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楼 by 七里【完结】(2)

2019-04-25  作者|标签:


  1

  “一夜楼?”

  “就系喽,先生,第一次过广州嘞?一睇你就系外地人来噶。要去到瑞兴广场系唔系?哩度以前一直都系烂尾楼来噶,好早起过一栋大厦,刚刚开门,喎晚一场台风就塌咗!我D就讲它系‘一夜楼’,荒咗好多年没人理的。”

  “呵呵,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郑锐干笑两声,想起来加了一句:“你别给我绕路啊!”

  郑锐是第二次来广州,第一次是舅舅舅妈结婚那年,老妈抱着一岁半的他坐火车过来;第二次就是现在,快毕业了,被老妈吼过来考公务员。等成绩的时候顺便找工作,今天要面试的公司是舅妈介绍的,说是对方挺满意他的个人简历。

  郑锐挺怀疑舅妈的介绍,舅舅长年在国外,舅妈不事生产,经常认识些奇怪的人。

  怀疑归怀疑,他还是穿好西装,抱着一堆实习期间的资料赶过来面试。路远,几乎是从西头跑到东头,司机是广东人,一路上鸟语花香的跟他说个没完。车子在老城区九转回肠的单行道里绕啊绕,司机还在说啊说。

  “点会噶?先生,我同你讲,那个楼鬼鬼的,搞地产的都不肯做。前年有个刘老板投了钱才又盖起来,那个人发家好奇怪的…”

  “是是!您别光顾着介绍开快点行不行?赶时间啊!”

  瑞兴广场是这么一栋楼,远看素淡,近看是个素淡的胖子。根基打得十分敦厚,像是生怕该楼不胜其高。其实也就19层,虽然在高楼不多的老城区,还是得算个矮胖子。

  郑锐面试的公司在顶楼,三架电梯,一个单层梯、一个双层梯,还有一个货梯像是在维修,围了一圈简易护栏。郑锐最早没搞清两架客梯各自的功用,所以乘双层梯上去又下来换单层,最终抵达19楼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他出了电梯就急吼吼的往前冲,差点撞到玻璃门上。

  前台的小姐十分礼貌的控制着微笑幅度,问了他情况,领进一间小会议室。

  郑锐等了很久,会议室后头是半面墙的镜子,映照着整个房间的情形。房间里很静,郑锐坐了一阵,忽然有一种隐秘的不自在,像是被某种视线打量着。他抬头四下看看,走到镜子跟前,整整衬衣领子,然后咧开嘴演练了一个笑容。

  他正呲牙的时候,前台小姐进来了,她再次强行控制住脸部肌肉,请他去老总办公室。

  郑锐这次面试是舅妈的人情牌,以为不过是个总监级的人物出来走过场,没想到老总亲自见他。他一边走一边把舅妈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刘立辰,也是这栋楼的业主,早年是专职炒体彩的,后来发家了就投资盖楼。他在地产业倒没经营下去,自己开了这么个文化传播公司。舅妈说他人很好,就是爱玩,喜欢多认识点朋友。

  郑锐的专业是工程管理,实在不知道跟文化传播有什么交界,更不知道这位刘总满意哪点了。到现在他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是见步行步。前台小姐停下了脚步,总经理室的门已经在眼前缓缓打开。

  微微起身的是一个挺年轻的男人,白色对襟中式长衬衣,站起来的时候显得身材纤长。虽然先就知道刘立辰是不满三十的青年才俊,还是对他的样子有点意外。他看起来非常干净,从面孔到举止都带着绵软的意思。他伸出一只手示意郑锐坐下,开了口,很奇怪的没有说出话来,化成一个很深的微笑。

  郑锐有点愣神。舅妈显然少说了一件事,这个刘总百分之百是个GAY。

  “刘总好,我是郑锐。”

  “嗯,坐。”刘立辰本人却没有改变姿势,只是站在那里打量郑锐。郑锐浑劲起来,也不动弹,从上往下的看他。经常听人说“女人是水做的”,这一回却看到一个水样的男人。面前这个人第一印象就是一汪湖水,温和,隐隐的藏着些什么。

  他看着郑锐,笑意像湖面的涟漪,一圈圈散开。

  郑锐不自在的挠挠脸,拉开椅子坐下。

  视线降低之后,他注意到刘立辰手臂上有明显的几道疤痕,红褐色的肌肉纠结,像是很久以前撕裂过。从形状到意指都显出狰狞来,跟本人的风格十分不搭。

  刘立辰坐下来,慢慢翻着郑锐提交的实习案例。事实上他就是用手指拈着纸张,眼睛仍旧眨也不眨的对着郑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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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郑锐?”

  “呵呵,就是我。”郑锐在心里骂娘,几乎以为他存心耍人玩。

  “从湖北过来?”

  “北京。我家是湖北,在北京读书,简历上面都写了。”郑锐继续在心里骂娘,这个人就是在耍人玩!

  “嗯,湖北是个好地方。”

  刘立辰一直在笑,眼睛眯得细长,狡猾狡猾的。两个人就隔了一张红木大桌,郑锐琢磨着他站起来能不能一拳掏中他的脸,一边还是陪着笑扯皮。

  “是啊是啊,夏天热死冬天冷死春天霉死物价高工资低人口多还有全国最难的高考模拟试卷…”

  “为什么过来广州?”

  刘立辰完全无视他的不合作态度,温文尔雅的问下去。郑锐从胸腔开始发痒,想掏自己喉咙,更想捏住刘立辰的喉咙。

  整个面试持续了有两个钟头,全部都是这类毫无意义的问题。聊完了郑锐家庭三代的事迹和小学以来的个人简史,开始聊广州的城市建设,说到出租车司机的时候,郑锐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投入和这个人说话,简直是兴致勃勃的,相见恨晚的哥们一样。

  “刘总,我觉得你这个人真的挺好说话的。”郑锐笑了一阵,终于打断了一顿神侃。“不过我好像是来面试的。”

  “嗯,明天过来上班吧。”

  “啊?”

  刘立辰再自然不过的说了一句,然后看着面前的郑锐一脸傻样。他伸手拍拍他肩膀,很轻,但是很慢,收回手的时候在肩头不经意的蹭过,近乎抚摸。郑锐一瞬间坐直了,他迎头看着刘立辰,这个人的眼睛也是水样的,眼波柔和,蕴含着一些琢磨不透的东西。郑锐再一次觉出不自在,这种感觉强烈到他立刻站起来。

  “刘总,我考虑一下吧。再联系。”

  郑锐觉得自己迈出这个房间的姿态可以用“逃”来形容。心情很复杂,不能说厌恶,但是惶恐不已。然后他开始鄙视自己的惶恐,一路剋自己一路走到门口,“哐当”一声撞在玻璃门上。

  这回前台小姐再也憋不住笑起来,郑锐捂着脑袋怪笑一声,逃往电梯。

  额头上起了个包,撞得真不轻。等电梯的时候还一阵一阵的晕乎,来了一架他就进去了,也没仔细看。

  电梯门合上之后,郑锐才发现这不是上来的那架梯,四壁都钉着糙面的薄板子,显然是那架货梯。他想起来货梯是在维修中的,这么快就修好了?

  一股寒意从脊背上窜起来,郑锐瞪着楼层显示器,那上面的字数先是有点模糊的变动,然后开始从19到1疾速的轮转。

  电梯本身还在稳稳的下落,应该只是显示器坏了。郑锐把所有的楼层都按下来,没有反应,他抓住扶手,尽可能把自己贴在墙上。那些数字还在不停的变,弄不清下到几楼了。恐惧在封闭空间里放大的厉害,郑锐满手都是汗,一直在抖。

  过了很久,他隐约听到了机械剧烈摩擦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感觉其实只有一瞬间,失重,巨大的撞击,整个人重重的震了一下,最后完全失去意识。

  2

  弄不清过了多久,郑锐慢慢从混沌里回过神来。周围一片黑暗,知觉在身体的各个环节逐一恢复,有点散乱。他是趴着的,手指和脸贴着的平面冰凉,有一层尘土。应该还是在那个**的电梯里,也许只晕了短短一阵吧,还没人发现出了事故。

  郑锐一边安抚自己,一边试着爬起来。

  刚刚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从精神到身体都紧张得发虚,甚至想不起来骂人。他抓着扶手站住,检验了一下身上没有缺胳膊少腿,试着跳了跳,行动如常。就是头晕,一阵一阵的想吐。他摸摸脑袋,摔傻了一定要找姓刘的,赔死他!

  跳了一下,电梯顶也跟着抖了点灰尘下来。郑锐再不敢磨蹭,灯已经不亮了,他摸到门边,果然按键都不管用。只能伸手掰门,还好这梯子门中间有层橡胶,不至于无处着手。郑锐几乎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半天才拉开一道缝隙,他伸进脚去,用皮鞋根垫着,手足并用,总算弄开了。

  郑锐摔在电梯门边喘气,一身汗,脱了外套拿着,想起身上这套舅妈赞助的西装怕是要报废了。

  “姓刘的,赔!”

  郑锐大喊了一声,简直想立刻冲上楼去找刘立辰算帐。声音带着回音荡开又传回来,他抬头看看,这才发现电梯是下到了地下停车场,奇怪的是这个停车场一片昏暗。没有开顶灯,只有几盏柱子下面的脚灯散发微弱的光。看不出多大,目力能及的地方没有一辆车。从回声判断,是一个很空旷的空间。

  郑锐觉出怕来,他靠着墙站好,试着又喊了两声。“有人吗?”一声比一声小,回声虚弱的旋回来,周围还是一片静寂。

  这栋楼果然有点鬼鬼的,郑锐打了个寒战,把外套又穿上,开始琢磨怎么出去。他转头踹了一脚电梯,不能指望这个,试着找到停车场出口吧。看不清路,最保险的办法是沿着墙根走,他一手摸着墙迈步出去。

  吊了吊嗓子想唱歌鼓劲,传出来的声音又干又涩,还有点抖,差点把自己吓着。郑锐一边笑一边走,暗地数着,好像走了有四百多步了。没遇到出去的车道,连楼梯口也没见着,明明楼梯跟电梯应该挨着的,这个楼的设计还真是奇了怪了。他站住,再一次打量周围黑暗的空间,随后隐约听见有什么声音从上层传来。

  微小的声音被放大,已经不能辨别,但是十分清晰的存在着。郑锐干咽了一口,有声音的地方肯定就是出口,能见到人就行!

  大概确定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偏离墙壁的中间位置。他咬咬牙,放开手往暗处走过去,越磨蹭越走不成,索性迈着大步冲。过了几个立柱,转过一面墙,居然就看到楼梯间的入口。铁栅门,只有门自带的一层锁,铁栏间可以看见楼梯间暖暖的黄色灯光。最里头墙面转弯的地方露出几节楼梯,声音就是从那上面传出来的。

  郑锐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见到出路了。敲敲门边的呼叫器,不管用。他大喊了几声,上面也没人回应。气得他一脚踹在门上,铁皮哐啷啷的响,这么大的动静,还是不见人下来。

  最终决定放弃正当求救途径,郑锐从钱包里摸出身份证来,开始开锁。这个活在学校宿舍就实习过无数次,忘带钥匙全是身份证帮忙,最后证面划得乱七八糟还跑去重新过塑了一回。现在是轻车熟路,上下倒腾了几回,咔哒一声,开了。

  郑锐有点得意,擦擦身份证放好,下意识的把锁扣扭上,让门就那么开着。他站定在楼梯间,终于觉得安心了一点。

  到了这里,奇怪的声音就在头顶上,像是什么东西无规律的磕碰着,隐约有人声。他扭着脖子看天花板,心里怪悬的。今天从早到晚就没遇见什么好人好事!他呸了一口晦气,拍拍手,管他什么人,上去再说!

  沿着楼梯跑了一层,看标志是从地下二层到了一层,难怪一直暗无天日的。这会应该走回一楼大堂,然后出去,找人算帐也好,认倒霉回去也好。但是他在地下一层的楼梯间门口站住了,其实那是地下半层隔出的一个空间,有扇门,里面像是管理室一类的。

  楼梯很窄,站在台阶上,就能听见声音在四壁回旋。

  那是带着哭腔的哼声,闷闷的,隐约出现然后淹没在桌椅挪动的声音里。很年轻的音质,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可以说动听。就是这声音害得他怕了一路,但是仔细听起来完全不讨厌,并且瞬间就引发了郑锐体内全部的正义感。

  他没多想就伸出手去,门很重,没有上锁,郑锐用肩头托开走进去。里头是一道走廊,两面各有三四扇房门,左手边第二扇门开了道缝隙。他往那扇门走,声音越来越清楚,除了先前那个好听的声音,还有一个人粗喘着,含混的说了句什么。

  郑锐有点激动,他握紧拳头,尽可能的放轻脚步过去,站在门跟前。

  从打开的一线门可以看见房间里奇异的景象。有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侧背对着郑锐站在办公桌跟前,裤子脱了一半,露出半个屁股和一截大腿。男人的光屁股不是没见过,没见过的是那个保安身前还有个人被压在桌子上。

  他是趴在桌面上的,两只手高高的拽过头顶,手腕绑住,绳头绕过桌子固定在对面的椅子上。他身上的衣服被拉到肩头,整个脊背光裸着,裤子也拽下来一半,两条腿被身后的人强行分开,脚尖掂着,几乎是挂在桌边。一眼看过去,还在抽条的年轻身体展露无遗,而这个姿势让他的身材显得更加细长,带着鲜明的情色意味。

  郑锐不知道自己傻站了多久。里面的两个人还在继续,站着的那个把手探到趴着的那个身下,一边探手指进去,一边捋自己的东西。趴着的那个再一次痛哼出来,身体一抽,贴在桌面上的脸侧转过来,正对上门口的郑锐。

  他睁大眼睛,张了张嘴。“救命啊——”

  3

  郑锐没多想就冲上去了。

  那个保安块头太大,被他冲过来的力气撞开几步,趔趄了一下。他提着裤子站住,又惊又怒,骂了一句赃的轮着拳头就砸过来。郑锐这才想起来,自己其实打不过他。他慌着四下看了两眼,就手拿起摆在桌脚的电棍。

  第一棍砸在保安胳膊上,他惨叫了一声,拳头擦着郑锐颧骨过去,刮得生疼。

  郑锐顾不上叫疼,双手握住棍子不停照他背上砸。保安伸手挡着往一边躲,裤子掉下来绊住腿,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郑锐没缓过手,乱打下去,一棍子敲在他后脖子根上。保安喉咙里扯了一个怪调,眼一翻,摊开手脚昏过去了。

  郑锐也愣住了,举着棍子站了半天,不敢动弹。怕他再爬起来,也怕他就这么挂了。房间里忽然就安静下来,过了好一阵,有个声音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哎,你能不能先帮我解开?”

  郑锐吓了一跳,丢掉手里的棍子,转身看见那个绑在桌子上的人,他勉勉强强往这边扭着头,歪了歪嘴,示意手腕上的绳子。郑锐伸手揉揉脸,倒把打架的目的忘了。他往桌子那边走过去,走到一半又站住,先把他衣服拉下来,裤子拽上去点。

  他蹲在桌子多面拆绳结,那个人就趴在面前,正对着脸。他看着郑锐,居然还笑得出来。“哥,你真是好人。”

  “你叫我什么?”

  郑锐抬头看他,手底下用劲一急,绳子扯紧手腕,拽得他吸了口冷气。郑锐赶紧道歉,专心解绳子。那个人又笑起来,看着他低着的脑袋说话。“哥。我们领班说了,南方男的一律叫靓仔,北方一律叫哥。哥你是北方人吧?看你样子就像北方人。”

  “我叫郑锐。”

  “阿星,叫我阿星就行了。”

  郑锐拆开绑在椅子上的绳头,站起来帮他解手腕上的绳子。

  离得近了,想不看也看清了样子。挺好看的一个男生,小脸,尖下巴。一对眼睛又圆又润,线条细致的很。看人的时候眨也不眨,乌溜溜的对着你,一久就被看得心慌一样。郑锐盯着他鼻尖,他盯着郑锐整张脸。

  “哥,脸上疼不疼?”

  “没事!”郑锐说得凶巴巴的,他拿掉最后的绳子,拉着他手扶他起来。他被挂在桌子上有一阵了,腿麻得站不住,沾地就倒。郑锐撑在他身边扶住,一手托在他腰上,触手一片光溜溜的,低头发现他裤子半挂在胯骨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大片痕迹奇怪的淤血。郑锐不声不响的帮他拉上裤子,系好扣。

  “你们是怎么回事?”

  郑锐蹲下看那个保安,伸手探探鼻息,还有气。阿星缩在一边,心有余悸的看着,不敢靠过来。“他非说我偷东西,拖着我下来搜身,从下午就把我绑在这了。哥,这人是**的,他醒了就麻烦了,咱们快走吧。”

  郑锐只觉的脑子一团乱,打伤了人就这么跑掉好像不妥,留下来也不是事,今天这些事闹得,回去肯定得给舅妈骂个臭头。他挠挠头发,忽然想到点不对。

  “什么下午?哪天下午?”

  “今天啊,折腾了这么久,现在都半夜了吧。”

  “靠!”郑锐骂了一句,他从刘立辰办公室出来还不到中午,那么大的电梯事故竟然拖了大半天一直没人理。算是受够这栋楼了,他过去拉着阿星往外走。“行了,先出去再给他叫救护车吧。”

  从地下半层的保安室出来,推开门转到一楼大厅,郑锐真的傻眼了。他立定在门口不动,后面跟着的阿星撞到他背上,从他身边探头出去看看,又抬头看看他。郑锐一脸呆滞,慢慢的歪了下脑袋,像是遇到了完全不可解的难题。

  眼前是一个超市,楼梯间的灯照进来,货架,专柜依稀可辨,远处还有模糊的灯亮着,看得出收银口,都是常见的超级市场的摆设。

  问题在于,他早上过来的时候,这里是一般办公楼的接待大堂。很空,门口摆着沙发茶几还有两盆花。后头那面墙是接待柜台,还有个小姐非拉着他填表登记。

  郑锐敲敲脑袋,用奇怪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的问:“这里怎么是个超市呢?”

  阿星伸手在他眼跟前晃晃,笑起来。“这就是超市啊,才开的。哥你不是从这下去的?那你怎么找到保安室去的?说起来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还好你没被那个保安揪出来,不然你也要吃亏了。”

  郑锐有点抓狂,看来是解释不清了。

  他摸索着往大门跑过去,门口一排小灯还亮着,借着光看,一层玻璃门,一层铁皮门,全部锁死了。估摸一下自己的开锁技术也是派不上用场的,他蹲在门跟前,抓着头发想事情。阿星慢慢走过来,看着他难受,伸出手又缩回去,到底也没挨上他。

  两个人呆了一阵,隐约听见有闷闷的嗡鸣在这个空间里回响。声音环围着,巨大而模糊。“外面下雨了。”阿星小声说。

  “靠!回保安室找钥匙!”郑锐一拳头砸在门上,起来往回走,先出去再想别的!他走了两步觉得少了点什么,回头看见阿星站着不动。“你干吗?”

  “哥,别回去行不行?他身上没钥匙。”

  “你怎么知道?”

  “今天起台风,超市开业没开成,人都到仓库去看着货,留下一个人在这里。门是走的人从外面锁的。他应该没钥匙吧,咱们别回去了。”阿星闪着眼睛说话,他还是怕那个保安。郑锐皱起眉头来,这小子怎么看都不清白。“你怎么都知道?你守在这里?”

  “我没偷!”

  阿星忽然就站直了,气乎乎的盯着他。郑锐被他听出话里的意思,也觉的尴尬。他挠挠头,苦笑着说:“没就没吧。咱们还是想办法出去,他已经伤成那个死样子了,你怕他干吗?跟着我走吧。”

  “我就是想找个地方混一晚上躲躲雨,关门的时候就没出去。谁知道被他揪出来了,老**,玩了我半天,差点给他…”一边往回摸,一边听着阿星不停说话。郑锐叹口气,不知道这小子都过得什么日子。“阿星,你多大了?”

  “我属蛇。”

  “你才17?未成年你出来混社会啊?”

  “哪呀,我都21了。”

  “你学过算数没有?今年2006,属蛇的怎么就21了?”

  “哥,”阿星站住了,快到楼梯口,照进来的灯光映在他眼睛里,闪烁的两簇。郑锐忽然有点慌乱,好像是有什么不对了。阿星看了他一阵才开口,声音有点抖。“你说真的?”

  “我总不会记错年份吧。”郑锐干笑起来。

  阿星像是真的怕了,伸过来的手也抖着。他抓住郑锐袖子,长出一口气,拉着他下楼梯,又回到保安室。两个人走到办公桌对面墙前头,墙上挂着风景挂历,当月是江南春色。郑锐还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阿星伸出手去,食指直直戳在画面上角烫金的四个大字上。数字,1998。

  4

  “哥,唐进荣不见了。”

  “啊?”

  郑锐还在发傻。他把房间里所有能标示时间的东西都翻出来了,挂历、台历、批条、证件、钟…无一例外显示着1998这个年份。立柜上有一台14寸的小电视,他扑过去打开,显示屏上一片雪花,哧哧的响。郑锐不停转着前后的按钮,想收出个信号来。

  阿星在一边看着他忙活,看得没劲了,转头研究墙上的职员表。从上边数下来第三张照片,上面的人方脸细眼,筋肉都竖着长,就是那个**保安。他猛地回头,两个人进来的时候只顾着算年份,都忘了躺在地下的人。

  郑锐看见阿星一手指着那张相片,对着房间地下发抖。那个本来躺在地下不动弹的人已经不见了,可能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醒了,然后出去找他们。

  两个人对看一眼,似乎都听见走廊里有声音自远而近的响起,是硬物拖过墙面的响动。郑锐注意到那根电棍也没了,脑子里几乎可以勾画出来那个唐进荣硬着脖子往前走,电棍撑着墙一路划过来的样子。

  “哥。”阿星的声音颤得厉害。

  郑锐翻过桌子扑到门跟前,撞上门,按下保险。回头看见阿星扶着桌子发抖,压低嗓子命令:“别愣着,一起把桌子推过来!”阿星虽然怕,干起活来倒不含糊,两个人合着力气猛推,用桌子顶住门,还不放心,把立柜也推过来了。正想办法动档案柜的时候,听见门柄动了,转了两下没开。阿星拿眼看郑锐,憋着气不敢出声。

  门上“砰——”的一声巨响,阿星原地抖了一下,郑锐也慌,他伸手抓住阿星的手,两个人靠着立柜并排坐下,用身体顶着门。背后的门一下一下的剧震着,掺杂着粗声的大骂。郑锐听不懂,只觉得身边的阿星越缩越小,肯定听着那些话想到了不好的事,他索性伸手揽住他,让他缩在怀里。两个人紧挨着,听得见彼此的心跳,郑锐觉出怀里的人慢慢平静了。

  外面又砸又骂的闹了好久,柜子不停的晃,始终没倒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逐渐熄火,好一会没动静。阿星动了动,从他肩膀下面抬头,正好郑锐低头看他,两下一凑,脑袋撞上下巴。两个人同时叫出来,分别摸着头顶和下巴,对看一眼,轻着声笑起来。

  经过这一场,两个人都吓得有点没力气,外面没动静也不敢出去,还是坐在原地发怔。

  “等天亮,天亮来了人就好了。”郑锐也不知道自己在安慰谁。

  “要是别的保安来了,合起来把咱们打死怎么办?”

  “少胡说!又不是黑社会,了不起一起到警察局对质去,是他欺负你在先,怕他干吗?”

  “我不去警察局,我是盲流,抓住了要遣返原籍的。”

  “阿星,”郑锐直直的看着他,问:“你是干什么的?”

  “酒店,做少爷的。”阿星回答的干脆利落,倒让郑锐有点不好意思。他低下头,阿星还在一边说。“我们几个人一起从江西过来的,先在东莞做,挺好赚的。就是领班黑了点,每一单他都要占八成,还说是老乡呢,赚了钱就不认人了。我们都说要走,后来就被领班找人打了。我们那里最红的一个被他安排了5个老女人,真的是做到死!不到20就马上风,你说惨不惨?这件事新闻都有报。”

  郑锐吐口气,这小子的生活还真是遥远。“那你怎么过来广州?这里是广州吧。”

  “没错啦。”阿星看着他贼笑,“哥你弄不清时间再弄不清地方就完蛋了,你不会是外星人吧?”

  “信不信我揍你!”郑锐举着拳头吓唬他。

  “哥你就算是外星人,也是好外星人。”阿星捏捏他拳头,蹭到他身上笑。

  “我跟一个老乡一起跑出来的,他找关系介绍我们到广州的酒店。结果那边的人更黑,收入全部上缴,每月固定发几百块,还不许出来。我们呆了两天就又逃了,出来的时候我老乡给抓回去了,我一个人跑到街上,一分钱都没有,谁都不认识,又赶上起台风。看这里刚开业管事的人不多,就想着混进来躲一晚上。”

  “然后又遇上**了。”郑锐帮他说结尾。阿星点点头,叹口气。“今年好像特别背,也不是,从去年就开始走背运了,也不知道明年会不会好点。”

  “98年啊,我还在湖北准备中考,每天都想辍学去打工。99年我中考,考完就放羊了,那时候高兴的什么都不想,其实再往后还有数不清的考试,还有高考,还有找工作。06年我屁颠屁颠的跑来广州考公务员,然后到了这栋楼,然后又到了98年。明年也就那样,过去了回头看看,就那样。”郑锐说着说着自己也有点恍惚,像是迷失在过去的时间里。

  阿星看着他,拽拽他手。“哥,你真是从2006年来的?”

  郑锐掐了自己一把,疼。他伸手又去捏住阿星的脸往两边扯,这傻小子也不躲,脸给拉扁了,还眨巴着眼睛看他。郑锐忍不住笑起来:“我知道疼,我也看得见摸的到你,说明不是梦。我今天早上是走在2006年的大街上,然后坐电梯下楼出了事故,醒来就遇到你这个1998年的人。看来那个破电梯掉下来害我掉到8 年前了。”

  “哥,我们要是出去了,你会被科学家抓去做试验吧。”阿星听得还挺兴奋的。

  “我那么傻?出去跟谁也别说我是从哪来的,说了也没人信。”郑锐揉揉肚子,“不计算穿越时空的时差,我可是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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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星在裤口袋里掏掏摸摸了半天,拿出来一块口香糖。郑锐苦笑一声,接过来,又分开两半,递回给他一半。这小子也从下午就给绑在这,之前也不知道吃过东西没有。两个人靠在一块嚼着口香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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