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呼吸 by 曲水老师【完结】(11)

2019-04-26  作者|标签:


  “我怎么说都在外省,暂时……应该没我的事儿。”郭一臣眼神一闪一闪的,“再说,白椴没这么绝情吧?”说完他看向我。
  “你看我干什么?”我顾左右而言其他。
  “你太假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你。”郭一臣笑着过来拧我的耳朵。
  “白椴是白椴,他爸是他爸,这是两回事儿,反正你小心点儿。”张源摆出一副家长的架势,“你也知道我不赞成你走这条路。”
  “张源,不是连你也想我漂白吧?”郭一臣斜睨他。
  “什么叫‘连我也’?”张源问。
  郭一臣愣了愣:“没啥。”
  张源又看向我。
  我只能答了:“邱羽山想拉着一臣一起漂白。”
  张源想了半天:“这不……这不挺好的么?虽然他这人是有点儿……”
  “好他娘个屁!”郭一臣终于暴躁了,在原地来回转了转,半晌才看向张源,“你不知道就别乱说。”
  “一臣,你这么黑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张源慢慢地说,“我倒是有那个心,就是没那个力。”
  “知道了,我自己心里有数。”郭一臣闷闷地答了一句,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都赶紧上车回去,明儿一早我还想去医院看看白椴呢。”
  “明天早上去?”张源问了一句。
  “知道你要去相亲,没你的事儿!”郭一臣狠狠瞪了张源一眼。

27 中将
 
  那天晚上我自己合计了一下,打电话给在丽江的外公外婆,说马上连着春节,您二老玩了一圈也累了,干脆在那边多呆几天,大年三十直接飞回老家过年,就不用再来凫州跑一趟了。外婆说这样也好,省得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一会儿你外公高血压又犯了。接着她问我,你今年要不要跟我们回去过年?……你看看你这都多少年没回去了。我听了一阵心酸,说再说吧,我手上有块投资的地皮马上要拍买,我怕走不开。我外婆听了一阵唏嘘,说非子,你犯不着那么拼命啊,家里又不缺钱;你看看你最近,都瘦了,你才多大点儿啊。我说嗯,没事儿,这不还没定呢吗,说不定到时候我就回去了。外婆叹了一声,说你回来最好,你几个舅舅舅妈都盼着呢。我说知道了,外婆,你跟外公出门在外也小心点儿,现在坏人多,你们多长点心眼儿。外婆一乐,说知道啦,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不用你来提醒这些。我说好,那你们保重身体。
  挂了电话后我小心翼翼地又打了白椴的手机,关机,也不知道那手机现在是在哪儿。我一阵落寞,讪讪地跑去泡澡。我记得那天那个澡被我洗得格外漫长,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在水里持续浸泡时间最长的一次;我从在浴室里看着水雾升腾一直到身心都有点儿凉,时间长到足以让我回忆完自我认识白椴以来的十几二十年人生。每每回顾那个夜晚,我总是觉得很惆怅,想用些什么伤春悲秋的诗句来描摹那种莫名其妙的哀伤,却屡试屡败。
  第二天我依约跟郭一臣一起到附院去看白椴,张源果然没来,至于是不是去相亲了我倒没敢问,不过看郭一臣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八成就是。我跟他在医院门口买了点儿水果和花,上去一问才知道白椴已经被转到高干病房了。
  “你说我们今儿会不会碰上白老爷子?”郭一臣突然有点心虚。
  “应该不会,他爸忙着呢,没道理一天到晚在医院守着儿子。”我说给自己听,“再说我还没怕呢你怕什么?”
  “这么说他爸知道你们俩的事儿了?”郭一臣一听挺八卦地就靠过来了。
  “我也不知道,这不是怕么。”我白他一眼。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没事儿,咱非子贤惠着呢。”郭一臣笑着拍我。
  “我日!”我抡手就去劈他脑门儿。
  “你知道我不是怕这个。”我看他一眼,郭一臣还没来得及回答,这当口上袁莉查完房从病房里出来,见了我就招呼:“夏念非!”
  我点点头:“莉姐,白椴怎么样了?”
  “还在血液透析呢,全天应用纳洛酮和多巴胺。他现在状况好了点儿,再透个一两次应该就没问题了。倒是你,还胃出血不?”
  “我没事儿,吃点儿药就行了。”我跟她打着哈哈。
  “胃上的毛病是富贵病,就得养着,你看你这样子哪儿像是休养的人啊?你看你这熊猫眼,哟,还有胡子茬,你才多大啊就跟大叔似的?”袁莉数落我。
  “得得得别跟老妈子似的。”我用下巴往白椴病房里一指,“白椴他爸现在在不?”
  “在,我刚想跟你说呢。”袁莉回头看了一眼,“他爸脾气大,一早上了,整个住院部逮谁骂谁,就跟白椴那300mg海洛因是我们给扎进去的似的。”
  我心一沉,心想不会吧,白骏卿年轻的时候就在我们这一圈儿声名赫赫,彪悍程度远在张源他妈之上,白椴都读高中了还能把他拎回家去跪搓衣板,现在落在他手里难道还有好的?
  “愣什么呢,咱来探病,又不是来打劫,怕啥。”郭一臣在后面推我,让我打头阵,敢情这小子自己也怕。
  我不禁回头瞪他一眼。
  “再丑也得见公婆不是。”郭一臣跟一指禅似的在后面戳我,“赶紧的。”
  我心里骂他没骨气,却也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进到白椴的病房里去。
  白椴刚透析完回床上躺着,一身乏乏地没有精神。白骏卿挺直了腰板坐在白椴床头看参考消息海台版,他五官长得深刻严肃,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异常冷峻,五十上下的年纪了,给人的感觉却还无比犀利。他一身的戎装衬着人也年轻,像是随时都能抗着枪上阵杀敌似的,一身威严肃杀之气。我跟郭一臣进去时他一见有人来,摘了眼镜就站起来。
  “夏念非?”他爸礼节性地笑笑,“正好,昨天的事还没谢谢你。”
  “没事,我也就是凑巧跟他那儿过……”我笑一下,自己都觉得不自然。
  “行。”白骏卿点点头,“你们聊着,我上外面去。”他爸从我们身边走过去,走到郭一臣身边稍微停了一下,眼神犀利:“你是以前住筒子楼的小孩儿吧?以前在石棚巷总看到你。”
  郭一臣眼睛眨了眨:“是,这次听到白椴出事儿了心里挺着急就过来看看。”
  “治病倒是小事。”白骏卿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句,没了下文;他又回头看白椴一眼,“一会儿要是水挂完了,帮忙给按个铃。”
  “知道知道,白叔叔您放心。”郭一臣笑嘻嘻地,我不由在后面扯他一下。
  把白骏卿送出去后我回过头来看白椴。
  “坐。”白椴抬了抬下巴指病床旁边的看护椅。
  我站着没动,郭一臣原本是想坐的,看看我也忍住了。
  “你要造反了?”白椴哼了一声,“没听见我让你坐?”
  “白椴,这事儿我知道你气……”我伸手想去摸他。
  “我没气,谁他妈说我气了?”白椴挑着眉看我,还看郭一臣,“这事儿说到底就是我自作孽,谁让我给人弄瘫痪的呢,邱羽山不找我找谁?”
  “白椴,非子当时也是为你好,这事儿是我没处理好。”郭一臣插进来。
  白椴顺势看向郭一臣:“邱羽山那边,我爸都知道了,扯到你头上是早晚的事儿。”
  “嗯。”郭一臣淡淡应了一句,“那边的事儿有我担着,你别多想,好好养身体。”
  “邱羽山的事儿我没说透,可我爸挺生气,动了省上的关系在查。”白椴睫毛垂了垂,“我爸跟我,毕竟是两个人。”
  “我知道。”郭一臣点点头,“白椴,兄弟做到你这份儿上已经够了,你只管养病,其他的别想。”
  白椴没回答,郭一臣也无话,看了看我们俩,摸摸口袋说:“行,你们聊,我到阳台上抽会儿烟去,待会儿要走了叫我。”
  郭一臣一走这气氛就很尴尬。
  我坐下来,手指慢慢摩挲着他的手背:“是不是挺恨我?”
  “这事儿你不该瞒着我。”白椴轻轻说,“从郭一臣到邱羽山。”
  “是。”
  “我给那老头做穿刺的时候手感特别顺,骨节和神经摸得很清楚,推进才一两秒就脱空了,作用力很足。”白椴望着我说。
  我不由握了握他的手,像是想抓住什么。
  “我不相信,”白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相信他瘫痪是我的错,越到后来我越没怀疑过。”
  我紧紧地握着他。
  “可是你怀疑了。”他淡淡地看了看窗外。
  “白椴……”我无意识地叫着他,不确定自己想说什么。
  “我没想到这事儿会扯到邱羽山,也没想到郭一臣会涉毒,更没想到你也趟在里面。”白椴眼神很累,“我爸问我的时候我没把邱羽山提到郭一臣的事说出来,但这事儿真的不能细想。”
  他跟我都沉默了。
  “……邱羽山那边说不定已经有专案组在盯,他跟郭一臣背后千丝万缕的,你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白椴没把话说完便停住了,下面是什么,谁都不敢想。
  “不会的。”我用力捏了捏他。
  “那你呢?”他问我。
  “郭一臣跟我,是过命的兄弟。”我慢慢地说。
  “你还是要去趟这趟浑水。”白椴终于闭了眼睛,将头转到一边。
  气氛很难熬。
  “你说,他是我爸,要是郭一臣那边真出事,有我在里面挡着……”
  “没事儿……”我挂着笑按住他,他不由看我一眼。
  “白椴,我是真喜欢你。”我有点儿哽咽了。
  “嗯。”
  “可是,我们还是分开吧,都到这一步了,我们不适合。”
  病房里一下子寂静了一两秒。
  “你说什么?”他声音有点儿抖。
  “我……”这种话很难说第二遍。
  “好,好,好。”他点头,全身发颤,五官扭曲,“你他妈现在就给老子滚——!滚!”
  郭一臣在阳台上听到动静急忙掐了烟迈进来拉我:“怎么了非子怎么了?”
  “你让他滚!他这会儿正他妈纤细着呢。”白椴气得七窍生烟,“窝藏包庇,走私贩毒,你以为我想?你以为我想?!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想?!”
  “诶诶……”郭一臣有点儿慌,白椴他爸说不定就在外面呢。
  “是,是,我们从来就不适合,你以为我乐意跟你适合呢?我他妈好不容易喜欢你了,你才跟我说不适合!”白椴直接朝我扔枕头,“你现在就给老子滚!爱谁谁去!”
  
  
28 难言
  28
  我跟郭一臣从病房出来的时候白骏卿正在走廊尽头的医师休息室门口打电话,表情挺严肃。郭一臣拉着我,从走廊另一边下去了。
  “你魔怔了?”郭一臣边走边问我。
  “你是怪我把保护伞给你扔了?”我看看他。
  “谁他妈跟你说这个。”郭一臣闷闷地说,“这年头找个真对你好的人,不容易。”
  “他那不是对我好,是在毁他自己。”
  “那你还站在我这边。”
  “张源不也站在你这边么?”
  “张源那是……”郭一臣词穷了,半天憋出一句,“张源那属性跟你不一样。”
  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跟他一起下到停车场取车。我摸出遥控器,开锁,拉门进车,一路沉默,郭一臣讪讪地跟着坐上来,终于忍不住说我:“你现在上去还来得及。”
  我看他:“我是想好了才那么跟他说的。”
  郭一臣急了:“非子,你什么意思?你存心让我欠你是不是?我欠张源,我认了,现在连你也搭进来,你让我下半辈子怎么做人?”
  “你要是真想好好做人就赶紧漂白。”我无声地发动了车,抱着手等预热,“邱羽山说的对,我手上有产业,在凫州这边替你遮掩着要方便些。我刚继承的时候还小,等到现在才有动作也没人怀疑。你要是点头,我明儿一早就去注册几个皮包公司,或者去找谢锦和,地下钱庄我认识人,顺当了也就一两年的事儿。”
  郭一臣低着眉不说话。
  “你的茶叶生意在云南那边,最好也慢慢转过来。云南是你老巢,人多嘴杂的,太容易暴露,再说你爸妈都在凫州呢。”我望着他,“现在邱羽山正在风口浪尖上,你这时候再不抽身就晚了。大家都是兄弟,谁忍心看你这么混下去?这事儿要是成,我跟白椴或许还能好;要是不成……”
  “我知道你不想让他难做。”郭一臣瞟了眼窗外,“可你这事儿弄得有点冲动。”
  “我对他和张源对你,其实是一样的。”我抿了抿唇,踩油门松离合器,开着车出了停车场。
  下午张源打电话过来,叫我晚上到他们家包饺子,他妈叫的人,说好久不见我们几个小兔崽子了怪挂念的。
  我说怎么你相亲回来了?相得如何?
  张源骂我说你这狗嘴里能不能说点儿别的,知道我正为这事儿头疼呢。
  我说张源我给你说个事。
  什么事?
  今儿我跟白椴掰了。
  张源愣了愣,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把他弄进来。
  然后郭一臣跟我说,这年头找个真对你好的人不容易。
  嗯。
  我说张源你嗯什么嗯,别他妈跟我装糊涂,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我知道。张源叹一口气,这事儿能不能以后说?
  我就是给你提个醒,郭一臣好歹也是我发小,他是什么性子我清楚,你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撤火。
  这事儿我知道。
  对了,漂白的事他松口了,你那边有什么能准备的也赶紧上手。
  张源想了想,说你现在的家底子够?
  我说实打实的还剩五千万呢,这几年地价涨,泡沫的空间还没重新评估,再做个账什么的,手续周全了应该没问题。
  你也小心点儿。
  诶。
  张源在电话里一笑,说非子,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跟你做哥们儿。
  我脸一热,说屁话,你有空编排这些花哨的怎么不说给郭一臣听呢。
  
  大年三十,我赶在国民假日前的最后一天跟郭一臣一起去工商局注册了十几个小公司,又去了地下钱庄。钱庄老板杨善堂就是谢锦和的朋友,见了我眼珠子都快吓掉了,说小夏我真看不出来你也搞这个名堂,还这么多。我说不是我是这位,说完把郭一臣给扯出来,杨善堂一愣,声调都拔高了好几个八度,要是有尾巴肯定早摇上了:哎哎哎这不是郭老板么,上次咱们在海凌阁跟邱老板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见过您还记得不?
  郭一臣哼了一声,一提到邱羽山就气不打一处来。
  杨善堂倒底是生意人,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郭老板这数目有点儿多,时间可能慢点儿,开销也大。
  我说知道,少不了你的;我们这边公司账户都注册好了,再加上我跟他以前的合法账户一共有二三十个,你把钱从外面滚一圈之后分批打回来,手续齐备着点儿。
  杨善堂说这我知道,我就靠这玩意儿吃饭呢,您放心。
  郭一臣问要多久?
  杨善堂想了想,说这要看您,要是您不怕担风险,流到海外再往股市上滚一滚,大半年就可以了;要是打算留做正经生意的,可能还得一年以上,弄不好得两年。
  我说你不急,能稳就稳,别玩儿风险。
  郭一臣打量了杨善堂一阵,说你也帮邱羽山做事?
  杨善堂愣了愣,说郭老板,我这钱庄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是谁的活路都接。您放心,客户之间的事儿我不会乱讲。
  郭一臣一笑,说那就好,要不杨老板到时候还真不好交代。
  杨善堂点头,说那是那是。
  我跟郭一臣从杨善堂那里出来就分了手,我自己开车在绕城高速上瞎跑,大过年的阳光不错,暖风吹得我的心情似乎也稍微好了些。凫州极少有那天那样灿烂的冬日阳光,铺天盖地包容一切,像是上天予人的特殊宠溺。车少的时候我曾偷偷把左手伸出窗外,感受温暖干燥的北风从我指缝间穿过,不禁有种洗涤心灵的错觉。
  开回家,我一摸手机就看到五个未接来电,我心里咯噔一下,转身想回车库,后面就叫上了:“夏念非!”
  我回头一看,果然是钟垣站在我家单元门口,大包小包提着,就跟要来我们家煮火锅似的。
  “你来干什么?”我没好气地问他。
  钟垣绷着个脸,阴晴不定的,见了我扬扬手里的几个大袋子,语言简短:“肉,菜,饺子皮。”
  我说你干什么?
  钟垣没回答我,直接问:“你今年春节又是一个人过?”
  “谁说春节不能一个人过?”我白他一眼,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钟垣一把抓住我,语气有点儿沉重:“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又是过年,怎么都不来找我?”
  我鼻子一酸,稳了稳,到底还是没在他面前露短,脖子一梗说:“找你有屁用。”
  “你太年轻,太多事情不懂。”钟垣定定地看着我,“白椴第二天就被人注射海洛因,你以为我会相信那是巧合?”
  “那也不关你的事。”我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他。
  “你知道我担心你。”钟垣慢慢地说,“我发誓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担心你。”
  我头皮一紧,沉默着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掏钥匙去开单元门。门开了之后我急急往里面钻,想把钟垣关在外面。钟垣看出了我的意思,刚一开门就一只脚伸过来卡住门,硬往里面挤。我用背去挤他,可钟垣劲儿不小,我没占上优势。正在这当口上楼里有一家三口从电梯里出来,说说笑笑地从单元里面要拉门。我一闪神,钟垣吱溜一下就进去了,我饮恨,跟着他上了电梯。
  “幼稚。”钟垣说我。
  “你才幼稚呢。”我看他一眼。
  “大过年的,你别跟我赌气。”钟垣放软了声调说。
  “我没跟你赌气!我就是不想看到你!”我在电梯里气急败坏地冲他吼。
  叮地一声,电梯到站了,钟垣先我一步走出桥厢,站在房门口等我。
  我压住火,不知为什么很生气:“钟垣,你到底想怎么样?”
  钟垣眼神温和:“我没想怎么样。”
  “你是不是就想听我叫你一声爸?”
  钟垣眼神里稍微闪了一下,缓缓说:“……我没想过,这不重要。”
  “你觉得不重要?”我声儿都开始飘了,觉得全身上下都流淌着一种长期压抑的愤怒,“你觉得你的亲生儿子二十多年都没叫过一声爸爸不重要?”我几乎要哭了,“姓钟的,你以为我不想?你以为我不想叫你一声爸?告诉你,我他妈都想了二十多年了!”
  钟垣猛然抬头看着我。
  “可你自己看看你做的那些混账事,哪一点像是个当父亲的了?哪一点?!”
  钟垣愣了半天,终于伸手过来想摸我的脑袋,嘴里突然有点儿抖:“我不知道……我以后改行不行?”
  我脑袋一偏,头昂着,鼻尖酸得像是要炸开。我想今儿不能哭,一哭这脸就丢大了。
  钟垣大手盖上来,终于还是揉在我脑袋上,想揽我进他怀里,我奋力去躲,钟垣按住我说:“就今天,就今天你让我进去咱们好好儿吃顿饭行不行?”
  “不行。”我闷闷地回答,“你他妈想的美。”
  钟垣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他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响了。我冷哼一声:“接电话。”
  钟垣看了看来电显示,脸色明显地一变,翻开盖就接。
  我从他脸上看出事情有点儿不妙,钟垣接那个电话前后不过三十秒,脸色由青到白;最后他狠狠地把线一掐跟我说:“我得走一下。”
  “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说了一句。
  钟垣甚至没来得及向我道别就急匆匆地返回了电梯里,我站在原地一捏鼻子心想幸亏他走了,却不知道钟垣这一去竟差点儿就成了永别。
  
  
29 熬
  29
  年三十晚上,我孤家寡人的没个去处,又被张源他妈叫去吃年夜饭。张源他妈这两年老得厉害,头发开始白,太阳 穴两边也大大小小地开始长斑,端菜提水什么的明显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利索。张源站在厨房里帮他妈淘米,边放水就边说,要不我给你们请个人,烧水煮饭拖地板什么的就都交给保姆做,你跟我爸每天去溜溜公园什么的,好好养老。
  张源他妈呵呵一乐,说没事儿我还不老呢,你要真想找个人回来照顾我们,还不如早点结婚娶个媳妇儿回来。
  张源一听这话就不吭声了。
  他妈再接再厉,说怎么样,这次你们首长不是给介绍了个么,你觉得如何?
  没觉得怎么样啊。张源讪讪地说。
  诶,你是不是嫌人家长得不漂亮?他妈急了,说你找媳妇是过日子要那么漂亮的干什么?你们首长介绍的,人肯定踏实,不野,好管教,你要是觉得还成……
  妈,又不是养猫,什么叫好管教啊?
  诶,我这不就是个比方。他妈估计是看张源不乐意提这话题,住了口。
  我一看气氛有点儿僵,笑着跟他妈说,源儿这不还年轻么,结婚的事儿不急嘛。再说他现在还在部队上,结了婚夫妻两个分居两地的多影响感情啊,还不如不结呢,我看这事儿再等两年张源复了员回来再说也不迟。
  张源他妈见我说的也有道理,笑着点点头又忙活她的去了。
  我不由看张源一眼,见他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我本来有些话是想开导一下他的,话到嘴边竟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问题,本来就远比我复杂得多。
  晚上我们两陪着张源他爸喝了点儿老白干,瞎扯一通当年筒子楼那点儿破事,心情畅快。聊到提水洗澡的时候我问张源:“当时整栋楼就你们家洗澡的玩意儿最豪华,那个大木桶现在还在不?”
  张源他爸说在在在,搬了家就一直放在储藏室里,好久没用了。
  张源一乐,说你小时候喜欢我们家那木桶子喜欢得要死,要不今儿了你一个心愿?
  我说行啊你赶紧拿出来,小时候我为咱们家没木桶洗澡的事儿还跟我妈哭过呢。
  我跟张源说完就热火朝天地去找木桶,张源他妈见了忍不住又数落我们一阵,边说还是边帮我们把桶搬进浴室给洗干净了,放上热水。七八点钟的时候张源他爸妈坐沙发上等着看春晚,我跟张源乐呵呵地脱了衣服赤条条就往桶里跳。
  “边儿上点边儿上点,”张源一个劲用脚蹬我,“我靠你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占体积了,我上高中时还能跟我爸一起在这桶里边洗澡呢。”
  我们两扑腾了半天终于摆正位置,一人吊了条胳膊在桶外面,蒸汽缭绕的感觉很是不错。
  我在水里迷瞪了一会儿,开玩笑说:“源儿,我猜这时候郭一臣这小子要是突然跑到你们家来,看到我们两这个阵仗可能要吐血。”
  张源一笑:“他吐什么血,说我们俩酒后乱性?”
  “啧啧,说不定。”我笑着用脚去蹬他,“保不准明儿大年初一的琵琶河上就多了两具浮尸。”
  张源瞪我一下:“我看他最多脱了衣服一起跳进来,他从小就是做什么事儿都怕落单。”
  “他要是真跳进来你还坐得住?”我笑他。
  “我怎么坐不住?”张源红着脸把头转到一边。
  “他要是真脱完了跳进来,再坐得住你就是阳痿。”我□着下了定论。
  “去你的你瞎说什么呢。”张源一脚就踢上来,都不带避让的,要不是在水里我早被他废了。
  “靠,张源你还是不是人?”我骂骂咧咧地挪了挪位置。
  “你还指着那玩意儿给你传宗接代?”
  “你下面那根是专管生孩子用的?人生应该有更高的追求,比方说性喜悦。”
  “畜生还有性喜悦呢!”
  我正色道:“张源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跟郭一臣那步伐是不是稍微能调快一点儿?你也知道你妈的心思,现在都这样了,再过几年催你结婚肯定催得更紧,你这么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
  “我知道。”张源望着不知名的虚空,无力地一笑,“你说但凡一臣是个女的,我老早把他娶进门了,可有些事儿……改不了。”
  “什么事儿?”
  “性向。”
  “什么?”我不由坐起来看着他。
  “郭一臣不喜欢男人。”张源静静地说。
  “他……”我瞠目结舌,“我,我一直以为他是……他是对你绕不过那个弯儿……”
  “他不是同性恋,他生理上就排斥。”张源望着我,“所以我觉得你跟白椴再怎么磕磕绊绊,总归是幸福的。”
  
  年初一过了没几天,我突然想起开学要交一份病理学论文,放假前我在学校下的CAJ论文全在我那台破本本里面,一个月前我把笔记本带到了白椴租的房子里,现在应该还在那儿。
  白椴那屋的钥匙我有,问题就是现在他在不在。
  本来我想白椴大病初愈,又是逢年过节的,还住在那屋子里的可能性很小。可当时愣不知道我是被什么鬼使神差的东西附了体,犹豫再三后打了个电话给肾内科的袁莉,问她白椴出院没有,知不知道他直接回的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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