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楼 by 七里【完结】(3)

2019-04-25  作者|标签:

  “我以前还真想过要回到过去,今天到底给我奇遇上了。虽然倒回来的年份不多,就让我的宏图大志从1998开展吧!”

  “要发财算我一份。”

  “好!我兜里有几十块,够用了。从1998到2006,这几年的球赛看得上眼的我都记着结果哪,出去咱们就去买体彩!不信发不了!”

  “哥你都知道啊!那今年世界杯哪个队赢了?”

  “法国,3比0胜巴西。”

  “骗人吧你,法国冠军?”

  “靠!我从首场给你背下来,我骗人?”

  “那下一届呢?2002年的。”

  “巴西,赢回来了。”

  “哥,你其实就是骗人的吧?”

  “信不信我揍你!”

  “不要啊!”阿星笑得倒在他背上。“那你从开场背比赛结果来听听?”

  “1998年世界杯小组赛阶段的比赛冷门叠爆,西班牙首场比赛就以2比3负于“非洲雄鹰”尼日利亚队…”郑锐用解说员的腔调一场场的介绍下去,阿星在一边听着,笑得抽筋。后来他就听困了,郑锐也是越说声音越低,两个人靠着肩睡过去。

  睡得很浅,一天以来的事情来来往往的在脑子里过,场景和声音都像不可拼合的碎片,忽然就有一块跳到记忆最鲜明的地段。后来有一个声音开始不断响起,很重的口音,不大清楚到底具体说了什么,于是一遍一遍的回想。

  “好早起过一栋大厦,刚刚开门,喎晚一场台风就塌咗!我D就讲它系‘一夜楼’…”

  “它系‘一夜楼’…”

  郑锐直愣愣的从梦里惊醒,大睁开眼,发现出了一头的汗。他猛的跳起来,拽着还在犯迷糊的阿星。“跑!我们一定要跑出这栋楼!”

  5

  郑锐尽可能轻手轻脚的搬开堵在门口的柜子桌子,阿星摸不着头脑,一边帮着他挪,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

  郑锐挪开桌子,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动静。一边磕磕巴巴的重复了一遍早上那个的士司机的话,阿星的粤语虽然是半调子,好歹比他懂的多点。他听完点点头,跟着慌起来。“哥,就是你猜的意思。这栋楼应该是今天开门的,现在台风正猛,雨也下了。按你说的,今天晚上就会塌了,我们要埋在这里了。”

  “我们还可以选,楼塌之前先被外头那个**打死。”

  郑锐讲完冷笑话没听到反应,回头看见阿星端端正正站在面前看着他,两只眼睛黑亮,微微抿着嘴,好一会才说出口:“哥,是我拖累你了。”郑锐看见他这副样子,正恍惚着,听到说话又回过神来,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说什么呢你?好好想办法出去!那个司机都没说这里死过人,肯定没事!”

  “哦。”阿星揉着脑袋笑笑,凑到他身边。

  郑锐听了半天没听到门外动静,他握住门柄,忽然想起点什么,低声说:“阿星,我怎么总觉得见过你?”

  “是吗?在哪里?”

  “上辈子吧。”

  郑锐咧着嘴笑,长吸了一口气,慢慢转开手中的门柄。

  保险拴转开的时候“咔”的一声,听起来分外清晰。郑锐咽了一口,阿星凑得更紧一点,紧张的盯着门。没有反应,郑锐小心的一点点推开门,金属合页转动的声音听得头发一阵阵发麻。他手心全是汗水,两只手握上去,半天才推开一人宽的一道。

  郑锐从门缝伸出头去,阿星拉了他一把,他回头笑笑,让他放心。走廊里灯光昏沉着,空荡荡的。郑锐半个身子也探出去,望向门后那边,跟着浑身一震。

  那个保安就在那里,半躺半坐在墙跟,低着头,帽子压下来看不清脸。

  郑锐猛的缩回来,靠在墙上吐气。这半天没动静,看来唐进荣应该也是睡过去了。绕过他跑出去问题不大,怎么出这栋楼还得再想。刚才翻了一遍房间没有钥匙,也许在他身上。郑锐四下打量一圈,从墙上拽下来一面锦旗,抽出撑旗的棍子,握着刚好。阿星看看他,也从桌子上拣了个实心玻璃的烟灰缸,又大又厚,够砸人的。

  两个人对看了一眼。郑锐用手指比比阿星,往肩膀后面一戳。阿星点点头,拿稳了烟灰缸,前脚后脚的跟着郑锐往外走。

  唐进荣睡得倒挺沉,可能郑锐先前那一棍敲得他还没缓过来。郑锐举着棍子蹲在他面前,他低着头打鼾,一条腿曲着,看不见腰里挂着钥匙没有。郑锐把棍子交给后面的阿星,伸手去拿唐进荣胳膊搂着的电棍。不敢用劲,一点点往外抽。拽到一半,唐进荣的睡姿有点失衡,往一边歪了一下。

  郑锐和阿星摒住呼吸看着他,没醒。曲着的那条腿倒放平了,腰带上哗啦啦响,垂下来一串钥匙。郑锐没多想就去拽钥匙,一手还在电棍上,一手刚挨到钥匙串。眼前忽然一动,对上两只细细的眼睛,眼神吃人一样。唐进荣醒了。

  郑锐两只手猛的往后拽,钥匙拉下来了,棍子被他一把抽回去。郑锐站不稳往他身上扑,眼看着撞到拳头上。阿星拿着棍子和烟灰缸兜头砸他,唐进荣一甩电棍,郑锐还抓着一头,被他甩到身前挡住。

  他们俩扯着电棍较劲,阿星只能寻空子砸人,三个人在走廊里挤成一团混揍。

  后来郑锐惨叫一声,两只手猛的甩开,撞到对面墙上。唐进荣也是被砸傻了,才想起来开电棍的按钮。郑锐双手一阵麻,又被他照着肚子敲了两棍子,缩在地下出不了气。

  唐进荣转头过来,阿星吓得一哆嗦,站在原地傻愣住了。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眼睛都见红,就是想不起来逃命。

  “唐进荣!”郑锐大喊一声。“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你今天要是打不死我,我出去一定告到你蹲监!让你出来在这块地方混不下去!”

  唐进荣慢慢回头,一棍子敲在墙上,呲着牙骂他。郑锐勉强听懂一句“仆街”,知道他火大了,丢下手里的钥匙踢到阿星那头,转身就跑。唐进荣提着电棍追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越跑越快,听声音是一路下楼去了。

  阿星半天才丢开手里的东西,捡起那串钥匙,知道他是让自己先跑的意思。他想了想,握紧钥匙,捡起棍子,还是追上去。

  楼梯往下是通停车场的,新开的大楼也没什么车。阿星站在铁栅门跟前,空荡荡的车场里面隐约有人声,一下子又听不见了。他握紧棍子,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漆黑一团,奇怪的不怎么害怕。

  说不清过了多久,四周又静又空,想起那个“一夜楼”来,隐约觉得头上整栋建筑都有点摇摇欲坠,渗人的厉害。阿星咽了一口,忽然就听见有人跑近。阿星躲在门边仔细分辨了一下脚步声,转身拉开门。“哥!”

  果然看见郑锐扑进来,他回身撞上门,喘得说不成话,伸手指指。阿星立刻把手里的棍子插到门柄上别住,回头去楼梯背角找了几根建筑废料也别进去。

  郑锐这才缓过气,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阿星晃晃手里的钥匙。“等你哪。”

  “靠!我要是被那个**干掉了,你还陪葬啊!”“他还在里面?哥你是怎么甩掉他的?”“你哥我摸黑记路的本事还是有的。”郑锐勉强笑笑,回头看看车场里一团黑,还是打了个寒战,拽着阿星直起身。“快走!这个车场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出口,咱们赶紧跑出去是正经!”

  两个人回到一层,蹲在大门跟前拿着那串钥匙挨个试过,都不对。郑锐泄气的坐在地下犯难,阿星站在一边,四下看了一圈,指指后边角落拐弯那里。“哥,他拿的钥匙说不定是开后面的门的,员工通道。我看见他们好多人从那走的。”

  “不早说!”郑锐跳起来,拍了他脑袋一巴掌,往后边摸过去。走了几步发现他又没跟上来,站在货架那里悉悉簌簌的不知道干吗。

  “阿星!”郑锐叫得有点凶了。“哥,我就拿点吃的,你不是带着钱呢?等会给他们放下十块就行了,买彩票少十块没关系的。我正看价钱,不会多拿的。”阿星有点委屈,又补了一句。“你不是饿嘛?”

  “怕了你了,拿吧。我先去开门。”

  郑锐笑笑,继续往前走,摸到一排货架尽头,看见拐弯处走廊里的微光,他甩了甩钥匙,大步走过去。阿星抱着面包和水跑过来,郑锐回头想提醒他看路,脑袋忽然轰响了一声,有什么东西砸过来,温热的液体在头上漫开,然后失去了直觉。

  6

  阿星走在后面,眼睁睁的看着一闷棍砸在郑锐头上,来不及叫他。

  唐进荣从拐角站出来,又补了一棍子,郑锐倒在地下,头上的血喷溅了一片。唐进荣还在抬脚踹,阿星丢开抱着的东西扑过去,他扒在他背上,卡住他两只胳膊,手伸到他脸上使劲抠他眼睛。顾不上害怕,只想着要把他拽开。

  唐进荣吼了一声,胳膊往后撞,把阿星摔出去。阿星撞在货架上,头晕目眩的,勉强回神过来,看见唐进荣正站在面前。他右手握着那根电棍,另一端掂在左手手心,缓缓的起落。

  阿星从他身侧看了一眼郑锐,他趴在地下,半张脸帖着地面的血渍,觉不出呼吸。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轰鸣声笼罩而来,铺天盖地的混沌着。巨大的建筑空间每一个缝隙里都渗透着风雨的气息,细不可查的震颤。

  地面好像在动。

  这是郑锐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个直觉,水泥地冰凉,雨水的腥气紧贴着地表蔓延,肌肤触及的地方还有些粘腻的液体,是血。郑锐这才觉出头疼,脑袋后面像是被轧过,一波一波的痛抽紧了神经。

  他张开口,一时发不出声音,不知道是脑子里什么东西被砸坏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压抑在鼻腔里的叫声,那不是他的声音。虚弱到只剩吐气的声息,像是被迫逸出来,夹杂在一些金属刮擦和皮肉碰撞的声音里。

  郑锐大睁开眼,尽可能用力扭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头只抬了几个厘米又栽回来,肌肉有点不受控制。从现在的视角可以看到货架那边,视线所及截出了一副情景,这情景让他从头到脚都开始发抖。

  阿星靠着货架半躺在地上,两只手被高高吊起来,手腕绕着成股的电线,一头栓在货架的金属栏上。不知道他挣扎了多久,皮肉已经撕裂了,一条条血迹沿着手臂流下来。他脸上青肿得看不出表情,闭着眼睛,紧抿着嘴。嘴角在渗血,神经质的抽动着,随着身体每一次前后动作。

  唐进荣还伏在他身上,架着他两条腿,反复进行强迫式的交媾。他胡乱叫着,动物一样亢奋。阿星始终压着声音,不肯**,不肯呼救。

  郑锐昏迷的这段时间,是他的炼狱。

  近乎痛楚的压力从胸腔升起,郑锐想要吼,想要杀人。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十指掐在地下,硬撑着一点点抬起身体。

  唐进荣完全没有注意周围,他动作很大,投入在又一次**的积蓄中,每一下撞击都恶狠狠的。货架也在抖,摆放的东西接连往下掉,响成一片。

  阿星痛得睁开眼,看见郑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这边走。他想喊住他,不知道喊什么,视线摇晃的厉害。郑锐也看着他,头晕站不住,一手撑在墙上,还是觉得眼前的世界陡然倾斜。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震动。整栋楼猛烈的摇晃起来,楼顶有一声连续的轰响,像是半截楼的重量砸下来。他们对看着,同时想起那个“一夜楼”的说法。

  郑锐意外的镇定,他张开手臂保持平衡,努力向阿星走过去。阿星再一次奋力挣扎着,想要脱开手上的绑缚。唐进荣摁紧他,抽动着想射。他也觉出不对,一边加紧抽插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整整齐齐的一块水泥板掉下来,带着白灰和泥沙碎粒,迎头砸在他脑门上。

  唐进荣最后哼都没有哼出来,身上盖着断开的水泥板,直直倒在一边。阿星一条腿压在他身体下面,到这会才叫了一声。

  郑锐扑过来,拼命扒开盖住他腿的尸体和碎泥块。他跪在他身边,抱住他,上上下下的抚摸确定他还完整着。阿星看着他,眼泪慢慢出来。“哥,疼。”“没事,没事了。”郑锐抱住他脑袋揉揉,伸手去拆他手上的电线。

  大楼正在坍塌,顶上的楼层掉下来,一层层的重量叠加着往下陷落。一楼的天花板开始碎裂,吊灯,排气扇,通风管道,断裂的水泥块纷纷砸落。

  电线不知道怎么绕上去的,嵌在皮肉里,一拽他就疼的吸气。郑锐情急之下就是拆不开,他恨的一拳敲在自己头上。灯全部灭了,周围一片黑暗,已经吵到听不清声音。货架也接连被砸倒,无数的零碎商品摔着响着。他们身前这个货架被旁边的一架砸过来,轰然歪倒。

  阿星觉得胳膊被硬扯着,整个人向一边摔,一瞬间痛得有点失神。清醒过来才发现郑锐趴在他身上,张着手脚护着他。黑暗里看不见人,只觉得他的呼吸喷在脸侧,时轻时重。“哥。”他试着叫了一声。

  “嗯。”郑锐慢慢贴到他身上。

  “哥。”“我在。”“嗯。”坍塌好像暂时停了,又像是酝酿着下一阵。阿星缩在郑锐怀里,身上还是不停的发冷。被那个**整得失血有点多,脑子木木的,仿佛感觉得到血液从头开始消褪。他用最后的力气凑到郑锐脸上蹭蹭,声音带着哭腔:“哥,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不会的!”郑锐回答得坚决。

  “哥,我不想下去了说我是被人操死的。”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会活下去,活到2006年的夏天,等着我去见你。”郑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他终于想到在哪里见过阿星了。他背上撑着的水泥板又重了,不知道又有什么砸下来。头上的伤口裂开,血迹从脸侧滴下来,温热的,慢慢浸过两个人贴在一起的面孔。

  阿星已经已经晕过去,不知道听见多少。郑锐也快撑不住,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然后觉出心痛。脑子里反复想到的只有一件事,现在的阿星可以等到2006年的他,那么2006年的刘立辰又能等谁?

  “轰隆隆”的声音再次响起,身下的整个地板都在摇晃,骤然间失重,开始往下摔。郑锐抱紧了怀里的人,觉得在往一个万丈深渊里落、落。然后什么也觉不出了。

  7

  郑锐那天去瑞兴广场面试,后来被人发现躺在停车场底层的货梯里。不知道他怎么会进了维修中的货梯,并且他身上多处无规律的擦伤、撞伤、骨折,显然不是在电梯的封闭空间里可以造成的。

  发展商方面完全承担了这次事故的责任,事故核查没有深入下去。郑锐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医院,连续动了几个小时的手术,推进加护病房去。他的生命安全问题不大,不过手术后最初一段日子还是长时间的昏迷,一天里难得睁开眼的时间也昏昏沉沉的,对外界没有明确的反应。

  昏迷的时候,总是在那个摇晃不止的黑暗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在垂直下落,他也在落,在梦里觉得恐慌,但是那恐惧像是镜像里的,侵蚀着印象,却总也不真切。于是他使劲揽住手臂,抱着怀里光裸的、细瘦的身躯。

  有个声音在喧嚣的空间里静静的响。“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郑锐觉得自己在喊,没有声音。觉得自己用力把他揉进身体,然后怀里忽然空了。往往就在这个时候惊醒,身下的床铺仿佛也猛的一摇。他从梦里出来,却没有精神真正醒来,迷迷糊糊的躺着,浑身的虚汗。

  他知道,病床边上是有人守着的。

  最早是舅妈,她站在床头,一句一个“笨蛋”的骂他。“你妈知道还不得跟我翻脸?”“你舅跟我离婚了都是你害的!”“还不醒?你这笨孩子还赖着不醒了?”郑锐想象的到舅妈抓着头发生气的样子,也感觉的到她戳在额头上的指尖。他其实想醒过来吓她,但是还没有力气。

  那个人也在,从开始就一直在。舅妈说话的时候他远远坐在墙边,静静的看着。舅妈走了以后,他会走到床前,长久的注视着郑锐裹满纱布的头脸。视线是温和的,却带着深深的质感,水一样一波波漫过肌肤。

  郑锐收到了他的注视,然后觉出平静,再一次放心的昏睡过去。

  郑锐完全清醒以后就没再见到他,舅妈终于逮到他可以活生生的挨骂,见到他就劈头盖脸的训一顿。老妈到底也知道了,虽然是缩小化很多之后的事故介绍,她还是吓得不轻。舅妈千方百计的劝住她,人没有过来,一天两通电话查询他身体状况。郑锐被吵得不轻,恨不得立刻飞出医院去。

  到底年轻,一个多月就恢复的差不多,腿上的骨折需要慢慢锻炼,走路不成问题。出院那天舅妈过来帮他收东西,走下医院大门的台阶,他把东西都丢进出租车,开门请舅妈进去,然后扬扬手。

  “我先去个地方,晚上回去!”

  不等舅妈答应,他撞上车门,拖着一条腿半跑半跳的蹿去下一辆的士。一边还笑得开心的不行。

  再一次站在瑞兴广场的楼下,那个观感有了事件依据显得更加强烈,实在是一栋敦实厚重十分防塌的楼。他其实心有余悸,专门在楼下等了几个人,一起乘电梯上去。

  算起来是快两个月前的事了,加起来也不过在这里耗了半天一晚,此刻故地重来,竟然像是过去了半世一样,每一步都印证在记忆里,扯动起满心的颤抖。他跟前台的美女打招呼,问她“刘总在不在”,跟着她走向尽头的总经理室。

  前台敲了敲门就先走了。郑锐听到里面有人应声,模糊的一句。他握住门柄,一时不能打开,到了跟前才想起来完全没准备跟他说什么。然后门就在他面前打开了,他胳膊跟着往前一拉,歪了一下,抬头看见刘立辰贴在他面前站着。他就是那幅样子,瘦瘦的,总笑。为什么到最后才认出来?

  郑锐来不及想什么,张开手把他抱了个满怀。

  很长,很结实的拥抱。刘立辰开始有点呆住,然后他笑起来,表情接近幸福。他勉强伸手推上门,然后合拢手臂抱住郑锐。两个人都闭上眼睛,身体贴着,和暖到有点眩晕。

  郑锐放开手之后有点不好意思,他瞪瞪刘立辰。“这么多年你也没长高?”“我认识你的时候就过了发育期好不好?”“这么高也挺好,反正你瘦。”郑锐握着他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半天感叹了一声。“真的是你。”

  “我那天看见你的时候也只想说这句话,可是你傻乎乎的,还一口一个刘总。”刘立辰坐到一边沙发上看着他笑,一边倒了功夫茶递到他手上。“谁让你先不跟我说的?看我笑话!”郑锐气势汹汹的坐在他对面,拿着茶一口吞了。然后又想起来一句:“你怎么不叫我哥了?”

  “现在我比你大,该你叫我哥了。”

  “阿星!信不信我揍你!”

  说到这里两个人又都笑起来。慢慢聊起8年前的那场事故,抢险人员只扒出一个人一具尸体,发展商怕出负面新闻,楼里死人的事压住了没传开。阿星的住院费由他们解决,最后还分别赔了他和唐进荣家属2000块钱。那天夜里出现在那栋楼的郑锐凭空消失了。阿星跟谁也没说起过,有时候自己也怀疑是不是真的见过他。后来他看到了球赛的比分,他开始按照他说过的法子赚钱,他开始试图找他。更有钱之后他重建了这栋楼,隐隐约约的记得他是从这里出发,去1998年见他。

  时隔8年,原地打了一个转,他们又见到了对方。郑锐看着眼前的刘立辰,比起阿星他显得沉稳而静默,这些年,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渡过的。递茶过来的时候,再一次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痕。郑锐伸出手去,握着他的手。

  “郑锐。”

  “干吗?”

  “就是你名字太没特点,害我总找不到你。”

  “那你呢?还弄两个名字!”

  “那是小名,本名就是刘立辰。星辰,这都看不出来?”

  “能看出来才奇怪了。”

  “郑锐。”

  “干吗?”

  “明天过来上班吧。”

  “开玩笑!来这栋‘一夜楼’上班?”

  “过来吧。”

  “‘一夜楼’啊!”

  “过不过来?”

  “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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