一开机就是一连串短信飞进来,全是未接来电提示,座机号全是崖北的区号打头,长长的未接提示后面难掩一股子火急火燎的焦躁。我回了回神,往老宅里拨了个电话。
  电话飞快地就被接起来了,对面是个中年妇女,声儿急切切的:“念非,是念非么?你这会儿在哪儿?可把你两个舅舅给急死了!”
  “诶我是,这会儿就在西崖巷子口呢。您是……?”
  “我是你二舅妈。”对方利索答道,“你自己一个人就回来了?诶,这真是……真是……”她在那边忙乱了一会儿,“你等等我马上就出来开门儿!”
  我这边刚挂了电话,就听见巷子深处传来院子开门的声音,我寻声望去,见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叫我:“念非,这边儿!”一回头又往院子里招呼,“步步,赶紧给我出来!你哥回来了!”
  我提着箱子拖行了几步,就看见一个男孩子从院子里应声钻出来,一路小跑着奔到我面前,眉清目秀,笑得一脸灿烂,脆生生叫我:“哥。”
  那一声儿简直叫得我心口都酥麻了。
  “步步?”我稳稳神,知道二舅舅的儿子叫夏柏步。
  “诶,是我。”他倒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伸手帮着我拖行李箱,“您上哪儿去了?今儿一中午我爸跟大伯都在找您。”
  “我没上哪儿啊,下了飞机就直接过来了。”
  “诶,也是我们这边不好。”二舅妈跟上来陪着我走进门,“本来你大舅舅说要亲自来接你的,临到头了市委那边有事儿,就叫你二舅舅去接,你手机不是一直关机么,时间上没来得及。”二舅妈边说边摸手机,“诶,你回来了就好,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去。”
  “我下了飞机忘记开机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带着歉意笑笑。
  “哪儿的话!”二舅妈急忙摆手,“你回来了就好。也怪你大舅舅,真是,工作起来不要命,舍生忘死了都,敢情下届市委书记就是他。”
  我被二舅妈和步步簇拥着进了老宅子,外婆跟保姆这时候在医院守着外公,整个大宅就剩下这母子俩。我大舅舅一直没结婚,作为夏家唯一的儿媳妇,二舅妈生怕冷落了我;我刚在堂屋里坐定不到五分钟,茶几上大大小小的吃食就张罗了一桌子。步步这时候听话地挨在我身边坐着,抿着小嘴帮我剥冰糖柑。
  “步步你今年几岁?”我问他。
  “十六啦。”他挺认真地递了牙剥开的冰糖柑给我。
  “成,还是未成年,年三十儿晚上记得找我要压岁钱。”我乐呵呵逗他。
  “哪儿能呢,咱们算是平辈,哪儿有我找您要钱的道理。”步步边说边扯了纸巾塞我手上,“诶,慢点儿,这桔子汁儿多,别弄衣服上了。”
  我不由看他一眼,见步步正以极认真的表情帮我剥开下一只桔子。
  我坐在沙发里笑眯眯逗着步步,听着二舅妈挨个儿给我两位舅舅打电话,心里头突然觉得一阵儿幸福——简直太他妈幸福了。
  
  二舅舅是开着自家小蓝鸟雷霆而至的。
  我跟步步正说着话,突然见他望向门口:“爸,你回来了。”
  我扭头一看,一个眉目间和夏薇薇极像的中年男人火急火燎地迈进来,见了我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念,念非……你可回来了。”
  “上哪儿去了?”二舅妈见了丈夫就是一阵儿埋怨,“你看,都是你,害人家念非一个人打的回来的。”
  “夏岩临时开会,我怎么知道……”二舅舅心虚地解释,末了加一句,“别跟哥说我把念非给接丢了。”
  “你哥早知道了。”二舅妈白他一眼。
  “啊?!”
  “没事儿,是我自己不好,忘记开机了。”我急忙解释,“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儿地在这儿呢吗。”
  “嗐,是你二舅舅马虎,都怪我。”二舅舅不由抽了自己一嘴巴,说罢凑到我跟前,“来,让舅舅好好儿看看你。”
  “老爷子还在医院等着呢,你哥说他下了常委会直接去医院,要是不见你们舅侄俩还不得急?”二舅妈提醒了一句。
  “噢,还真是,我差点儿就给忘了。”二舅舅风风火火地又站起来,搓搓手,“念非,要不咱现在去医院?……你想休息一下也行,要是你的意思你大舅舅应该不会说啥。”
  “没事儿,现在就去吧,外公也盼着见我呢。”我点点头。
  “好,等会儿我去倒车。”二舅舅说完抓上钥匙又出去了,“亚蕾你跟步步就待在家里,一会儿我还要带念非回来吃晚饭。”
  “行。”二舅妈边答应边往我手里塞冰糖柑,“拿着拿着,路上吃,从这儿往医院好长一截路呢。”
  “亚蕾你老是扯着人家念非说什么,人家又不是没吃过你那冰糖柑,真是,穷大方。”二舅舅忍不住数落自家老婆,“念非你别理她,这就跟上来。”
  “来啦。”我乐呵呵地应了一声,谢过二舅妈,揣着一口袋小冰糖柑上车了。
  
  到了崖北市第二人民医院门口,二舅舅双手按在方向盘上四处张望着找停车位。
  “诶那边儿有一个。”我眼尖发现了东北角上的一个空车位。
  “哟,到底是年轻人,眼神儿真好。”二舅舅一边夸我一边打方向盘,开了十多米突然就不动了,直愣愣看着前面。
  “怎么了?”我问他。
  “快,快快快下去!”二舅舅急急忙忙推我,“住院部三楼2床,单间儿,快去!”
  “那你呢?”我不由奇怪地看他一眼。
  “我一会儿就上去,你先去,要不他到了病房看不见人得跟我急。”
  “谁啊?”我一边往车门外头钻一边问他。
  “啊,晚了……”二舅舅悲鸣了一声。
  “到底怎么了?”我狐疑地顺着二舅舅的视线往停车场另一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落拓的中年人从对面的黑色小号车里迈了出来,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我们这边。
  “快……叫大舅舅。”二舅舅猫在驾驶位上用气声儿提醒我。


  8
  夏岩算是夏家真正的一家之主,因为一年前外公做手术的时候这人专门打了长途过来把我给骂了一顿,所以我对他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好。
  今日一见,就更不好了。
  “哥,您看,我把念非给接回来了。”二舅舅笑呵呵地冲着夏岩点头。
  “来了?”他严肃扫我一眼,并未见得多高兴,倒是愣了一愣,“……跟薇薇长得还真像。”
  “可不是,你看那眼睛……”二舅舅凑过来看我。
  “行了,人家老大远飞过来又不是给你参观的。”他淡淡扫了二舅舅一眼,“把车停好,跟我一块儿上去看爸。”
  “你跟念非先上去吧,刚刚瞧好的一个车位被别人给占了,我还得再寻别的地儿去。”二舅舅摆摆手,“别管我。”
  “行,那你停好了赶紧上来。”大舅舅一点头,转而看向我,“走吧。”待我默默跟了几步之后又轻轻转过来,“见了你外公多笑一点儿,他这几天老念叨你。”
  “医生怎么说?”我边跟着他上楼边问。
  “肠粘连,建议保守治疗。”
  我一听大舅舅的说法跟外婆一样,心里稍微安了安,半晌开口道:“外公这年龄,又是二次开腹,还是保守治疗比较好。”
  “当初就不应该动那一刀。”他不动声色地轻哼了一声。我看看他脸色,心里跟猫抓了似的,又不好说什么。
  “他现在不能吃东西,就怕器官衰竭。”他看我一眼,神色稍稍有所柔和,“你待在崖北过年,好好陪陪他。”
  外公住的单人病房条件没有凫大附院好,但窗明几净地也算是清爽。外公明显地瘦了不少,精神没有从前好了,恹恹躺在病榻上假寐,见了我便有些高兴起来:“念非?……你来了。”说完费神地招呼大舅舅,“老大,还不给你外甥挪凳子,真不懂事。”
  大舅舅这次倒是听话地给我搬了靠椅。我坐在床边上,外公不由握住我的手,轻轻笑道:“你来了就好了,我这几天正想你。”说完看看窗外,叹了一句,“念非,崖北……漂亮吧?”
  “漂亮,跟以前一样漂亮。”我点点头。
  “瞎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么小,能记得什么。”外公慈祥地望着我,“等我出院了带你去爬城外的明镜山,那才是真的漂亮……你妈妈小时候,就老爱去。”
  “爸。”大舅舅在一边不由叫了一声。
  “不像话,我跟念非说话你插什么嘴?”外公瞪了大舅舅一眼,又看看一边的外婆,“诶,你们俩都出去吧,我想跟念非单独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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