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烛 by 春落花还在【完结】

2019-04-26  作者|标签:


文案
还是一只妖的故事


  剪烛

  一圈疏落篱笆,一间青砖瓦房,一池欲绽未绽的莲。

  昏鸦数点,枭声凄残,恻恻轻寒。唯有那灯火一豆,依稀有点人气。

  书生靠在床头,倦倦地翻着一卷书。一抬首,便见那人趴在了窗前,正歪着脑袋打量自己。书生好脾气地笑了,招呼道:“你来了?进来吧。”

  书生微弯的眼角,像极了天边新月,一样的清远淡穆。心里正惊异于书生那熟稔的口吻,脚便早已不受控制地跨进了门槛。

  书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温醇,让他想起了花瓣掉落水面漾起的涟漪,温柔撩动人心。

  他紧张地倚着墙,摇了摇头,绿衣如浅浅碧浪,摇曳生姿。

  “没有名字么……”书生喃喃道,侧头看到了自己手中的那卷书,“何当共剪西窗烛,那么……你就叫……剪烛罢……”

  第一次相见,书生给了他一个名字,仿佛是给了一个可以在这世上生存下来的凭证,于是他便留了下来。

  一切都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书生是个怪书生,不爱读书,却爱画画,独爱画莲。所作之莲无不亭亭净植,香远益清,鲜润恰似刚摘的一般。笔墨初歇,便是一通滥饮,醉了就搂着那些画儿吟歌。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绿袖飘兮,我心痴狂。绿袖摇兮,我心流光。绿袖去矣,付与流觞……”柔软模糊的词,裹挟着远古微渺的气息,经过了时光的沉淀,从书生唇间流溢出来,带着不知名的伤惘和细微的疼痛。

  剪烛怯怯地说:“先生,你醉了罢。”

  书生侧眼看着剪烛。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绵白小脸如刚出笼的小包子,安静柔顺似一只兔子。

  上一次的相见,却也是这般的光景罢。还有先前的许多次,哪一次不都是这么着的?

  书生的眼神安静而苍凉,那一刹那,剪烛以为他是看着自己的,然而很快,那眼里的苍凉被回忆的空茫代替,清渺如雾笼静潭。

  书生不喝醉的时候却是个极温柔的人,一点一点耐心地教他识文断字,人情世故。兴致来时,洗手做一碗酒酿元宵。剪烛记得第一次吃时那种甜蜜软糯的滋味,**似割不断的旧情。书生说:“这是你喜欢吃的。”于是,他就真的喜欢上了。书生在说这样的话时,常常是笃定的语气,仿佛本该如此,却微微带着点懊恼和无奈。一如他当初为他取名“剪烛”,叫得那般熟识,舌尖一兜,便自自然然地脱口而出,有不经意的甜蜜与苦涩,会让他刹那间迷惑。

  剪烛,剪烛……何当共剪西窗烛。大概是很美很美的,才会被书生时时念在嘴边。但是他枉然生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个什么景致,竟一点也记不得了。他缠了书生,便听他娓娓道来那秋日静好的时光。秉烛夜谈赶跑深秋露寒。外面还应该下着细碎的小雨,沾湿桂花的甜香,熏然欲醉人心。想想都会让人心折。

  “那么……”他欢悦道,“今年秋天,剪烛陪着先生罢。”

  彼时只是初夏,屋外莲花新绽,荷风送香。

  少年笑得欢然,一脸期盼。

  书生微微一笑,轻柔却庄重地点了个头,似接了一个不变的誓言。

  书生离群索居,院中荒草丛生,一池的野莲肆意生长,妖娆万分。每每日暮,书生会在岸边坐一会儿,天边流光瞬息万变,书生被拉的长长的背影斑驳陆离。这里人烟罕至,经月不闻人声,偶有远处寒山寺飘渺的钟声,打碎这一地的荒静。剪烛有很多次都觉得书生没有人气,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妖鬼怪,魑魅魍魉,都不妨碍他和书生的生活,简单且快乐。

  然而这么平静的日子却还是会被打破。门被推开的时候,剪烛和书生都愣了一下。推门而入的是个女子,虽处韶年之末,依旧是皎皎明月般的秀美。

  “致之……”她唤他,声音似狂风下吹得簌簌发抖的花。

  剪烛第一次看到书生眼里满满的愧疚和疼惜,心像被谁咬去一口,沉闷的疼。

  书生淡淡道:“剪烛,家里油盐无多,你去采买些来罢。”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出了门。

  女子听到“剪烛”二字,瞬间红了眼眶,颤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曾放弃么?”

  书生笑得清苦:“月娘,原是我对不住你。致之今生注定要负你美意了。只是韶华飞逝,红颜易老,你不要再等致之了。”

  月娘泪落如雨,凄切如哽:“你等了他十年,他可曾记得一夕。你如今离群索居,亲缘皆断,功名俱废,只换他一季的相守,这样也不后悔。那么,数十年后,你齿摇发落,又当如何自处?致之,罢手吧,这样不值当……”

  书生轻柔规劝:“月娘既已知道十载光阴难得,为何又参不透自身心结?致之这一生,怕是再离不开这儿半步,月娘何必再费心于我,还是早早寻了良人嫁与,过一世安稳日子,总好过美意付诸东流。”

  月娘眼中怨怼之色愈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致之,我不甘心……为什么你总是守着这份注定无疾而终的等待,却不愿回头看一看我!”

  书生抹去女子眼角泪花,昔时总角之宴,两小无猜,依稀还在眼前,怎敌他,时光蹉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喟叹。

  剪烛出了门,才觉身上没有半分银两,再者,他也并未入过城内。知道采买油盐只是书生的托词,便蜷腿坐在池岸边,耐心等待。原来,原来书生叫“致之”。致之,致之,连名字也是那样的温柔呵。剪烛闭着眼,一遍遍重复默念,柔情万千。总觉得,可以更靠近他一点了。多少次,看到书生夕照下孤单的背影,心底涌上慌乱无措,只觉得那人明明在跟前,明明是可以触摸的,却永远也抓不牢。

  是那样深深的无力。

  正在遥想之际,女子从屋内哭着跑了出来。剪烛慌忙站起身,却见那女子怨恨的一瞥,刻骨挖心一般,刺得自己内心胆寒。

  “先生……”剪烛进屋,犹豫着唤道。

  书生疲倦地靠着桌子,面上却是神色无波,只是道:“东西买回来了?”

  剪烛呐呐道:“没,我……忘了拿钱……”

  书生微微苦笑,温言道:“是我糊涂了。你来了也有些日子了,还未见过这姑苏城的繁华。你就与我一同去吧。”

  书生住在郊外,东行数里,渡过大运河,寒山寺已敲响了晚钟。再绵延数里,才算入了城。彼时金乌吐影,街上却依旧车马如流。食物的热香同鼎沸的人声交织成俗世特有的味道,是安稳世故的烟火气。

  两人置办了些日常所需,又去轩墨斋采买了些纸墨,找了家茶社缓口气。剪烛拉着书生的手,怀里捧了一堆小玩意儿,看得目不暇接。

  书生将他额头细汗拭去,淡笑道:“有趣么?”

  “有趣啊……有趣啊……”剪烛使劲点头,拽着书生衣袖,“先生,我们为什么不住这儿,要住得那么远呢?”

  书生沉默下来,剪烛本能地觉得不安,偷觑书生神色,倒不似恼怒,于是忐忑道:“先生,剪烛还是喜欢原来地儿,就和先生两个人,也是十分欢喜的……”

  书生愣怔了一下,再抬首时,是盈盈秋水一般的笑,无奈地摸了摸剪烛的脑袋。

  茶社里人多嘴杂,有人道:“那个不是赵家小姐么?”剪烛随之望去,吃了一惊,赫然便是先前那名女子,花容惨淡的样子。待她远去,茶社里便同沸了的油。

  “作孽呀……哭得这般惨,准是找张家那位公子去了……”

  “说到张家那位,定是上辈子造的孽,才勾得中了邪,不知是被哪里的妖怪迷了去了,一点声息也没有……”

  “可怜喏,那孩子是老夫看着长大的,聪明啊,夫子都赞不绝口,若不是出了那事,恐怕也中了举,光宗耀祖了……”

  又有一旁的才子书生不屑:“什么中邪,只不过是托词,只怕江郎才尽,丢不起这个脸……”

  更有口口邪之人,交头接耳:“你们犊诳诘错了,是张家那位喜好男色,被他父亲赶出来啦……张家脸都丢尽了,嘿嘿,倒是想看看那兔儿啥模样,把木头也似的书呆子也迷去了……”

  又一阵意义不明的笑,同情的,幸灾乐祸的,讥诮的,混沌于这笑中,似虫子在啃啮人心。书生并没有教他这些,剪烛却本能地分辨出这么多不善,也第一次知道言语伤人比刀更甚。

  剪烛看过书生作画,一派的风流韵致,也曾读过书生随手的涂抹,让人口舌生香。书生为人更是光明正直,端方如玉。此时更耐不得那些诬蔑,气得眼泪乱颤,只想辩驳一番,还书生一个清白。

  手却被轻柔地握住。剪烛含着泪抬头,书生隔了面纱的脸看不真切,却仍能感到他温柔如春水一般的目光:“傻瓜,你不在意,他们又能耐你如何?”

  剪烛扁起了嘴:“先生我们回去吧,我不喜欢这里了……”原本还是满心的欢喜,却因为对书生的伤害,便坚决地抵触了这儿。

  回去时已明月当空,书生站在渡船上,遥遥望着那一片越来越远的灯火阑珊,笑道:“可惜了,今儿是中元节,原想带你看焰火的。”神色间有一丝寂寥。剪烛见不得书生那番表情,紧紧地抱着他一只手臂,倔强道:“我不要看焰火,也不喜欢那个地方,先生,以后我们不要来罢……”

  说话间,便有隆隆的震天响声,刹那间花开万朵,流光溢彩,涂满了整个夜空。那样的热闹,却越发衬得两人的冷清,仿佛是被整个俗世遗弃了一般。

  书生有些伤感,缓缓道:“曾经有个很喜欢的人,原以为能天长地久地相守的……”再说不下去,眼底流光闪烁,却不知是泪还是因那明灭的焰火。

  书生又醉了,来来回回只念叨着一个名字。剪烛,剪烛……

  他却知道不是在喊自己,剪烛,是那个人的名字吧……那么喜欢的话,为什么会分开?

  书生皱着眉头蜷着,搭下的眼睑上沾着泪,第一次失了从容祥和,宛如不设防的孩子。他看得心痛,伸手抚过书生眉心,想把那忧愁的纹路抚平。眼泪却顺着自己脸颊滑落,剪烛捂着嘴,哭得没有声息。原来不经意间,就这样喜欢上了。所以看到书生孤单的背影会难过,只因为知道了他的名字就欣喜,听到别人对他中伤就会愤怒……可是自己,从出现的那刻,就注定成了别人的一个影子。

  连名字也都是别人的。

  他想起书生伤感的喟叹:“不是没想过离开这儿,只是,我怕我走了,他便再也寻不到我……我怕他会孤单害怕……也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于是就一直守在这儿,与荒草野莲、枭声狐啸为伴,那么多年,只为,等他一面。

  “致之……”剪烛哽咽着唤了他一声,唯有趁他酒醉无知时,才敢偷偷唤他。手被拉住,书生微睁着眼,眼里大雾弥漫,倾身吻上他的唇角。双唇交错时剪烛听到那模糊的二字,心如刀绞,却依旧搂紧了书生的颈项。

  即使是做一个影子,他也是甘愿的。

  只是想让他不要再露出那样的表情。

  书生开始让他唤自己名字,也常常有了笑容。日暮时总是两人一起坐在池边听钟,这是剪烛执意要求的,这样,连影子都成双成对了。剪烛拼命想让书生高兴起来,他许了许多许多大的诺,制定了无数的计划。他只是想告诉书生,日子还会很长,有自己陪着,便能少些寂寞。直到书生要等的人来了,他便不会做一丝纠缠,悄悄走掉。

  夏末的时候,剪烛患了病,开始只是十分畏寒,只多加了一件衣服,并没有当一回事。后来就一直打哆嗦,连东西都拿不起来了。

  书生抱着剪烛,半晌没有说话。剪烛只是笑:“不是什么大病,吃点药就没事了。”

  书生沉默地煮了药,剪烛在他怀里睡得昏沉,夜半醒来时,感到好上了许多,书生却不在身边。屋外听到“哗啦啦”的水声,似在倾倒什么东西。

  不多时,书生进来,满脸热汗,神色疲惫。见到剪烛醒了,倾身抱紧他,又在他脸上亲了亲,温柔地问道:“有没有好一点?”

  剪烛笑得眉眼弯弯:“有的,明天就能起来了吧……”

  “剪烛……”书生把脸埋在他肩上,模糊地唤道,“陪我过中秋吧……你说的……要做一个面盆一般大的月饼……可以放很多的栗子和花生,栗子很好吃,但是只有秋天才有……所以,你还要再等等……”尾音消失在肩上,书生没有抬起头,就那么一直一直靠着,仿佛此刻,那肩膀成了支撑他的唯一的支柱。

  剪烛应了一声,第一次觉得书生是在完完全全的唤他,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剪烛,是书生等待的那个人,那样的甜蜜,甜蜜到让人想要落泪。

  然而病还是没有好转,他开始一天天病弱下来。书生越来越沉默,不再画画,也不再作诗,只是一直陪在他身边。药一碗碗地灌,灌完便昏昏欲睡,睡梦中便是无止无尽的水声。醒来的时候书生握着他的手,眼里全是血丝。剪烛摸了摸书生的脸道:“我觉得我好了一点了,别露出这么丧气的神色。我答应过的,会陪你很久很久。来年花开,我们去放纸鸢罢……你说的,忙趁东风放纸鸢……”书生堵上了他的嘴,连连点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秋风渐紧。

  那一天,剪烛觉得好上很多,甚至可以摸索着下床。书生出门买药去了。剪烛出了屋门,秋阳正艳,照在身上暖和安适。举目四望,一池的莲都凋敝了,唯有靠近岸边的那株,仍舒展着花瓣,了无生气的样子,触目惊心的妖异。

  心里仿佛有某种不安,呼之欲出,转头时便看到女子阴霾的眼神。

  “赵……姑娘……”他有些迟疑地招呼,“致之……他出门去了……晚些才会回来……”

  女子冷笑了起来:“叫得这般亲热……你这妖怪,还想再惑人么?”

  “什……么……”他既吃惊又惧怕,全身哆嗦了起来。

  女子步步逼近,笑得疯狂:“你连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么,却还年年霸着致之,让他生不如死……可笑他还如此护着你……你就睁开眼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罢……”伸手便把那莲花扯得七零八落。

  剪烛只觉得四肢都被撕裂了般的疼痛,惨叫着委顿于地。从来没有这般痛过,仿佛全身血肉都被剥离一般,每一根头发,每一寸肌肤都在拼命叫嚣着疼痛,疼痛,疼痛……痛得再也忍不住,便抽泣着唤了一声:“致之……”

  “致之?”女子的语调诡异地上扬,阴恻难辨,“这么爱他?可惜这么喜欢的人却是因为你,活得生不如死!这样,你还敢喜欢他么……”

  他只是蜷缩起来,如受了伤的幼兽,蜷得紧紧地,仿佛这样便受不到伤害。

  女子并不打算放过他,肆意宣泄着自己的愤恨:“他等了你十年,每一年,熬过三季的凄冷,只为了与你一季的相守。可笑你每一世的脱胎换骨,都不记得这个人了。你既已忘了他,又为何还要同他牵扯不休?你们同为男子,你不知羞耻,偏生还要拉他入泥潭!外面谣言不堪,他却疯魔了般,每一年都守在这里,功名不要了,亲人也不要了,甚至连清誉也不要,执意等你。你一年年的开花,他便一年年地等下去。你要害他永远等下去么!唯有拔了你的根,才能断了这孽缘!”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第一次见面时书生为何会用那么熟稔的语气,也终于明白书生为何会有那样寂寞悲哀的神情。他给了书生那么多的诺言,每一次,那人都是笑着答应,但是那些他自以为的安慰,却都是利刃,一刀一刀凌迟了书生的心。因为,他只是一朵花,成了人形,也逃不过自然之法。他注定等不到秋天了。

  他想起书生那些寂寞伤感的话,烂醉时模糊的呓语,眼角隐忍的泪。第一次绝望地哭了出来。

  原来,我的存在,才是对你最大的伤。

  寂寞如雪的十年……书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等待,又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他离开……此时有多痛苦,那十倍的次数,必然也是书生经历的罢。

  已经分不清身上和心里,哪个更痛一点。只能徒劳地蜷缩再蜷缩,哭得不能自已。

  真的……对不起……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书生躺在身边,手臂牢牢地抱着他。

  剪烛挣动了一下,轻声道:“我疼……”书生忙放松了力道,沙哑着问道:“好点没有,还疼么?”剪烛挣扎离开书生身上,黑暗中依旧能看到书生的疲倦之色。

  “明天,是中秋了啊……”书生柔柔地吻了吻剪烛的嘴角,“我买了栗子,掺了桂花炒的,你一定喜欢。”

  剪烛应了声,抚着书生的脸:“累得嗓子都哑了,睡吧……”

  书生握住剪烛的手:“不累的,我很高兴……这么多年……第一次那么高兴地……期待这个日子……”话语渐渐模糊开去,书生疲倦地睡着了。

  剪烛躺了片刻,挣扎着起身。用了很多的力气,才从床上滚落下来,一点一点地蹭出了屋子。

  池子泛着氤氲的热气,那么大的池子,那么多的热水。书生是烧了多久,跑了多少次呢?是不是每一个晚上,都在来来回回倾倒着热水,所以才那般疲倦。

  只是为了,让他的花期延长一刻。

  真的,是个傻瓜啊。

  “你要害他永远等下去么?”然后一年一年,永无止境地忍受着分离的煎熬,诀别的折磨……

  对不起啊,不能陪你过这个中秋了,明明答应你的,明明是那么期待的……

  只是为了,不想让你再痛苦下去了……

  剪烛伸手,把莲茎缓缓拔起。相当于自戕的痛苦,却隐约带着甜蜜。

  我是这样喜欢你,喜欢到,不忍心让你寂寞等待……

  书生抱起怀中的身体,热烫地灼人。冰凉的泪一滴滴地掉落。“我以为,我可以留住你的……”啜泣的语调,如同孩子一般无助。

  “我想回去了……”剪烛喃喃道,濒死的疼痛,仿佛皮肤干裂成片。回去,回到初生之地,是他最好也是最永远的归宿……

  书生哽咽着点头。湖中的热气渐渐散尽,书生被冻得嘴唇乌紫,却执意抱着剪烛,紧紧地,仿佛要揉进身体里一般。

  剪烛,剪烛……他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一如当初他在岸边悄声唤着自己的名字……整整十年的守候,而他,最终要失去他了……

  “致之……以后就离开这儿罢……”淡淡的尾声,随着那白雾一同消散。

  书生被冻得失了神智。朦胧中,有谁在耳边唱: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绿袖飘兮,我心痴狂。绿袖摇兮,我心流光。绿袖去矣,付与流觞……

  凄迷欲断人肠,临空杳杳淡去。

  书生缓缓睁开眼睛,东边已蒙蒙的亮了。怀里,是一支凋敝的白莲。

  绿袖去矣,付与流觞……

  书生知道,他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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