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by 诸葛喧之(下)【完结】(22)

2019-04-21  作者|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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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104 ...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再理会过程维。我原以为自己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能够像个最普通的朋友,陪在他身边,可是我错了。
  他是我心口上长出的一根刺,如果想要拔掉他,就不得不忍受刻骨的疼痛。
  
  下午去网吧上网,QQ好久没有登陆,一上去就看到了好几条留言。先是梁舒榕的怪兽脑袋在右下角跳啊跳的,我点开来一看,这家伙竟然想拜托我冒充她男朋友去蒙混她老妈,不由的哭笑不得。
  其他人都是些网友,聊的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夏志英的头像一直没有亮起过,我给他发去的信息他也从来不回。
  
  让我意外的是,这次找我的人里面竟然有周熙晨,此人的网名叫“你妈临死前”,所以我估摸着他的好友经常会收到“你妈临死前加你为好友”“你妈临死前举报了你”“你妈临死前邀请你玩抢车位”之类的系统提示。
  
  这个不靠谱的人一上来就问我:“祝霖,你家房子你不要啦?”
  我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问他:“什么我家房子?”
  周熙晨是隐身,头像黑着,但不出一会儿就回了:“你傻啊!你以前住的房子啊!”
  “哦,和夏志英合租的那套吗?”我打了这段上去,又接着打,“房租太贵,已经换了别的了。”
  然后后半句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周熙晨就骂了:“谁问你这个!我说你的老房子!你爸妈和你以前住的那套!”
  
  我敲着键盘的手指一下子就停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屏幕。
  周熙晨打字的速度比他讲话的速度还快,窗口上又显示了一段:“问你呢?你没毛病吧?程维好不容易给你买下来的哎!他上次脑袋给钢管砸了,我还问他呢,什么拍卖急成这副德性,他说是你家的老房子在卖,所以才这么赶。”
  
  我僵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屏幕,头脑乱成一团。
  我那天的确没有听程维把话说完,因为梁舒榕给我灌输的念头先入为主了,我便自动把程维交给我别墅的钥匙当作了是包养的意思,所以才会出离的愤怒。
  
  可是我哪里想的到,他要给我的不是一栋普通的别墅,而是一个家。
  
  “他那次不直接给送医院了吗?你家房子给别人拍走了。这家伙出院后就急得不得了,千方百计联系了那个买家,花了两倍的钱才说动人家把房子转手给他。我靠,我都没见过给人送钱送那么大方的,早知道我就去把那房子给买了,然后十倍卖给他,哈哈哈……”
  
  周熙晨发来的消息我没有回,我知道他这种暴脾气一定会生气砸键盘,但我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心情。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了网吧,仿佛是行尸走肉,脑海里不断涌现的是周熙晨的话,程维挨了我耳光之后一声不吭,但又隐忍着伤痛的神情,然后依稀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些午后——
  我睡在新修剪的草地上,后面是一栋刷着浅黄色油漆的小别墅,茂盛的长青藤滴淌着明媚的金色阳光,屋里隐隐约约传来妈妈一边做饭一边哼歌的声音,还有爸爸大着嗓门和人打电话聊天的声音。
  小流枕着我的大腿,沉重的脑袋歪在那里,口水流了一地。
  
  我在打车过去的路上,回想着种种往事,眼眶便悄悄地红了,我趁司机不注意的时候擦了擦眼睛,转过头望着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熟悉风景。
  这么多年了,我从不知自己竟然还能有回家的一天。
  
  站在积了些灰尘,但明显已经重新清洗过的大门前,我才想起我根本没有拿过程维给我的钥匙。
  然而还没来得及丧气,我就突然发现铁门竟然是虚掩着的,再往里面看了看,里面的大门也是半开着的。
  
  我顾不得多想,对这栋房子的怀念促使我伸手推开了门,沿着不曾改变的石子小径走了过去。
  进入门厅的霎那,我真的是一下子就顿住了,我站在原地,眼前是熟悉的家具,摆设,装饰……空气里仿佛还存留有妈妈惯用的香水味,我们一家人的合影就挂在原先的位置,连下面系着的中国结都没有变过。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这种感情是很难说清的,仿佛故友重逢的激动,又陈杂着对过世的亲人的哀思,对逝去岁月的感慨,还有物是人非的感受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分明过。
  
  我曾经就是站在这个矮矮的北欧沙发前,对着爸爸不服气地说,自己以后要成为一个很了不起很了不起的人,要赚比爸爸还多的钱。
  我曾经就是在这个博古架前,拉着姐姐的衣摆,悄悄问她借一些零花钱去买我的第一只狼狗。
  我还清楚地记得妈妈惯于放衣服的架子,姐姐会随手丢废纸,我记得自己是怎样半夜从厨房偷些东西吃,爸爸是怎样在书桌前教我写作业。
  
  昨日种种还清晰在目,似乎我只是出门上学,现在背着书包回家了,他们应该都会和我漫不经心地打招呼,然后各自忙着烧饭,炒股,看电视……
  就像我们曾经一起生活的那十多年一样。
  
  可是,我知道,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这时候却突然听到屋里传来响动,我这才回过神来,忙胡乱擦了脸上的泪,循声推门进了卧室。
  
  程维站在里面,怀里抱着一摞旧书,正一本一本往书架上摆。卧室和客厅不一样,很多东西都有过了改变,程维没来得及把它们都还原。
  听到我进来的声音,程维还是自顾自地往架子上摆书,一边摆一边说:“周熙晨,你来太迟了,去给我把隔壁客房收拾了,按我跟你说的那样,照老样子摆,一会儿我……”
  
  他说着,漫不经心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剩下的话便硬生生断了。
  我和他一个在卧室外面,一个在卧室里面,就这样站着,面对面互相看着,谁都没有先说话。
  夕阳透过换上的旧窗帘洒了进来,在程维身周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浮浮沉沉的尘埃中,程维怀里的书散落满地。
  
  我朝他走了过去,一步,两步,每一步,都好像离远去的昨天又近了一点点。
  最后终于站在他面前,我抬起头,在熟稔的阳光之下凝望着他,或许是光线的原因,他的五官不再那么深刻成熟,仿佛是少年时的温柔沉静,青涩俊秀。
  “……对不起……”我听到自己嘶哑地轻声呢喃着,“程维,对不起……”
  
  这个让T城很多人谈之色变的强大男人,却在听到这一声轻轻的“对不起”时,悄悄地红了眼眶。
  
  他孩子一般的委屈和难受让我于心不忍,我走上前,犹豫着抬起手来,然后轻轻地,像他曾经对我的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咬着嘴唇,突然伸出手来,力气很大地将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我能感觉到他胸口的振颤,他在强忍着,他在无声地哽咽。
  我想将他推开的手,停了在半空,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垂下了。
  
  程维就那么紧紧地抱着我,把下巴抵在我的发顶,我的鼻梁压在他结实的胸前,几乎都压得有些疼痛了,他却仍旧不肯放开。
  “小霖……你和我说过的,家门的钥匙丢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他沙哑地说,“可是你看……我把它找到了,我能带你回家的……小霖,我能带你回家……”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自己的眼眶是湿润的,鼻子也酸涩地塞住了。我曾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却被他劝得留了下来,哪怕是以最普通朋友的身份。现在,我咬着微微颤抖的嘴唇不肯开口,我知道自己一旦开口,便再也不可能怪罪他,再也不可能放得下他。
  我仍旧是爱着他的,可是……
  
  我在他宽阔结实的怀里微微侧过脸,木质地板上投下两个人紧紧拥抱的身影。我合上眼睛,泪水湿润了睫毛。
  程维,房子回的来,钥匙回的来……可是,家人呢?
  我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一切都再也不可能回头。
  
  他亲吻着我的头发,然后是额头,眉心,眼睛,鼻梁……这种熟悉的感觉和熟悉的气息让我心跳的虚快,可是跳的越快,他留在我心口的倒刺便也愈发的疼痛。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程维,程维……一切都不同了,我们回不去的,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傻,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呢?
  
  当他的嘴唇即将碰上我的时,我终于闭上眼睛,狠了心一把将他推开。
  “砰”的一声,我推的力道太大,他猝不及防,后脑磕上了书架边沿,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
  想起他的头部刚刚动过手术,我立刻慌了手脚,连忙上去就要查看他的情况:“程维,你……”
  “我没事。”他捂着撞痛的地方,垂着眼帘没有看我,只是轻声说,“我没事的。”
  我着急道:“别这样说,你把手拿开,让我看看。”
  “真的没有关系。你不用介意。”他闭了闭眼睛,把伤痛和难过都硬生生地关在了心底,过了好久,才微微苦涩地笑了,轻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程维……”
  
  “……我不勉强你。”他凝视着我的眼睛,浅褐的眸色如同微苦的咖啡,“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受了那么多伤,痛了,怕了,不想回来了,我便不会勉强你。可是……”
  
  他抬手,犹豫了一会儿,触碰上我的脸颊,就像年少时那样,带着些宠溺和纵容的意味,轻轻地捏了捏:“小霖,没有关系。你不回来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等你。”
  
  “如果有哪一天,你走累了,那么你就来找我,好不好?如果哪一天……你愿意再信我一次,那么,你就回来,回到我身边来……”他的声音里有了些哽咽,然而望着我的时候仍然是努力笑着的,“……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开学了,今天要收拾东西,没有时间回复了,可是我森森感脚我应该回复这次的留言,因为好多妹子都好有爱很认真的说,泪,我赔罪吧,今天晚上还有一更,也许还会有三更哟~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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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105 ...


  
  我知道,有些疼痛是不容忘记的。有些伤疤是不会愈合的。程维对我所做过的那些事情,虽说是受了祝霏的摆布,虽说我并不怨恨他,但是刀子终究是落下了,将我和他之间最后那么一点点希望,也斩的一干二净。
  
  十年前他跟我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然后我就那么死心塌地相信了他,可是现在,我没有勇气再握住他伸出来的手了。
  
  他说要带我回家,可是,谁又知道他会不会把我丢在回家的路上,然后一个人走远。
  
  我无法再相信程维,可是我也无法就这样离开他,这是一种难以言述的心情,一方面我畏惧他藏匿的狠戾与獠牙,另一方面,我怜悯他的孤独和无助。
  他现在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保持着光鲜的皮毛,骄傲的身姿,可是却无法藏去眼底的伤痛。他是高高在上,是腰缠万贯,可除却这些,他受的苦难又何尝比我少过?
  祝霏背叛我,这比杀了我还要难受,因为我曾经以为她是我最亲的人。想来程维也是一样的,他以为是我杀了他的妈妈,以为是我串通梁舒榕背叛了他——他是怎样受尽煎熬的,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
  
  想来也是可悲的,我说他是走投无路的困兽,然而我又何尝不是呢?十年了,我和他一样,游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幕中,这片夜色没有任何的光亮也没有尽头。
  我曾抱着可笑的希望,以为和程维紧紧挨在一起,总有等到朝霞破晓的那一刻。
  
  可是谁知,白昼永远不会来临。
  
  程维从远郊的宅邸搬出来了,住在了我原先的房子里,用他的话说,他觉得好像我一直都在陪着他一样。
  他已经要用这样微薄的,自欺欺人的谎话来安慰自己了。其实我是真的很为他难过的,我常常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再拥有了,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除了钱权名利这样空虚的东西,他还剩下了什么呢?
  
  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总是微微地笑着,眼神温柔,但却藏不住疲惫。他给了我房门的钥匙,告诉我他不在家的时候可以自己先在屋子里休息,如果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搬回来住。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带着些浅浅的鼻音。
  
  他起身去替我倒茶的时候,我看着他的侧影,依旧是那么挺拔高俊,可是骨子里再也没有了那种锋芒毕露的狠劲,有着的只是落寞和疲惫。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狠狠地折磨着自己。
  
  我从来不会在程维家留夜,天色暗了就会离去。可是很多时候我并没有走远,我站在他看不到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就像他曾经待我的那样。
  
  程维经常很迟很迟才会睡觉,有的时候卧室的灯熄灭了,过了一会儿便又亮了起来,这样反反复复的,最后阳台上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点燃一根烟。
  
  他失眠得厉害,因为烟抽的太多,肺也越来越不好。
  我问过周熙晨,他告诉我,程维上次来医院检查的时候就查出了肺炎,知道结果的时候部下都替他着急,他却只是笑,淡淡说了句:“为什么不是肺癌。”
  
  他是真的对活着都不抱有太大的兴趣了,他不能对我复仇,也不能和我在一起,每天守着那一天比一天渺茫的希望,形影相吊,孤孑一人。
  我知道他是有良心的人,他做的那些事情让他心如刀绞,备受煎熬。他甚至活的比我更辛苦。
  
  他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可我每次问他的时候,他都会微笑着对我说:“没有关系的,你不要担心,我很好。”
  
  可是这个“很好”的人,却不得不每天靠着服用安眠药,才能获得一点点不受折磨的睡眠。
  他折磨不了别人了,便只能折磨自己。
  烟,酒,熬夜,安眠药,他真的是在慢性自杀,仿佛无时无刻不再等着解脱的那一天。
  
  有一天早上我去找他的时候,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应。我用钥匙开了门,玄关处他的皮鞋安静地趴着,屋内开着空调。
  他在家里,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我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跑了进去,连鞋都来不及换。推开卧室的门,就看到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不是很好,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也是冰冰冷的。噩梦般沉重的阴影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我着急地叫他,声音是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哽咽:“程维……”
  
  床头柜上有半杯喝剩了的水,还有些揉成团的餐巾纸,纸上影影绰绰能看到暗褐色的血迹。安眠药的瓶子就摆在那里,我颤抖地拿过了瓶子,花了半天的劲才把它拧开——
  瓶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剩了。
  
  我的大脑轰然空白了。
  我跪坐在程维床前,怔怔发了半天的呆,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蜿蜒着爬了过去,湿润的,带着些暖意。
  程维,你是真的撑不下去了,想要一个人离开了吗?
  程维……
  
  我微微发抖,过了好久才伸出手,慢慢摸索到程维冰冷的指尖,然后颤抖着捉了起来,握在自己掌心里。
  “程维……”我小声哭着,嘶哑地唤着他的名字,“程维……”
  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一小时一分一秒都不少。
  
  骗子。
  你这个骗子……
  
  额头抵在床沿,滴下来的眼泪洇湿了床单。低头哽咽的时候,忽然感到掌心里的指尖轻微地动弹了一下,然后有人轻轻地咳嗽。
  我一下子愣住了,来不及擦拭去眼角的泪水,就那么仓皇地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望着床上躺着的男人。
  
  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睛迷迷糊糊地掀开两条缝,浓深的长睫毛垂落轻颤,半梦半醒地望着我,好久之后才又咳嗽了几声,哑着嗓音,疑惑地叫了声:“……小霖?”
  
  我真的是在悲喜起落间连头脑都晕眩了,听到他熟悉的,带着低沉磁性的声音,愣了一会儿,眼泪就滚落了下来,然后便是咬着嘴唇,抬手就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却把程维给打懵了。他白皙的脸上浮现五个清晰的指印,睁着那双漂亮俊逸的浅褐色眼眸,茫然地望着我,却没有任何的脾气。
  “你为什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又结结实实被甩了一个巴掌。他无缘无故被打了耳光,刚想开口说什么,结果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连忙抽了张纸巾捂住口,血就呛在了纸巾上。
  
  他咳嗽得厉害,脸色也愈发难看。呛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我便在旁边缓着气,一点一点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终于止住咳嗽之后,眼眶都已经呛红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活该。”
  “……”他缓了口气,轻声说,“只是一点小毛病而已,很快就会好了。”
  我望着他,道:“……谁会在乎你能不能好起来。”
  话说的冷硬决绝,再也不复往日的淡漠。
  
  我的反常让程维有了片刻的沉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又想了想刚才醒过来时的景象,最后目光在床头柜上扫过,落到了被我拧开的安眠药瓶上。
  他看了那个药瓶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好久都沉静哀沉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点明亮。
  “小霖……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他妈担心你死在我家里!变成鬼脏了我的卧室!!”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对他吼,“滚出去!立马滚出去!你他妈半死不活的,不要赖在这房子里!你——”
  
  话还没有说完,身子就突然一倾,我被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他好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那么抱着我,下巴用力抵着我的肩窝,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我不会死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轻声在我耳边呢喃,温热的呼吸就在鬓边,“我不会死的……不会的……”
  他宽厚的手掌一遍一遍抚摸着我的背脊,结实的胸膛紧贴着我的身体,我能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心跳,一声,两声……
  想要推开他的手,就在这些我曾经以为再也感受不到的心脏跳动中,慢慢地垂落下来,然后,犹豫着,轻拢上了他宽厚的背脊。
  
  瓶子里的安眠药只剩下了最后几粒,他到了凌晨四点多还睡不着,就一并都服了下去。至于咳血,是肺病恶化了。
  我带他去医院复查,程维没有托关系开后门,他和我一起去挂了专家门诊,然后一起坐在外面等着叫号子。
  
  检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两肺纹理增多,右肺尖段近胸膜处见结节灶之类的专业的语句我并不是很明白,但是医生严肃的神情和之后说的那些话,却是字字句句敲在心里。
  我知道程维的病情已是非常严重了。
  
  四周是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我们并排并坐在长椅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过了很久,我才盯着地砖,轻轻地叫他:“程维。”
  “嗯?”
  “……你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呢?”
  “……”他不回答,垂着浓深的眼帘。
  
  静默片刻后,他突然问我:“你还在乎我吗?”
  “……”
  “你还在乎我的,对吗?”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躲闪之中,放在膝上的手被他握住了,我从来没有听过程维求人,但是如果他会低声下气,应该便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小霖。”他轻声说,“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在乎我的生死……那么,回来吧。好不好?”
  我低下头,望着手里的化验单子,终究没有忍心摇头拒绝他。

作者有话要说:别跟我扯叉叉圈圈的医学神马的,我真心不懂的,抠鼻,无耻地笑。
哟西~二更~三更……看情况吧……
顺便提一句,专业课新换了个老师,我今天刚知道他的名字,我整个人都斯巴达了……他叫刘x明……我草,虽然不是刘景明,但已经够乌龙了扶额,我森森赶脚这个学期对着刘x明会很痛苦,我能不能申请换个叫程维的?再不济程伟啊程威啊程蔚啊都可以,就是不要刘x明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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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106 ...


  十年了,我仿佛绕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圈,最后又回到了起点。我搬回了原来的房子,那个任性的病人总是忘记按时吃药,焦躁的时候,常常会忘了医生的叮嘱,又不由自主地点上根烟,抽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的病情,于是又摁灭。
  
  这样的他让我放心不下,我最终还是跟他一起去了红纱,但是程维给我开出的薪水高的可笑,我好歹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每天所做不过替他处理一些最简单的事物,然后再照顾着他喝药,监督着他不要抽烟。
  我拿不了这么多钱,该得多少,我自己心里有数。
  
  程维一开始是很高兴的,他每天都心平气和,听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像一个认真乖巧的好孩子,烟瘾犯的时候咬着嘴唇,或是吃一些蜜饯,从来也不会跟我耍脾气,或者露出丝毫不满的样子。
  我说什么不许吃,他便不会碰。只是一定要我盯着,若是我离开了,他便会做出要重新再犯的样子。
  可是我知道他的自控能力其实是很好的,他没有我,也可以凭着自己戒掉一样东西。
  这只是他想要留住我,耍的一点小小的,中学生般的手段而已。
  
  这是那些被他戕害到流离失所,魂不附体的人们,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属于程维的孩子气。
  
  和这样的程维相处,一切仿佛又变得简单而温暖起来。
  我每天和他一起上下班,他加班的时候,我会给他炖一些他喜欢吃的汤羹,现在我知道他最喜欢喝的是法式鱼杂汤了,另外,虽然他不曾告诉过我他的喜恶,但是我留意到他在喝老鸭煲时会微微地皱一下鼻子,若是遇到了鱼头煲,他就会笑的格外开心。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温顺恭良的大型犬,虽然这只大型犬曾经爪牙并露地伤害过我,可是它现在知道自己错了,而且它病了,大家都知道它的凶恶,谁都不敢收留它。
  
  它孤零零的,如果我也把它赶到马路上,那么也许,它就再也回不来了。
  
  “食堂的菜好难吃……”有一天晚上,程维闷闷地对我说,“今天在韭菜炒蛋里吃出一只甲虫……”
  我笑了,戳了他的额头一下:“谁让你跑去员工食堂吃饭的?”
  “卫风说想让我体会一下员工的疾苦。”程维翻了个白眼,“我真想谢谢他全家。”
  “那明天就不要继续体会员工疾苦了。”我说,“明天可以享受病人专利,这样好了吧?”
  “什么病人专利?”
  “给你烧好带过去,也别吃那个意大利厨子做的菜了,他什么东西里都要放奶酪才高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你给我烧好带过去?”程维坐直了身子,眼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还是你想让管家给你做呢?”
  程维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有些希望,但又无比不安:“你……”
  “好啦,你什么你。”我止住了他的话,不知自己在掩藏什么,“不要多想,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生病的样子。”
  他明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了,好像满天的星星又熄灭了一般。可是他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时,已经淡淡地笑了:“……谢谢你。”
  
  我们现在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状态,很古怪,不像是恋人,更不像是朋友,自然也不会是亲人。
  只是我不敢靠近他,却也不忍离开他,就这样,一直微妙维系地关系。
  我知道程维心里不好受,他虽然仍旧微笑着,隐忍着,但是每当他独自发呆的时候,那种困顿孤独的眼神都会让我觉得心如刀绞。
  
  其实我觉得再往前一点点,或许我就能鼓起所有的勇气,和他重新在一起。可是我知道,若是一步走错,也可能连现在这样的状态都维持不了,最终分离。
  我没有决心迈出这一步。
  
  转眼到了七月,有一天程维加班回来,脸色不是很好。我问他怎么了,他阴沉着不说话。
  这几个月来,他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摆过这种阴郁的脸色,这让我多少觉得他遇到了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于是再三盘问,程维才别别扭扭,不情不愿地说了句。
  “……夏志英……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我坐立不安,心里烦躁得受不了。程维也是一样的,我听到隔壁房间很晚了还有动静。
  我推门走了出去,程维房间的灯已经关了。他经常会这样,即使睡不着也会把灯关上,在我面前装作已经熟睡的样子,他从来都不希望我为他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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