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by 诸葛喧之(下)【完结】(5)

2019-04-21  作者|标签:


  之前就已经受过伤,做过复健的腿又开始可怕地剧痛起来。
  
  我简直想停下来蜷起身子抱住双膝,结束这漫长的煎熬了。我一直都很怕疼,可是,我更怕成为令那个男人厌弃的负担。我不需要他赶我走,不需要他对我彻底腻味。在他完全把面具摘下来之前,我就会自己仓皇离开。
  我还想记得他温柔的样子。
  
  背后的目光万分扎人,我如芒刺在背,咬紧牙关,强忍着痛苦一步一步朝门口挪去。冷汗顺着额头的弧线流下,冷不防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的咸意。
  
  终于站在了门口,我低低舒了口气。推开门之后……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吧?
  我这样想着,抬手按上了门把。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按在了我的手背上,细长苍白的五根手指头却蕴藏着惊人的力道,一点一点地,把我的手掰离冰冷的门把,完完全全地,握到了自己宽厚的手掌中。
  我僵住了,任由那个男人从后面单手搂住我的腰,把我带进怀里,握着我右手的手掌也慢慢收回来,贴在腰腹处。
  彻彻底底是受制于他,被他包拢的姿势。
  可我却丝毫没有安全感,反而像进了牢笼陷阱的困兽,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怀抱。
  
  “不要动。”他闷声闷气地说着,下巴抵着我的肩窝,偏过脸来埋在我的颈侧,“我不想让你疼……”
  我闭了闭眼睛:“那就放开我。”
  演戏有什么意思?我又不会到外面大肆宣扬程维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流氓,何必还要这样逢场作态,不累吗?
  
  “小霖……”
  “放开!”
  这男人听不懂人话,竟然搂得更用力了。我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简直可以感受到他沉闷有力的心跳。
  
  我咬牙切齿:“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
  “她是我妈。”
  轻轻的一声,我却一下子愣住了。
  
  程维趁我不再激烈反抗,松开了我,掰着我的肩膀将我转过来,面对着他。
  “刚才给我打电话的人,是我妈妈。”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笼着我有些冰凉的双手,轻声说:“她……她要来T城,我只能骗她,而你……我怕你多想,所以……”
  他不安地咬了咬下唇,十分孩子气的一个动作。
  
  我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逐渐让心境平复下来。他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躲闪狼狈,犹如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家伙。我最终叹了口气,抬手帮他把额角边凌乱的碎发捻到耳后:“程维,你以前从来不说谎的。”
  “……对不起。”
  “……”
  “我很在乎你……但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叹息着点了点头,理着他碎发的手逐渐上移,没入他柔软乌黑的头发中,轻轻揉着。我意外地看到这个雄狮般孤傲强大的男人,他的眼眶在黑暗中逐渐有了些湿润潮红。
  
  手上的动作略微顿住,隐约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我犹豫着问:“程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默然无声地凝视着我,我没有催促也没有逼迫他,只是在他的凝望下安静地站着。
  我知道他会把真相告诉我。即使不会,我也不想去勉强他。
  这种事情和感情一样,除非他心甘情愿,否则旁人是强求不来的。
  
  过了好久,他嘴唇轻轻开合:“……我妈,她这些年身体都不是很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还是冷静的,但手却略微有些颤抖。他鲜有的不安与弱势反而让我平静下来,我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到沙发边坐下,给他倒了杯温水:“你慢慢说,我听着……”
  
  程维闭了闭眼睛:“自从我爸走了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前些日子查出了胃癌中期,我在她老家买了套别墅,一直让她在别墅里静养着,那里的空气比城里清新很多,环境也好,周围的邻居都很熟悉,我让私人医生监护她,希望她的病情能有所好转。”
  “她挂念我,时常想到T城来看我,我知道自己亏欠了她很多时间,这些都是用钱弥补不来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小时候家里穷,她任劳任怨地照顾我,吃了不少苦,现在我赚了钱,该轮到她享福了,可她却……”他抿了下嘴唇,没有说下去。
  
  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最后一次见程维妈妈的时候,她哭着说我害了她的儿子,把我们赶出了家门。
  可是现在突然提起她来,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她对着我哭骂的样子,能记起来的,竟是她温柔慈祥地站在早餐桌前,微笑着让我多吃一些的场面。
  
  “她最近身体稍微有些好转,就一直跟我说想来T城,可我不能让她住在家里……我怕她看到你之后,会更加承受不了。”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些年,她一直都希望能看到儿媳妇,尤其是查出癌症后,一有机会就会对我说,希望在她死之前能参加到我的婚礼……”
  
  他抬起头来望着我,温热细腻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眼眶有些红:“……可是小霖,你知道那不可能。”
  
  “我不可能放的下你……”
  
  我难过地握着他另一只手,掌心和掌心相契合。这个男人骨子里一直都有些英雄主义,习惯把沉甸甸的负担独自抗在肩上,受了多大的苦,承载了多大的压力都不愿意告诉别人。
  他高中那年他和林慕言打架,事后他会对教导主任说:“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是我自愿的,没人强迫我,你们难道听不懂?”
  他和我恋情被家长发现之后,他也固执地把我护在身后,告诉他的爸爸:“是我要喜欢他的,和他没有关系,有什么责罚冲我来就好。”
  
  其实我早就见识过他的倔强和孤高,也知道他背负的重量远比旁人看到的多得多。
  我早就知道,只是我自私地忘却了。
  
  “程维,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早些告诉我?”我低哑着嗓音问他。
  他摇了摇头:“我担心你知道了后会胡思乱想,会以为我要为了我妈离开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你那么冲动,我完全乱了阵脚,胡乱编了个理由想要稳住你,却没想到……你会是那种反应……”
  
  我抿着嘴唇望着他,紧紧握着他的手,直到我们俩的手掌都被汗水涔透。
  “程维。”过了片刻,我唤他。
  他抬起眼帘注视我。
  我静了静,深吸一口气:“明天我就搬出去,你打了电话,马上让你妈住进来。”
  我知道程维一直是个孝顺的儿子,如果因为我的原因,他不能在最后这段时间内陪着他妈妈走完最后一程,那定然将成为他一辈子的伤痛。
  我不想让他为难,更不想让他后悔。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为我背负重量,现在,终于能换我为他遮风挡雨了。
  我终于能成为他的伞,而不仅仅是个负担。
  


61、61 ...


  程维虽然不情愿让我搬出去,担心全部写在了脸上,但是这回他却没有那么武断坚决。
  亲人和爱人之间,就算是他,也会感到手足无措。
  我就趁着他手足无措的时候,简单迅速地收拾了行李,当晚就从公寓搬了出去。程维在不远的地方给我订了一间宾馆,开车送我过去的时候他的表情很难过,他甚至谢绝了服务生给我搬运箱子,亲自帮我提了上去。
  和我一起把东西收拾好之后,他也该离开了。可这家伙站在门口半天不肯走,我无奈地笑了,弹了下他的额头:“干什么?又不是永别,等你妈休息的时候你也可以来看我啊,干嘛一副弃犬的表情。”
  
  他还是不作声,看了我良久,突然伸手将我拢到他的怀里,紧紧抱住我,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我的鼻梁压在的宽厚结实的胸前,有些幸福的疼痛感。
  “小霖。”他喃喃地唤着我的名字,宽大的手在我背后游弋,“小霖……”
  
  他的亲吻从额头逐渐下移,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眉心,鼻梁,最后柔软温暖地覆在嘴唇上,舌头探进来辗转反侧,双手握住我的肩膀让我即使在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也无路可逃,只能张着嘴在他高大的身形压制下一步一步退到墙根,被动地变换着角度和他加深这个温存却激烈的亲吻。
  程维的吻技一向是弹无虚发,晕头晕脑间听到门锁在他身后咔哒一声作响,紧接着身体就突然悬空,被他一路抱着压到了柔软宽敞的大床上。
  
  衣扣被他解开的时候总算回过神来,我压抑着喘息低声叫他:“程维……别……”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碰你。”他闷闷地说着,拉下我的上衣,在我**的肩膀上咬了一口,“乖,今晚让我抱你……”
  他那种染着情欲的沙哑嗓音,让我没有多余的力气为了他类似于哄骗小孩的口吻而生他的气。结果自然是误入狼口,一晚上翻来覆去作了无数次,我简直要为这个男人可怕的体力而惊叹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半睡半醒地被程维叫醒,窗外似乎在下雨,天空都是死气沉沉的铅灰色。
  男人已经穿好了衣服,但衬衫扣子还没完全扣好,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小半片紧实的蜜色胸肌。他弯下腰给我盖好被子,亲了亲我微凉的鼻子,然后是嘴唇。
  一下,又一下。
  依依不舍的程度和他眼睛里流露的不差半分。
  “小霖,我走了。”
  
  我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感到他的气息弥漫在周围,然后眼睛被温软薄柔的嘴唇轻轻覆住,昏昏沉沉地又陷入睡眠。
  
  这一觉再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我从被子里钻出来,外面的雨还在下着,雨点噼哩啪啦打在窗玻璃上叮当作响。
  我**着上身坐着发了一会儿呆,不知为什么,独自一人对着床上凌乱**的痕迹时,会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别人肉体接触的早晨。我还记得对方是个俄国人,有个可笑的中国名字叫小流。
  现在的孤独感和那时候相比并没有减少半分,虽然我隐约记得程维走之前是和我告别过的。
  
  我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下意识地想去床头柜摸一包香烟抽,伸手却摸了个空,这才发现酒店提供的收费香烟是放在远处的桌几上的,我实在懒得下床去拿,挠了挠头又躺回被窝里,用内线电话叫了早饭(或许可以称为午饭)。
  然后窝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了会儿手机游戏,可是没完多久就挂了,正懊恼地想把手机丢一边去继续睡觉直到早饭送来,突然来了个短信。
  
  打开来愣了一下,是程维发过来的。
  “今天外面有点冷,出门记得把那件驼色长外套穿上,不要感冒了。”
  
  我望着屏幕好久,直到手机都被我的手掌捂热。我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一点一点地呼出来。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暖意。
  程维这家伙不会说太多的花言巧语,他甚至有时候笨拙霸道地不知道怎样准确表达自己的感情。
  可是读着这个短信的时候,我却有很多很多的勇气,可以骄傲地相信他真的,真的爱着我。
  
  之后的一段时间过得可谓平淡至极,除了我找到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我曾有一两次在工作途中经过家门口,那栋别墅现在没有人住,但也没有被拆掉,就那么荒废着,像一只孤独的弃犬。
  我远远看着它,从剥落油漆的大门到里面熟悉的庭院。它曾经是我的家,里面的一草一木我都了然于心,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好像看着自己曾经心爱的恋人与自己分离后,和别人手挽手站在你跟前似的,算不上心痛,却也堵的厉害。
  
  “有没有搞错!这种无良报纸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卖?你有没有公德心啊老板!”这天送完了最后两份鱼香肉丝盖浇饭,我散步回宾馆,突然听到有人在街旁嚷嚷。
  泼妇骂街又伤耳朵又伤身,我恐避之不及,瞥了一眼就打算擦肩过去。可是还没走两步突然又觉得……呃,那个泼妇好像无论从长相还是从嗓门……都有些——
  
  “祝霖?!”
  还没想完就被人叫住,我回头,果然看到穿着特警制服的梁舒榕站在书报亭前,举着手里喝了一半的优酪乳向我挥动。
  我额角的青筋不易觉察地暴跳了一下。
  “真的是你啊,好巧。”她招呼我过去,我只好硬着头皮站在她面前,哈哈干笑两声:“是啊,真巧。”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下班回家。”我看了看她的警服,“你呢?也刚下班?”
  “没,妈的今天加班。”她揉了揉鼻子,“新案子简直要把整个九分处给逼疯了……哎,不说这个,饭吃了吗?”
  我知道她这句话问出来八成是想拖我陪她吃饭,于是骗她:“……吃了。”
  “哦……”她用力吸了口酸奶,“那你陪我去吃吧。”
  
  所谓不识相,说的大概就是梁舒榕这种人。我都说吃过饭了,她仍旧不容置否地拖着我去旁边的拉面馆吃拉面。
  而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大概就是我自己,明明饿的饥肠辘辘,却还要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来,坐在梁舒榕对面看她津津有味的吃特大量的叉烧豚骨拉面。
  “你真不吃啊?”她问,“这家店的面条味道很赞的,不吃你绝对会后悔。”
  “……我……不……饿……”我竭力挤出句子来,却不敢抬头看她碗里诱人的奶白色汤汁筋道的面条和鲜嫩的台式叉烧。
  “吃一块啦,尝尝看好了,吃一块又不会撑死。”
  可是吃一块会馋死啊!!我扶额悲愤不已,正准备抬头开口拒绝,冷不防一双筷子已经横到了嘴边,趁我傻愣着张嘴的时候,梁舒榕迅速喂了块叉烧到我嘴里。
  
  咳咳咳!!
  我差点给呛死过去,剧烈咳嗽着脸涨的通红通红。
  这女人……
  
  “哎,你怎么啦?”她吓了一跳,忙抽了两张纸巾递给我,“怎么呛住了?”
  “没……咳咳,没事。”我咳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抓过纸巾就用力抹了两下嘴唇,如果不是礼节所迫,我估计能把嘴里那块叉烧直接吐出来。
  
  有没有搞错!老子这辈子只吃过两个人喂的东西,一个是我妈,一个是程维,你他妈算什么?有这么自来熟的吗?一个筷子夹来夹去你不嫌恶心啊!
  梁舒榕估计是少根筋,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出格。看我逐渐咳的缓了下来,就巴巴地望着我,半晌还来了句:“……好吃吗?”
  
  “……”我绿着脸瞪她,她倒是挺无辜的,猫儿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和我对视,坦然无邪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突然就有些奇怪的感觉,想了半天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不忍心。
  “……咳……还,还行吧。”
  对夏志英也好,对梁舒榕也好,越是纯洁干净的人,我越是没有办法对他们发狠。
  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
  
  梁舒榕一下子笑逐颜开:“我就说吧?”
  “……”
  “那要不要再来一块?”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见她又要豪迈地下筷子,连忙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我那什么……其实不是很喜欢豚骨口味的。”
  “嗯?”
  “真的,我不喜欢,这个太淡了,我喜欢吃麻辣的。”我满口扯谎,其实我胃不好,从小就不怎么吃辣,“一顿没辣我就吃不下去,你自己留着吃吧啊,我喝茶就够了。”
  
  “这样啊……”她有些遗憾,随即又提起了精神,“哎,那我叫服务员来一碟辣椒你蘸着吃?”
  “……”我简直想一头磕死在桌角,忙拉住这个疯狂的女人,“不用不用,哎,真的……”
  突然间眼睛扫到她座位旁边放着的报纸,我灵机一动转移话题:“哎,对了!”
  “嗯?”她果然一愣,“怎么?”
  我指着那份报纸:“你刚才是不是在和书报亭老板吵架啊,说什么这么无良的报纸什么的……”
  “哦,这个啊。”她一拍脑袋,表情立刻变得愤愤的,“妈的饿过头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差点给忘了!我正想问你呢!你和你那面瘫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62、62 ...


  面瘫朋友……程维?
  我被她问的一愣一愣的,茫然地睁着眼睛:“什么怎么回事?”
  
  她啪的一下把报纸拍在我面前,伸出男人般的大手一指头版头条:“喏!就这个。”
  我定睛一看,只见黑体加粗一行大字:拿什么吸引你,我的商业小王子。
  
  “……”恶俗到外婆家的娱乐小报啊。
  我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往下读了几句——
  “他出身寒门,却天生拥有最雍容贵气的优雅,他仿佛希腊神话里最深情的王子,有着忧郁的双眼,迷人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与性感的薄唇,他细腻的轮廓无论从哪个角度拍摄,都足以让没有生命的相机镜头为之痴迷,他还未出生,身上的每一根线条就由达芬奇在天堂亲笔绘制,他有着爱因斯坦的智慧,苏格拉底的睿气,凯撒大帝的伟略,以及麦克阿瑟的野心……”
  
  我读不下去了,一脸厌恶地抬起头:“……你确定这是人?”
  
  梁舒榕把报纸翻到后面,指了指:“她们说的是你那位面瘫朋友,也就是现在T城的红人,程先生。”
  “……”
  我这才注意到报纸上那组照片,一共三张,拍摄角度都很模糊。
  照片上人物的动作本来就有些**,配上旁边煽动性的文字,更是充满了艳情意味。
  我拿起来看了看,一张是程维和一个长相阴柔的美少年共同进入宾馆,一张是程维和一个女模特餐桌上碰杯,还有一张……
  
  我有些错愕。
  还有一张,竟然是我和程维,是他帮我扣安全带时,被狗仔偷拍到的。
  这张照片清晰度不高,而且程维俯身过来,刚好遮住了我大半张脸,但是熟人真要仔细看的话,也完全能够看得出这就是我。
  比如梁舒榕。
  
  “你怎么这么倒霉啊,被这种娱乐八挂抓拍了去炒作。”梁舒榕戳了戳报纸,正好点着小标题“王子,你的名字叫断背。”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望着那三张不甚清楚的照片,听着梁舒榕对娱乐小报不满的嘀嘀咕咕。
  我逐渐觉得头有些晕,沉甸甸乱糟糟的一团。大概晚饭没吃,真的是有些饿了吧。
  
  我觉得我应该信任程维,必须信任程维。他对我是那么好,我没有任何的理由怀疑他,更别说只是那么几张粗劣的小照片,几句煽动性的文字。
  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这些天精神不在状态是因为担心程维万一看到了报纸上关于我和他的报道会不高兴。
  只是这样而已。
  
  但是心不在焉的事实却无论如何回避不了。
  “祝霖,你已经写错四份外卖单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啊?”同事花章鱼很三八地凑了过来,撩起我的额发试了试温度,“啧,没发烧啊,思春了?”
  “思你二大爷的春。”我白了他一样。
  他缩了缩脖子:“我二大爷已经化作春泥碾作尘了,这么多年过去,想不到施主你还是痴心一片……”
  
  我抄起手里的菜单打他:“有毛病没毛病?没毛病滚远点啊我提醒你。”
  他吐了吐舌头,小年轻就是那么的不知好歹:“那如果有毛病呢?”
  “有毛病就去看!”我极不耐烦地说。
  
  “讨厌啦,哈尼你好绝情~”花章鱼还想跟我嚷嚷闹闹,这时候店里的电话响了,我一接竟然是西高学生打过来的,要两份糖醋里脊套餐和香菇滑鸡盖浇饭。
  
  隔着铁栅栏看着熟悉的操场和教学楼时,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刷着明亮的白漆,修剪整齐的绿茵地,跑道两边的广玉兰开的正值荼靡。
  
  我锁好自行车,提着两只塑料袋到传达室做了个登记——西高就是这点好,允许学生叫外卖,而且允许店里把外卖送过来。
  T城高中三巨头里的另外两所就惨了,听说他们叫外卖是通过操场边的狗洞递进来的,就这样还得冒着被值班老师值周同学抓到的危险,吃外卖更得在厕所解决,吃到一半老师进来了,连碗带筷子往坑里扔,想想都觉得可笑。
  
  叫外卖的是高二的四个男生,我对西高熟门熟路,连问都不用问顺利找到了教室完成了任务。
  这个时候照理是应该离开了,可是听着熟悉的校园午休广播,又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脚步不自觉地就沿着熟悉的道路往上走。
  
  等最终停在高三(15)班的教室外面时,连自己都有些意外,原来我竟然是这样的怀旧。
  高三的小鬼们学习负担很重,桌上的书颤颤巍巍垒成一座座高塔。这个时候是难得的午休时间,一眼看过去大多数人都已经睡着,只有少数几个还在埋头写着作业。
  
  我站在窗子外面,悄无声息地望着曾经和程维坐过的最后一排位置,当时课堂上老师那些七七八八的知识讲解我早已忘光,但却还记得我们在课桌下十指交握的温暖热度。
  现在坐在这个位置的是两个女孩子,如果桌子没有换的话,她们应该能看到桌子的侧面歪歪扭扭用小刀刻下的“程维”二字。
  那是我刻的,当时的甜蜜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楚。
  
  我生怕再这样看下去直到上课我都不可能把目光移开。我也不打算和熟悉的老师在走廊上来个不期而遇。
  老师们总是希望得意门生衣锦还乡,可以好生炫耀一番。而我在他们眼里显然不是可以炫耀的资本。
  
  可是走了还没两步,突然听到后面有人诧异地叫道:“祝霖?”
  我回过头去,夏志英正站在走廊上,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背后还背着一个画夹。
  “你怎么在这儿?”他吃惊地问,但漂亮的桃花眼里更多的是欣喜。
  
  “我……”我挠了挠头,“我送外卖来的,你呢?画画去了?”
  “嗯。我考美术。”他笑了笑,脸上沾了一点颜料,但这点颜料非但没让他变得难看,反而更多了些孩童般的纯真味道,“再过一个月就要艺术校考了,我得抓紧时间练练手。”
  “哦……那你画画一定很漂亮吧?”
  “一般啦,只是特别喜欢而已。”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我走过去,看了看他怀里捧着的精装色彩范例教材,下面还压着一本素描本,饶有兴趣地:“哎,给我看看好吗?”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牢牢攥住素描本:“这这这个不行,我随手画的,很难看……”
  
  他窘迫紧张的样子让我有些尴尬,也是,和人家非亲非故地凭什么要求看人家的杰作。
  于是我掩饰地笑了笑:“那算了,我外卖送完了,就先走了,你好好念书,不过也要注意身体……”
  
  他没听我说下去,事实上他在前半句话上就卡住了,着急地问:“这就要走了吗?”
  “嗯,店里人手不够,一会儿肯定还有单子要送。”
  他掩饰不住失望的表情,好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我:“可是……”
  “嗯?”
  “……算了。”最终他叹了口气,垂下头无精打采的,“那你路上小心……”
  “嗯。”我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这个孩子对我的感情好像不仅仅只是对学长的尊敬那么简单,可是我又实在不知道多出来的那些究竟是什么。
  人对自己不关心的事物往往都是迟钝的。更何况是感情那么精妙细腻的东西。
  
  独自一人下楼,走到第三层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听到声音我停了下来,转身回过头,看到夏志英逆光站在楼梯的高处,呼吸还没来得及喘匀:“我送你出去。”
  
  和夏志英并排走在校道上,这个时候外面并没有什么人。走了一半,夏志英突然问我:“祝霖,你为什么要去送外卖?我看你身体好像不太好……”
  我淡淡笑着打断了他:“我不能坐吃山空,不是吗?而且欠人的钱,我也要尽早地还上。”
  夏志英脚步顿住了:“你是为了还我钱?”
  “有一部分原因吧。”我不打算推托,这没什么好骗人的。
  
  夏志英望着我:“我不需要你这样折腾自己来还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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