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by 诸葛喧之(下)【完结】(26)

2019-04-21  作者|标签:


  
  这是程维第一次在我面前说了那么多他心里的实话,说了那么多他的委屈和痛苦。
  其实我知道他的苦远远不是这压抑着情绪,极尽平缓的话语能够说清楚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处糜烂伤痛之处,我如此,他也不会幸免的。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让我静一静吧,程维。我已经没有那么心力,可以去想那么多的事情了。”
  
  程维便不说话了,站在我身后,陪我安静地望着湖面。医院的花园里有其他一些在散步的病人,老朽的,童稚的,还有孕育新生的少妇,他们或是带着幸福的微笑,或是面有愁容,我就那么痴迷地看着他们,看着那些……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人生。
  
  院子里起了风,我细碎的短发被吹得零乱,便抬手捻到了耳后。
  过了很久,程维忽然轻声问了我一句:“小霖,你……恨我吗?”
  我微微动容,不自觉地想到了我暂失记忆的那段时光,那时也是起风的天气,天边的云霞红的像火烧一般。我坐在程维家的湖畔边,安静地望着里面的游鱼戏石。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突然地问了我一句,只是那时候他问的是:“小霖,你讨厌我吗?”
  祝霏的死,让这个句子里的讨厌,变为了恨。
  
  我沉静了很久,然后对他说:“程维,我只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
  “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敌不过你对祝霏的仇恨。”
  
  这是一个疑问句,但我却用了干巴巴的,平铺直叙的语调在讲。
  因为,程维的回答对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回公司后,就开始陆续办理离职手续。手续上稍微有了些问题,这个部门那个部门的牵扯着,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走。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那么多离职手续出的岔子都是程维在背后指使的,否则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那么多的问题来。
  
  一个月,两个月……荒唐的理由和拖延,那个男人的霸道和野蛮已经连掩饰都不再高兴去做。今天有人过来和我说,我的档案被弄丢了,这种拙劣到近乎可笑的手段让我再也沉不住气。程维,你究竟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档案丢失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没了档案很多事情你都没法为自己证明。我被迫暂留了下来,虽然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里。
  
  我后来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当时程维没有这样固执地留我,那么我一定会离开T城,到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里去的。
  那样的话,后来的很多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我会永远地离开这个与我纠缠了十三年的男人,然后,她也不会成为我生命里那个很重要的人。她一定会有一个比跟我在一起,要幸福得多的人生。
  
  她是指梁舒榕,我这辈子,欠得最多的那个女人。
  
  关于梁舒榕对我的感情,我那时虽然不愿正视,但想起之前她请我喝酒的那一次的经历,我心里也是明白的。
  只是被梁舒榕拖着我去见她远道而来的父母,我还是有些猝不及防。梁舒榕的父母是农村里来的,坐在高档饭店的时候笑得局促紧张,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服务员倒了茶点了菜就下去了,梁舒榕见没了外人,清了清喉咙,很认真地和两位老人家说:“爸,妈,吴海的事情就不要再跟我提了,我是不可能嫁给他的。你俩趁早死了这条心,把吴家给推了。”
  梁妈妈面露难色:“这个……小榕啊,吴海好歹是村长的儿子,哪里配不上你了?”
  梁舒榕哼了一声,抱臂靠在椅子上,冷冷道:“我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官二代。”
  顿了顿,她又加上一句:“另外,我今天还有个人要给你们介绍。”
  她说着,下巴往我这儿一偏,正色道:“这是我男朋友,祝霖。”
  
  我那时候正在喝茶,闻言不慎将茶水都给呛了出来,滚烫的茶水泼在大腿上,把对面的两个老人家吓得不轻。
  梁舒榕也是吓了一跳,忙把我拉起来,递来纸巾:“你没事儿吧?怎么搞的?”
  我还没从她刚才那句话里回过神来,呛咳着说了句:“我去趟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哗地自掌心流过,我用冷水冲洗着刚才被茶水烫到的嘴唇,脑袋里却静不下来。
  梁舒榕她太过天真了,说什么我是她男朋友。她对我的心意是前几个月我才刚刚觉察到的,与其说是觉察,不如说是她自行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我对别人的感情原本就很缺乏判断力,更何况是女孩子的心意。我不能说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女孩,在没有发现自己是个gay的时候,我也对有些女孩有过好感,然而持续的时间都不长。
  而且,我已经将十多年的青春都给了程维,我爱了他这么多年,如何还有更多的感情可以分给别人。
  
  出了洗手间,我看到梁舒榕正站在外面,她看到我出来,抿了抿嘴唇,上前拉住我的胳膊,说道:“过来,到外面去,我有话对你说。”
  
  酒店二楼有个露台,外面多半是谈情说爱的小情侣。梁舒榕和我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那里靠着窗栏,栏杆边是缀饰的绿萝和我叫不上名字的红色碎花。
  “不好意思,刚才突然说那种话,吓到你了。”梁舒榕停下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我微怔了几秒,随后松了口气:“没关系,我知道你在开玩笑……”
  “但是我没有在开玩笑。”梁舒榕望着我,“……我说的是认真的。”
  “……”我完全茫然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
  梁舒榕转过头,望着楼下闪闪烁烁的霓虹灯火,半晌道:“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勇气和你说,我以为你迟早会发现的,可是我等不下去了。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在农村里二十出头就该嫁人。我爸妈天天催着让我嫁给吴海。祝霖,我真的不能再等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和她一起看了半天的灯海,才沉声开口道:“梁舒榕,我……我知道你对我好。”
  “嗯。”她微微笑了,飞扬跋扈的短碎发被晚风吹起来,用手指捻到耳后的动作显得很有韵味。
  我垂下眼帘:“你是个很好的女孩,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正直善良。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梁舒榕僵了一会儿,好久才问:“……为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自然是不能和她说出实话的,可是我也不愿欺骗她。
  “我并不是适合你,懂吗?”我想了好久,对她说,“很多事情并不只是你看到的,或是你猜想的那样。梁舒榕,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不值得你这样去等……”
  “你不是个好人吗?”她忽然这么问我。
  我一时语塞。她就说:“我和你相处也有七八年了,如果说我连你都不能信,又怎么能去相信别人。”
  “小祝,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说出口的故事,你那些隐瞒着我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去听。我知道你是个可以依赖的人,知道你是个会负责的人,知道你是个好人,这些就足够了。”
  我摇头苦笑,梁舒榕说的句句在理,可是她不会懂得我的无奈。
  我不可能再爱上别人。
  
  “梁舒榕,你听我说,有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在狡辩。”梁舒榕轻声说,明锐的眼睛凝视着我,“祝霖,你在逃避。”
  我叹了口气:“随你说吧,不管怎样,我们只能是朋友,不可能再有其他了。”
  
  梁舒榕抿着嘴唇不答话了,我转过身想要离开,梁舒榕却忽然在这时叫住了我:“祝霖,你等一等。”
  “就算你再说什么,也是不可能的。”我停下脚步,对她说。
  她微微笑了,栗色的头发在夜灯下笼上一层微薄朦胧的光晕:“没关系,你拒绝你的,我可以一直等你,直到你不再拒绝为止。”
  我从没想过这么任性妄为的话会从梁舒榕的口中说出来。我瞪着她,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一般。女孩子骨子里都会有一种奇怪的,类似公主病的执著,即使再好的女孩子,偶尔也是会任性的,那是她们的天性。可是即使知道这点,我仍然无法适应梁舒榕的偏执。
  “你别开玩笑了。”我近乎是无奈的对她说,“梁舒榕,就像你说的,你已经二十八岁了,还有几年可以耗费?你不要把时间白白耗在我身上,我们真的不可能,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心生愧疚。”
  梁舒榕笑了:“我不会白白耗费的,祝霖。我看人一向很准。”
  “……”
  “我知道你会愧疚。”她偶然耍些任性和心计的时候,就离那个男子气十足的警官形象远了,反而有了些女孩子的狡黠,“如果你一直拒绝我,那么你就会一直愧疚下去。一年两年,等我没人要了的时候,你该会有多大的负罪感呢?”
  
  “你总有回头的时候的。”梁舒榕凝视着我,微笑道,“我说过,你是个会负责的好人。”


113

113、113 ...


  
  梁舒榕是个行动主义者,从那之后,她几乎天天都会在我家门口等我下班回来,这让我不由庆幸程维已经搬回了他的别墅,否则他们俩碰面决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梁舒榕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算准了我不擅长拒绝别人,所以她从来不提感情的事,来了只是为给我送一锅她亲手煲的汤,或是温热的奶茶点心。
  送完她就走,连屋子都不会进去半步。
  我很不安,因为不知道她这样的耐心可以坚持多久。
  
  如果说面对夏志英,我还有解决之法,我可以直接和他说不爱他,可以直接告诉他我和程维的关系,那么对于梁舒榕,这些都是行不通的。
  她了解我,知道我周围没有别的女人,所以我也不用去找个女友来蒙骗她,那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另外,我也不能告诉她我和程维的事情,因为那些事情不仅仅牵扯我一个人,还牵扯到了程维。更何况,我想梁舒榕也不会接受自己喜欢的人是同性恋这个事实。而且以她的性格,先不谈她会不会接受,也许她根本就不会相信我的话,反而会认为我在以荒谬到近乎可笑的理由在拒绝她。
  
  她没有软磨硬泡,没有像夏志英一样把我逼到死角。
  她是很聪明的,虽然任性着,然而却很有分寸,她每天下班时候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给我的晚饭增加一锅热汤或是一些甜点,然后就很干脆地离开。这个过程就好像是小王子对狐狸的驯服,一天一天坚持下来,会把她的存在,逐渐演变成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她在努力让自己成为我的习惯。
  
  说实话我有些佩服梁舒榕,她有耐心,有分寸,最重要的是,就像她自己说过的那样,她能读懂人心。
  她知道我的负罪感会一天比一天深重。
  她在等着我无法承受的那一刻。
  
  转眼春夏已过,天气又渐渐转凉,公司那边通知我,说是档案终于找到了,我原以为事情拖了这么久,多么莫名其妙的理由都已经被用过,昭彰已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这次档案找到,应该是真的可以离开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我在卫风办公室门口站定,门是虚掩的,我正准备抬手敲门,就听到卫风在里面说:“程维,你点到为止吧,陆叙言当初的确是失手将你的父亲拷打至死,但是陆飞是无辜的,没有父债子偿的道理。你就别再为难陆飞了。”
  我准备叩门的手僵住了,然后我听到了那个久违了的熟悉声音:“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杀了陆飞的,他不欠我人命,但我需要用他来折磨陆叙言。等陆叙言死了,我自然会放过陆飞。”
  “……”卫风长长地叹了口气,默然道,“你这和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
  “卫风,你是心有不忍了吗?”
  “我不是不忍,是你做事太恣意妄为了,你再这么锋芒毕露下去,迟早是要吃苦头的。”卫风顿了顿,补上一句,“程维,你从十八岁进入家族以来,一直都是我带着的。你相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我这么说,都是为了你着想。”
  程维冷冷笑了:“二爷不用对我恩威并施,我自然是永远记得二爷对我的垂青,不会存有二心的。”
  卫风静了片刻,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二爷一手将我带起,自然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对恩仇记得很深,我当然不会忘记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谁拉了我一把。可我也不会忘记,当余家遭到九处盘查的时候,余家牺牲的全是我手下最忠诚的人。”
  程维这句话说出口,不要说是卫风,即便是我,心里都微微振颤。按照两人的资历地位,程维已然是明显的不敬。甚至在昭示着自己虽然是余家的人,但并不受余家左右。
  这次卫风很久都没说话。在我几乎以为他要勃然大怒的时候,他才叹息一声,说了句:“程维,小辰说的对,你到底不是池中之物。”
  “……”
  “我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虽然可悲,但好歹不会辱没了我的声明。”卫风静了一会儿,又道,“还有另外一件事,你得给我一个交待。”
  “……”
  卫风顿了顿道:“……我听说了你和夏志英的赌局,你自己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程维沉默片刻道:“……你听说了那个赌局?”
  “没错。”卫风说,“你和夏志英定的,要让他用欺骗的手段,得到陆飞的感情。至于胜负筹码……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把祝霖当作诱使夏志英犯错的筹码——对夏志英说什么‘一旦能获得和陆飞的亲密资料,就把祝霖拱手让给你’。程维,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怎么说是玩笑。”
  “难道不是吗?”卫风冷冷道,“且不说夏志英能不能狠下心来,欺骗陆飞的感情,即使他真的做到了,你也是决计不会把祝霖给他的。”
  “……”
  “你自己想想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吧,程维。”卫风说,“如果夏志英知道你在利用他,余家和夏家的关系可就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亲密了。你为了报复陆叙言,把陆飞也拖进了水里,甚至拿祝霖来做诱饵,你说,若是让祝霖知道了,他会怎么看你?”
  程维没有说话,卫风就道:“你自己回去琢磨琢磨,现在后悔,兴许还能来得及。”
  然后我听到了椅子转动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我本能地觉得自己是该逃跑的,可是那些话就像冰水当头淋下,我迈不动腿脚,直到程维把门打开,我还是那么僵凝地站着,脸色苍白。
  
  我不记得是怎样挣开程维,自己跑开的了。其实我觉得人果然都是犯贱的,凡事经过了百般的折磨,就不会再像最初那样,有着多么激烈的反应了。
  我好像还记得很多年前,程维和我第一次吵架,我只因为他没有和我解释清楚那个文艺女部长的事情,就难受了好久。我一个人躲在上铺,从床缝里悄悄望着他,有时候不知不觉睡去,晚上醒来发现自己枕着冰冷冷的床板,脸上的泪痕干了,皮肤皱巴巴的疼。
  
  现在想来,当初的这点儿小事,究竟算什么呢?
  我曾以为程维他总会有明白我的心思,柔软下来的一天。
  可是我错了,程维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甚至都不会融化,我把他捂在胸口,他依旧是那么的冰冷,而我也渐渐被他冻得麻木,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
  
  那天,我一个人在外面的排挡点了乱七八糟一桌子的菜,又让老板给我开了好几瓶冰啤酒,然后就坐在喧闹的路边摊,自顾自地把那些麻辣的菜往嘴里送,直到眼睛都被辛辣的菜肴给呛红了,还是没有住手。
  桌上有一碗浇汤面,我往里面倒了很多的辣子,一边吃一边呛,呛的眼泪都下来了,就隐约想起多年前似乎也有那么一碗热汽腾腾的面条,是一个面容清俊,笑容温和的男孩带我来吃的,我们半夜翻出学校围墙,跑了半条街道才找到一家没有打烊的排挡。他望着我的目光笑吟吟,亮晶晶的。
  原来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
  
  半醉地离开排挡,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一个人回家去。远远地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很孤独。
  那时候天已经很凉了,她的警服还没有换下,脖子上裹着一条厚厚的针织围巾,在灯下来回踱步,不时地往手心里呵着气。
  
  我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着梁舒榕。
  她是来给我送饭的,我以为她等不到我就会走,可是她没有,她就那么傻傻地站着,傻傻地等着。
  她和我一样,是个傻子。
  
  然后,这个时候的我,隐约是明白了有些事情,真的是无法逆转的。
  比如我和程维,比如我和她。所以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命运。
  “梁舒榕。”我走到她面前,我听到有一个空洞平静的声音在说话,那个声音很熟悉,好像曾经它充满着灵魂与生机地对一个少年热忱地说过:“程维,我喜欢你。”
  可是它现在就像死了一般,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情绪,那么干巴巴的,清冷冷的,仿佛在像命运俯首。
  “梁舒榕。”我听见它这样说,“我们试着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被两天的课满操、完了……各种精x人亡有木有,好在明天下午可以休息了yooooo!!明天来回帖!!


114

114、114 ...


  
  然后,我好像从一场荒谬的大梦中醒来,走到了平静的现实里。那些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幸福,忽然就离得那么近。
  我有时甚至会觉得奇怪,我是究竟为什么要和那个人纠纠缠缠十余年呢,耗尽所有的青春和热忱,遍体鳞伤之后,却仍然一无所得。
  其实我所希望的生活,无非是每天早晨起来可以有一杯牛奶喝,冬天能在阳台上晒一会儿太阳,孤独的时候可以有个人陪我说说话。
  这些实际上是很容易得到的,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遥不可及。
  
  当然,唯一的区别在于,那个坐在客厅一边看报纸一边喝着热牛奶的人,那个陪我在阳台上晒着冬日阳光的人,那个……孤独时陪我说话的人,都不是我爱了十多年的那个男人。
  
  原来我想要的幸福很简单,只要想通了,努力了,几乎都是能得到的。
  
  除了他。
  
  一旦下定决心,想要远离过去的世界,走进最普通的生活里,就会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好像加快了播放的速度,我好像沿着一条列车的轨迹在行走,经过它的人太多了,即使我之前没有亲身走过,也和走过没有任何区别。
  一切都是程序化的,开始恋爱,稳定关系,订婚。
  时间过得那么快,没有一波三折,有的只是她在我身边温柔的微笑,还有午夜梦回时,偶尔会梦见的那个离我越来越远的少年。
  我知道自己已经踏出了那个世界,曾经的美好和苦楚都已抛诸身后,不能再回头了。
  
  我最终是决定和梁舒榕结婚了。请柬给了那些我生命中来去匆匆的过客,还有那些……我曾以为不会是过客的人。
  我至今还记得当我把请柬递给夏志英的时候,那个孩子的眼神。
  我曾经想过不去请他,但是逃避和隐瞒毕竟不是办法。而且我知道了程维和他之间的赌注,虽然我不方便明说,但我想让他清楚,程维这么做全然是在欺骗他。
  我不可能成为他们用来打赌的筹码,这点程维想必也很清楚,只是夏志英太傻,只会那么愣愣地由着程维骗他。
  
  至于程维,他是我相熟的人里,我唯一没有给请柬的人。说来也是可耻的,我心底竟然有些害怕程维会知道这件事情。大概是颠沛流离那么多年,丧家之犬的习性已经刻入了骨子里。我明明不欠他,却仍旧本能地畏惧他。
  我不想看到他可能会流露的神情,无论是震怒,还是伤心。我都……统统都不想看见。
  
  可他到底还是知道了,纸是包不住火的。
  那天是我在红纱工作的最后一天,我和卫风最后打了招呼,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梁舒榕要去挑婚纱,我打算理好了东西就去九处找她。
  程维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我虽背对着办公室的门,却仍旧能听出那个脚步声是他的。
  
  “祝霖,你出来。”
  
  我和他走到安全通道里,他关上了防火门,四周骤然暗了下来。他在这片暗淡的光线下看着我,这是我们这些月来第一次面对面地相处。他高大依旧,却消瘦得厉害,洗烫妥贴的衬衫上染着淡淡的烟草味。
  他的香烟仍然没有戒掉。
  
  “你向卫风递了辞职报告?”他说的虽然是个问句,但是却是平铺直叙的语气。
  我想很多事情他要比我清楚的多,也不需要多问这些有的没的,毕竟他为了留我,曾在过去几个月做过那么多近乎可笑的事情,包括锁了我的个人档案。
  于是我抬头安静地凝视着他,然后说:“是的,程经理。”
  他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咬紧嘴唇,半晌沉默。
  
  我知道如果他还像以前一样在乎我,那么这样的称呼足以伤他很深了。可是我还是说出了口,还是在说完之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没有把目光转开。
  一切都了断了,我们结束了,不是吗?程维。
  我给过你机会的,我给过你退路。
  是你自己不要走。
  
  我们静了一会儿,彼此都没说话,最后我打破了沉默:“程经理,桌上还有最后一份文件,我要在下班之前把它给处理好,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之后,我停顿了一下,见他没有其他想说的话,便侧身准备离开。
  然而手臂却在这时被抓住了,他的力气还是像以前一样大,有一些蛮横,但是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什么都握不住的绝望。
  “小霖,你等一下,我上次在医院和你说的……”
  
  我闭上眼睛,没有回头,略微显长的额发垂落下来。过了好久,我说:“对不起。那是不可能的,程维,我们回不去了。”
  
  话才刚刚说完,手上突然一紧,就被身后那个男人拽着手臂转了过来,程维掰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
  这个高大霸道的男人此时就像一头困兽,眼眶微微发红,与行动上的强大相反,他的眼底却是难过受伤的:“……你已经不爱我了?是因为那个……那个女人吗?”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隐瞒着他的事情,他终究还是知道了。可是在这一刻,我忽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大概是被逼到绝路,无路可走,便就冷静了,也麻木了。
  我看着他眼眶微红的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无助的神情了,这让我想起他少年的时候,他还是那么简单正直,偶尔有些高傲的脾气,伤心难过都写在眼睛里,就像他误以为我打碎了他送我的生日礼物的时候一样。
  
  我的唇角经不住流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程维,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我曾经失手打碎的那串贝壳风铃吗?”
  
  他愣住了,似乎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提起这个,手上的动作慢慢松了下来:“……那是……我送你的……”
  
  我轻轻挣开他的钳制,说道:“很多事情都是无法挽回的,就像你送我的贝壳风铃,不管是不是有意的,一旦打碎,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这是我离开红纱之前,对程维说的最后一句话。
  
  “啪!”
  一束手拉彩花炸响,紧接着鞭炮声此起彼伏,鼎沸喧嚣的欢腾踮着脚尖轻快地回旋在T城繁华如梦的夜色中,冒着新鲜泡沫的啤酒,喷射出的香槟,淡青色的爆竹烟雾徜徉在长长的红毯上,我微微笑着,笑容安静温和,仿佛一具制作精良的面具。
  隔着欢声笑语,还有那些落下的淡粉色花瓣,她站在红毯的那一头,娇艳欲滴的玫瑰,温柔娴淑的头发,洁白端庄的婚纱。
  我从来没有见过梁舒榕那么漂亮的样子,她是我的妻子。
  
  钟声响起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有一个少年在对另外一个少年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一分一秒都不分开。”
  那时候他们是那么天真莽撞,脸上带着满满的憧憬和认真。
  
  然后他们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最后终究在花瓣雨中碎成了点点齑粉,再也无从找起。
  
  婚礼很顺利,该来的人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没有出现过。
  夜幕深沉的时候,宴会厅里觥筹交错,忽然有酒店的服务员跑来找我,他手里拿着一只长长的,包装精美的盒子。
  “祝先生,这是一个客人让我给您的。”
  “客人?”
  “真的很抱歉,我询问过那位先生,但他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送了这个礼盒之后就开车离开了。”
  
  我谢过服务生,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拆开了盒子。
  盒子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把钥匙,一串风铃。
  
  钥匙是我家那座老别墅的备用钥匙,之前一直都在程维的手里,钥匙扣上系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用签字笔写了很短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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