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by 诸葛喧之(下)【完结】(20)

2019-04-21  作者|标签:


  
  他困顿地摇了摇头,眼眶微微有些红了:“…我只是……想要补偿你……”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在做生意吗?你以为什么事情都是能够补偿的吗?”
  
  手臂上的伤疤还历历在目,我对他说:“程维,除了痛苦,你还能给我什么呢?”
  
  他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我们回不去了。”
  
  “……”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么算我求你的——放过我吧。”我静静望着他消瘦的脸庞,“十年了……程维,你想一想,这十年来,我们有过几天好日子呢?”
  
  “……”
  
  “我很懦弱,也很无能,我没有再多的勇气可以跟你一起走下去。”说到后面,嘴唇一开一合,心脏却逐渐麻木了,再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所以,别再那么可笑了。你以为这些年的痛苦是几袋子蔬菜水果就能偿还的吗?”
  
  “小霖……”
  
  我摇头打断他:“程维,你知道吗?我现在看到你都觉得很害怕,你给我的除了承诺就是痛苦,可是我想要的是最简单的生活,是一个会好好陪着我,不会折磨我的人。这些,都是你做不到的。”
  
  “你曾经跟我说,想要和我重新开始,想要两个人一起努力,一点一点,回到过去,回到家里去……”我顿了顿,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可是就算回去了,又能怎样呢?”
  
  “家门的钥匙早就丢了。”我轻声道,“无论再过多久,我们都回不去的。”
  
  “程维,我不可能原谅你。”
  
  说完这些话,我便离开了。程维站在雪地里,再也没有跟上来。那些脚印一步一步深深地踩在脚下,如同过去的那刻骨铭心的十年。
  
  数九寒天,凌厉的风刃裹挟着雪花敲在窗玻璃上。张姐又送来了今天的菜,是碎溜鸡块和鱼头豆腐煲。听着她絮叨着家里又多烧了菜,我只是笑了笑,等她离去后,将这些统统倒进了垃圾桶里。
  我知道,这是张姐最后一次给我送菜了。
  
  这些天我生活的像个老头子一般,这具曾经在运动场上身姿矫健的躯体已经遍体鳞伤,动过手术的膝关节一到严冬就痛的利害。我不得不早早地冲好了热水袋,窝到被窝里去取暖。
  由于程维的原因,我曾经接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工作都丢了,雇主们因为我突然不辞而别,大为恼怒,有些连该结的工资都没有给我结,我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是非常尴尬的。
  
  隔壁的刘阿姨是给人做传统手工贴花的,我在她那里揽了些零散的活儿,多少也可以拿一些零钱。
  我靠在枕头上,棉被上头摆着要剪的图案和样例。我剪的很小心,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其实这个剪纸当初也是程维手把手教我的,念高中那回,我年前去他家里玩,他就在帮他妈妈剪窗花,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小熊造型的红色窗花,笨头笨脑的样子很是可爱。
  即使到现在,我依然还记得和他靠在灯下剪窗花的那种温暖和宁静,虽然,这已经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下床去拿另外几张剪纸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窗外,那个身影在雪地里,虽然拙劣地隐藏在树丛后面,可还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能看见。
  看着他在雪地里高大却消瘦的身影,我真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来。
  程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让我的迷恋的正直认真的少年了,他也渐渐地不再年轻,不再锐利……我甚至能够在他伤心的眼神里看到疲惫和软弱。
  他和我一样,也已经锋芒不再了。
  
  现在的他成功,冷漠,心狠手辣,可是有时,我也会忍不住问自己,究竟是谁把他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呢?
  他曾经是那么善良干净,如果不是遇见我,他的整个人生一定都会不一样。他未必会像现在这么有钱,这么只手遮天,可是我知道,他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他至少,不会连三十岁都不到,眼神里就已经有了人生历经的苍老。
  
  回到床上的时候,我把床头灯调的很暗很暗,窗帘也拉拢了,做出了我已经睡觉了的样子。
  气象预报说今夜的气温只有零下五度,程维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厚大衣,连手套都没有带,他再这么傻傻地站下去会冻死的。
  我不希望他冻死。我不欠他,可他同样也不欠我。
  感情这种东西,原本就不存在谁亏欠谁的,过去付出再多,都是自己甘愿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呢?
  
  我在微弱的灯光下剪着贴花,屋子里很安静,只听到大风呜咽着拍打窗户的声音。
  图样里刚好有一只小熊的剪纸,我一刀一刀地小心修剪着,细小的纸屑纷纷扬扬从指间飘落,如同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一剪,又一剪。
  小熊的鼻子出来了,眼睛出来了……
  
  一点一点地。
  多年前两个少年手下的小熊窗花仿佛又回到眼前,笨头笨脑的样子,傻傻的,丑丑的,有些木纳的可爱。
  我咬住了嘴唇,握着剪刀的手逐渐有些颤抖。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太过昏暗伤目,我望着那只笨拙的小熊剪纸,酸涩的眼睛里却渐渐地有了泪水。
  
  隔在床头的收音机混着沙沙的杂音,大约是学儿歌的节目,稚嫩的童声念着浅俗的儿歌,通过模糊的信号呀呀作响。
  一年一班教室里,我偷睡觉你告密,老师粉笔弹额头,白日梦中哭坐起。窗前花开人欢闹,年少无知无忧虑,岂如梦里长大了,再不知笑知别离。
  
  程维,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希望,这些年的遭遇只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等我醒来的那一天,我仍然趴在课桌上,老师丢来的粉笔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额头。
  
  而你呢,你还在我旁边微微笑着,眼底满是青春,还有那些,我曾经以为再也回不来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妈妈说身体很不舒服,我不能回帖了,真的很抱歉,谢谢大家的体谅了,鞠躬。

100

100、100 ...


  这间公寓其实是有些贵的,以前和夏志英两个人一同负担倒也还好。可如今我一个住这样的房子,实在是太过铺张浪费了。
  我在城郊找了一间三十平米的廉租房,其实也就是那些农民别墅上头的阁楼。房价便宜,而且农户还养了信鸽,通过阁楼的窗户能看到扑棱着翅膀的白色精灵,倒也是很好的。
  
  搬离了原先住的地方,程维再也没有来纠缠过,楼下也不再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我试着和夏志英联系,不过他似乎是把程维之前和他说的话当了真,不愿接我的电话,每次打过去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现在只有梁舒榕偶尔还会来看望我,和我说说笑笑,讲一些工作上遇到的人和事。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冰雪消融,春天来临了。
  工作兼职学习之余,我也会偷得浮生半日闲,买一杯便宜的奶茶,躺在狭小的床上,望着窗外逐渐融化的晶莹冰凌,金色的阳光洒进静默的小阁楼,就这样听着辽远的鸽哨,休憩一个下午。
  这样的生活,便已能令我满足了。
  
  可是三月初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周医生的一个电话,这个电话犹如投入湖中的石子,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祝霖,你现在在哪儿啊?”
  他的声音急吼吼的,语气冲的不得了,我愣了一下,犹豫着问道:“……怎么了?”
  “妈了个x的,出事了!”
  我突然有种非常不安的感觉,问道:“出什么事了?”
  “操!大事!你赶快到医院来一趟,就是程维以前总领你来的那家,快点!”
  心跳咚咚跳的飞快,鼻尖上都起了冷汗,我却还是不死心地问:“去医院干什么?有人生病了?”
  “生你妈的头病啊!程维脑子被钢管给砸了!我这不正往医院赶吗?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的,他妈的听护士的口气好像快不行了,你他妈赶紧给我滚过来!快一点!”
  我只觉得当头一棒,一下子僵住了,脑海中嗡嗡一片,连气都顺不过来,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来:“我……”
  “我个屁啊!你俩有什么冤仇都给搁一下!否则人死了你找谁啰嗦去?!”
  
  赶到医院的时候,周熙晨已经在门口了,今天他休息,没有穿白大褂,就简简单单的卫衣和牛仔裤,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理工科大学生。
  一见我从出租车上下来,他狠跺了下脚,骂了句“这么慢!”然后冲上来拉住我的胳膊,二话不说就往电梯里拽。
  我这个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由他拉着我冰凉的手。周熙晨的脸色也很不好,嘴里骂骂咧咧的:“哪个工地的工人他妈的这么不长眼!撂个钢管都能给老子撂偏了!程维的头是他砸的起的吗?改回头不得被余家的人给当土豆儿削了!”
  
  “还有程维那个二货!我操他祖宗十八代的!真他妈能折腾!太厉害了!我太佩服他了!听到城中有家别墅今天在拍卖,跟火燎了眉毛似的开了车就要去买,妈的那段路整修施工呢,他车子开不过去,人也过不去,结果这孙子真他妈长胆,竟然直接往人家工地里穿过去了!”
  
  “我就纳闷了,他要什么别墅没有啊?整那么个小破别墅有什么意思?”周熙晨发狠地摁着电梯的示数键,末了干脆狠踹一脚,“操你妈!狗屁电梯!这么慢!”
  
  我浑浑噩噩地听着,嘴唇青白得厉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被周熙晨拉着从电梯里跑出来的时候,脚下踉跄,仿佛觉得天地都是旋转的。
  周熙晨一路跑到手术室外,逮了个护士就问开了。
  那护士不知道状况,只是手忙脚乱地说:“程先生送来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徐主任在里给动手术,我也不清楚到底有多严重……”
  周熙晨暴跳如雷:“你瞎了眼啊!望闻问切不会!普通察言观色他妈的也不会吗?!”
  那护士吓得连连摆手,最后只说:“周医生,对,对不起啊,我真的没看清楚……只是看到推来的时候,头上几乎全是血……”
  
  我听到这句,整个人都如同被电流击中,震颤着后退一步,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头上都是血……
  那该伤的有多重呢?
  
  更何况程维的血是罕见的RH阴性血,他若失血过多,血库是很难找到相匹配的血型的。
  我呆呆望着地面,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了雪地里那个高大却孤寂的身影,那么执意倔强地站在夜色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窗户的方向……
  
  程维会死。
  这个可怕的想法犹如一根尖利的针椎刺进我的头颅内,我痛苦地颤栗着,旁边周熙晨还在不停地骂人,可我却觉得他的声音在渐渐离我远去,我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一片空白,犹如那些他在路灯下悄然凝视着我的夜晚,四周白茫茫的,只有冰冷无声的落雪。
  
  如果程维真的再也回不来了……那么……
  我这辈子,和他最后说过的一句话是什么呢?
  
  我把他给我小心翼翼送来的菜全部都倒了,我站在他面前,骂他可笑,说他可悲。
  在我和他的最后一面里,我只是在斥责他,只是在粉碎他的希望,在践踏他的悔恨和好意。
  
  我跟他说:“家门的钥匙早就丢了。无论再过多久,我们都回不去的。”
  我跟他说:“程维,我不可能原谅你。”
  
  可是……
  我把脸埋入掌中,不可自制地哽咽了起来。
  程维……你知不知道,我不可能原谅你……那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啊。
  我们回不去了,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的在一起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已没有勇气和立场,再抛开一切地去爱你。
  但是,如果可以,程维,如果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即使是要让我用剩下的生命来换,我也愿意。
  
  我不能爱你了,但是,我能把我最后剩下的,也留给你。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红色警示灯终于熄灭了,我蓦地站起来,脸色苍白地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走出来的一个中年大夫摘了口罩,重重吐了口气。一旁的周熙晨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抓住他的手,紧张道:“徐主任,他怎么样啊?”
  
  徐主任疲惫地摇了摇头,哑着嗓子缓缓道:“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可是……”
  
  这句医院的托词象征着什么,已是十分的清楚了。
  后面的话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胸口好像被千钧重石狠狠砸了一样,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病房里,让我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周熙晨竟然翘了个二郎腿,悠哉游哉地在我病床旁边吃楼下买的麻辣烫,而且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我真的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手脚冰冷僵硬,下床的时候几乎是踉跄着的,把周熙晨吓了一大跳,目鱼丸子都掉在了地上:“喂,你做什么啊?不消停的话我再给你打一针镇定剂啊我警告你!”
  我也恨我自己不争气,我真的不可能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程维的生死置之不理。我紧紧抓着周熙晨的衣服,还没有开口,眼泪就流了出来:“……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周熙晨连忙把麻辣烫搁一边,也不跷二郎腿了,手忙脚乱地把我从地上拽起来道:“你干什么啊?要见他也不是现在见,还有,你别哭好不好?哭有什么用啊,又改变不了什么……”
  我喉咙里好像哽了一枚苦涩的橄榄,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力地摇头。
  
  “我拜你了大哥,你冷静点好不好……呃,不对,大哥是程维……那要不大哥夫?还是大哥嫂?”
  我的脑筋真的是转不过弯来了,为什么程维死了,周熙晨竟然还有心思说笑话?
  
  “要不这样,你要真想见他。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去,顺带帮我把这一保温杯的红菜汤给他。”周熙晨说着,拿过旁边柜子上的保温杯塞给我,“盯着他,让他趁热喝啊!补血的!”
  我完全愣住了,半天才道:“……给他……送红菜汤喝?”
  “对啊。”周熙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一会儿还得回家,他在四楼的vip病房,我刚才去看过他,脑袋裹了好几圈纱布,跟个粽子似的,哈哈哈……”
  他看到我的表情,又不笑了,咳嗽一声正色道:“你可别看他不爽揍他啊,他现在可金贵着呢,保不准被你推一下脑子就得震荡了。
  
  我脑袋里乱成一片,僵了好久,才渐渐地感到知觉一点点地回到身上,明白事情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了。
  过了一会儿,我才慢慢问:“……程维他……没死?”
  周熙晨呛了一下:“死?死不了!这位英雄福大命大,钢筋都戳脑袋了,竟然还没砸中要害,只是血出的多,看着吓人而已。”
  “可是那个徐主任说他尽力了啊,那不是应该……”
  “哦。这个啊。”周熙晨摆摆手,“别傻了,你压根就没听全,人家徐主任说的是‘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可是程先生的侧脸给划的那个口子,保不准还是会留疤的。’你想哪儿去了?TVB看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心告诉乃们,这章是来搞笑的……不要怪我,要怪就怪敲这章之前我在敲唐奈和他姐夫……掩面……


101

101、101 ...


  拎着保温罐子走进VIP病房的时候,我的头脑仍然是昏昏沉沉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后,现在身上空落落的没什么力气,也受不起什么刺激了。
  我推门走了进去,真不愧是T城首屈一指的大医院,里面设施齐全,装修精美,和带五颗星的宾馆都有一拼。
  室内只亮了一盏光线微弱的小壁灯,我轻轻地走到床边,低头凝视着程维的脸。
  我都不知道,他何时竟已这样消瘦了。
  虽然依旧高大,已经英挺,可是那清倦的脸庞却犹如一笔单薄的墨线勾勒而成,笔锋到脸颊处急急地转偏,扫至下颚便就草草终了。
  
  他的半个脑袋裹满了纱布,看上去是真的有些好笑的,可是我却笑不出来。
  我就那么悄然凝视着他沉睡的样子,眼眶渐渐地红了。
  
  程维,程维。
  如果你真的合上了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那么……我会怎样呢?
  我是真的,无法看着你走在我的前面的。
  
  “程维……”
  我沙哑着嗓音唤他的名字,不知是怎样的心情驱使我伸出手,轻轻触碰上他的脸颊。
  指腹处传来的暖意让我几乎要掉下泪来,这个时候我明白了,无论如何,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恨的了这个男人,他和我纠缠了十年之久,这中间的痛苦远远大过幸福,我已经把所有的精力和爱情都给了他,他的身上,有我失去的那十年青春如梦。
  他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而是我生命里很沉重,很沉重的一部分。我怎么可能让他这样轻率地闭上眼睛,逃到另一个世界去。
  我爱不了他,可毕竟,我也……放不下他。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是恍惚的,那种恍惚带着些温柔,带着些懵懂,就像我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样,干净而清澈。
  我心下酸楚,握着他的手便没有松开。他的眼里逐渐的有了焦距,我在他浅褐色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好久之后,他有些虚弱地笑了,血色淡薄的嘴唇微微开合,有些自嘲的味道:“……我又在做梦了……”
  他转动眼珠,目光移到我和他握着的手上,静了片刻,叹息着合上了眼睛:“老天待我还是不薄的,至少还有一场好梦,肯施舍给我,真好……”
  
  我再也忍不住,开口嘶哑地说:“程维,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我……真的是我,不是在做梦,你不是在做梦……”
  
  他微微笑了:“你每次都是这样骗我的……然后一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咬着下唇,然而忍了好久的眼泪还是在他虚弱疲惫的叹息声中滚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微愣,随即缓缓睁了眼,有些发怔地望着我哭泣的样子。
  “程维……”
  他微微皱起眉头,脸色开始逐渐变了,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你……”
  话未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连忙拍着他的背脊帮他顺气,过了好久,他才喘着气盯着我,那眼神如同看到了微弱希望的困兽,虽然有些可怕,但却看的我连心里都一阵一阵的揪疼。
  
  “小霖……”他开口叫我的名字,声音都是嘶哑哽咽的,“小霖……”
  他喃喃着,颤抖着抬起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我的眼帘,鼻梁,嘴唇,然后又从嘴唇,再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慢慢地触摸上去,仿佛是苍朽的老人重拾了年轻时丢失的珍宝一般。
  
  他重复着我的名字,触摸着我的脸颊,然后眼眶渐渐地红了,我就坐在他的床边,无法移开视线地和他对视着,直到他如年少时那般温柔的眼眸中,慢慢的有了泪水。
  “你回来了吗?你肯原谅我了吗?”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泣不成声,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那么伤心困顿的模样。他紧紧抱着我,把我带进怀里,多年来的伤痛让我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开来,可是当他温热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肩头,我还是停住了。
  他一直都是那么孤高,那么倔强,那么坚强,仿佛有着与全世界为敌的勇气和骄傲。
  可是,现在我知道,其实在这个男人沉重坚固的盔甲后面,有着的,不过是一颗布满伤痕的,不再年轻的心。
  
  程维过了好久才平复下来,我一勺一勺把汤喂给他喝的时候,他的表情还是有些愣愣的,一双眼尾上挑的眸子直盯着我看,似乎连一分一秒都不肯漏过的样子。
  这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我回头一看,竟然是程维的未婚妻李莉,她没有化妆,眼睛却是红肿着的。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顶着一头被风吹的凌乱的头发,然后就那么放声大哭着跑过来,扑到程维怀里哽咽道:“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傻子!你不能叫别人帮你去买吗?你不能绕着施工现场走吗?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是不是想吓死我?你是不是真的想吓死我?”
  
  她哭到后面话都说不清了,只是紧紧搂着程维的腰,那么无助的样子。
  我坐在旁边,膝头还搁着保温杯子。这个时候却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一切都不再如从前了,我们走到今天,这份已经不再简简单单的关系着两个人,程维的母亲,李莉,夏志英……
  
  看着抱着程维大哭的李莉时,我隐约是有些羡慕她的。
  他和她才刚刚开始,她能为了他放纵地在旁人面前就大哭起来。这是我十年来未曾有过的权利。
  我和程维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份感情,躲避着家长,躲避着老师,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
  可是最终,却依旧躲避不了分道扬镳的命运。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儿吗?”程维脸上有些挂不住,略显尴尬地拍了拍李莉的肩,然后忐忑地望了我一眼。
  我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戏码。
  我和程维之间,再多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如今我心灰意冷,所能做的仅仅只是挂念着他,希望他能好好地生活下去,我又怎么可能因为他和李莉之间的感情而有所波澜。
  
  等李莉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她才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我,她和我只有当初在别墅的一面之缘,我记得她,她却并不记得我,只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轻声问道:“这是……”
  
  程维抿着嘴唇,我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些让我不安的色彩。当他开口向李莉介绍我的时候,那种仿佛要把真相都说出去的眼神让我突然觉得害怕。
  于是我抢着道:“你好。我叫祝霖。”
  “……祝霖?”李莉微微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是以前……那个祝家的人吗?”
  我惟有苦笑以对:“是的,你还记得十年前就倒了的祝家?”
  “小时候和爸爸一起出席酒会,有很多次都见到过你父亲。”
  我笑了笑,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李莉看了一眼保温杯里喝了一半的红菜汤,犹豫着问我:“你是程维的……”
  “同学。”我回答地很快,带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
  可这个时候的我,却突然觉得自己很虚伪。
  
  我没有去看旁边程维的表情,我知道看着他的表情,一定会让我自己感到难过的。
  我不想再为他而感到难过了。
  
  离开的时候,我把保温杯递到了李莉手里,李莉只看了里面的内容一眼,就抬头问我:“红菜?”
  “嗯。怎么了?”
  “……程维最不喜欢吃的东西之一啊。”她睁大眼睛望着我,“你不知道吗?”
  我愣了愣。这时候才忽然发现,其实与程维相处的那些年,一直都是他在习惯性地照顾我,保护我。
  他知道我喜欢吃土豆饼,知道我胃不好,知道我睡觉的时候喜欢蒙着头……可是我呢,静下来认认真真地想一想,却忽然发现我连他讨厌吃什么菜,讨厌喝什么饮料都不知道。
  李莉没有发现我微妙的表情变化,还在那里说着:“红菜和西芹是他最不爱碰的,他喜欢喝的是法式鱼杂汤啊……”
  法式鱼杂?那是什么,为什么程维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呢?
  这个时候程维开口打断了李莉:“好了,别说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半晌轻声道:“……小霖……”
  “……对不起。”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来,“我……我不知道你……”
  “别听李莉说的。”他凝视着我,轻轻道,“……把汤拿过来吧,我没有不喜欢。”
  李莉瞪大了眼睛:“程维?”
  “把汤拿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不容置否的语气。李莉把保温杯不情不愿地递了过去,程维接过来了,便自己一勺一勺地把剩下的半温不热的汤都喝了,然后才放下保温杯。
  “……你先出去一下,好吗?”他转过头对李莉说,口气温和,但并没有多少温度在里面,“我有事,想和小霖单独谈谈。”
  
  李莉没有多想,而且她似乎是相当的听程维的话,收拾了保温杯就去外头冲洗了。屋子里重新只剩了我们两个人。
  程维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似乎是伤口又疼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下额头,然而看到我站在旁边,又立刻将手放下了。
  他已经习惯了在我的面前,表现的比任何人都坚强。
  
  静了一会儿,我听到他说:“小霖……我们是不是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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