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明与玫瑰 by 穆卿衣【完结】(4)

2019-04-19  作者|标签:


  我看着他,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呢?”我问。
  “后来,他一直躲着我,就好象做错了事的人是他。”阡陌笑了:“我偏偏不放过他。我常常拿着课本上的问题到他的办公室去找他,或者在同学们来来往往的操场上叫住他。他那时还是刚刚参加工作,不敢在老师和同学的面前拒绝我。有时候我看着他那个发窘的样子都快要笑了,更加觉得他可爱。被一个男人亲吻,那男人还是他的学生,我想他一定觉得很丢脸,所以不敢对任何人说起,于是我更有恃无恐。”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可能也发现躲着我不是办法,他换了一种策略。”
  “他开始找我谈心,放了学把我单独留在教室里,和我谈生命,谈男女结合繁衍子孙的自然天性和重大责任。可我跟他说,世界上有那么多男人女人,有他们去担当人类延续的重担就够了,我让他大可以放心,这个世界不缺人,唯一的毛病就是人太多。他又和我谈人生,谈爱情,谈家庭。我跟他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男人和女人组成的不幸的家庭,有些人一辈子也不懂得什么是爱,如果爱是真的,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说来说去,到最后话题一定会回到我和他身上。他看到我那么固执,后来就对我绝望了,他问我是不是受过什么挫折,有没有过什么童年的阴影,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回答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心里舒服一点的话,就是说有也可以。”
  “你有吗?”我问。
  “当然没有。”他好象被我的话逗笑了:“我就是对女人没兴趣。有些人是双性恋者,我不是。”
  “对不起,你接着说吧。”
  “我不停的跟他说我爱他,他却总是说我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可是我觉得这还是有点作用,至少他没有以前那么讨厌我了。也许是他真的以为我有一个悲惨的童年,所以后来才变得有病,他有些同情我,想帮助我吧。我问他懂得什么叫爱情吗?他说爱情就是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和她生活在一起,一起抚育后代,然后他们的子孙会带着他们的基因一代代生活下去。我说那是配种,动物也会。他问我,那你以为爱是什么呢?我随口胡说,我说真正的爱可以超越生命,超越死亡,可以让活人去死,让死人复活。他苦笑,说真是孩子。”
  那时的他,也的确是孩子。
  他分不清楚爱情与**。这是他后来才懂得的事。
  对于阡陌来说生活就是这么容易。什么东西都轻易可以得到,得到手又很快就厌倦。
  他常常觉得焦躁不安,那感觉好象在寻找什么而不可得.他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以为我想要就代表我喜爱.他只知道他从来也没有象渴望家明一样渴望过某件东西.也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象家明于他这般遥不可及.
  家明常常从别的老师口中听到阡陌的名字.他知道他是富家子,父母常年在欧洲做生意.他是个让老师头疼的学生,他的名字常常和这个那个女生的名字联在一起,好笑的是,每一次哭的都是女孩,但每一次被非礼的都是阡陌.阡陌的班主任要求阡陌戴副平光眼镜来上课,本是一句戏言,没想到阡陌真的照办了.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成年.
  家明想,他无论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可是每一次听到他的名字,他不由自主的会聆听.如同蜜蜂被色彩吸引.
  夏天的时候学校办了一场动动会.阡陌与家明分别参加了学生组和教师组的游泳比赛.在更衣室看到阡陌,家明一愣.他刚刚从水里上来,**着身体,全身湿淋淋的.十七岁的少年,细致光洁的皮肤,单薄的肩胛,秀长柔软的手和脚,女人一样纤细的脖子.有一种异常的,青涩的情味.而且阡陌也在看他.用那种发热的眼光,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他.家明脸一热.他闷着头走向洗澡间,打开水洗澡.阡陌若无其事的来到他旁边,他听到他在那边开水的声音.他们中间只隔了一道塑料帘.家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他的手有点颤抖.他仰起头,哗哗的水声也冲不走他纷乱的心绪.隔着塑料帘幕,阡陌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人影,这一刻,水中的两人各有各的心情.过了一会儿,家明听到那边的水声停了.阡陌擦干了头发,用浴巾裹着身体准备离开.这时他做了一个让家明大吃一惊的动作,他突然拉开了塑料帘,飞快地凑过头来,在家明的肩头狠狠的咬了一口.家明痛得几乎叫出来.阡陌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嘴角恶意的弯起,孩子式的得意又顽皮的笑意.家明捂着肩头,心惊肉跳.他看着四周,还好当时没有其它人在场,谁也没有看到这一幕.
  那牙痕后来变成紫色的,深深的,象蛇咬过一样.
  那年冬天下了雪,对他们这个城市来说,真是难得的奇景。
  城里的雪积不起来,落到地上就化了,一地的泥泞。灰色的屋顶和光秃秃的树枝都被雪水弄得湿漉漉的。天空也是湿漉漉的,细小的雪花像雨一样洒下来,树枝横里伸过天空,灰白透光的天空就好象一块裂开一角的冰.就在那一年冬天,家明与女朋友终于决定分手.他们发展本就是那么缓慢,那女孩又是那么怕羞,所以到最后他们仍然不过是处于拥抱牵手的阶段,就连接吻也是偶尔为之。那么平平淡淡的感情,就这样无疾而终.家明发现自己好象并不失落,反而有一种放下包袱的轻松.与女人亲吻的确也让他有本能的冲动,但那种犹如排山倒海般涌来的情欲的激荡,他这辈子只试过那么一次。
  经过教室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用眼睛去寻找阡陌,阡陌正背对着他看着窗外,他只看得到他脸侧的一点轮廓,从逆光处看,那轮廓就好象被谁用发光的笔细细的勾了一条线似的。家明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移开眼睛,他的耳边突然响起阡陌的声音:“这才是爱情。”那声音奇怪地变得很低,有点嘶嘶的,就好象家明从前见过的一条蛇,那是蛇吐信的声音。
  家明忍不住问自己,如果阡陌是女孩,那是否他会接受这样的热恋痴缠?
  他发了一阵呆,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个问题.但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心上凉飕飕的,有点软,有点腻,他知道那蛇又回来了。
  阡陌总是追问着家明,要怎样你才会喜欢我。
  他不再整天缠着家明,他不再跟踪家明回家,他的学习成绩开始好起来,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好学生,他总是追着问家明,这样,你是否会喜欢我。
  不可以.不可以.家明捧住头,好象患了偏头痛,他恨不得挖出自己的眼睛,这样是否就可以逃离色相的**.阡陌不明白.到底要怎样做,他说家明你告诉我.而家明总是说,不可以——你还只是个孩子。
  夕阳下,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望着家明的背影。他注意到,家明没有再说,不可以,你是男人,我也是。
  多么可惜,他的确还只是个孩子,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要得到。孩子从来不懂得抑制**。
  多少年以后,在阡陌的每一个辗转反侧难的不眠之夜,当初的一幕幕又从眼底流过,如星沉海底,雨过河原.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有过后悔,为那时的不计后果,一厢情愿的自私执着.在拥有之后,在失去之后,在最后的生死别离之后.
  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若即若离,一直到那年的春天快要过去,校园的桃树长满了绿叶。
  学校给家明分了一间单身老师宿舍,家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他的弟弟妹妹已经长大了,家里那六十平米的小房子早就不够住。
  阡陌来找他的时候是在一天深夜,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家明躺在床上看书,突然听到轻轻的,有人敲门的声音。家明起身打开门,看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站在他的门前,她穿著红色的裙子,光着脚,手里拎着球鞋,脸上笨拙的化了浓妆。
  她用颤抖的声音问:“这样,你是否会喜欢我?”
  家明如受雷击,目瞪口呆。
  他就这么哑口无言的和阡陌对望了好一阵,这时一阵脚步声和谈笑声从楼梯口传来,家明突然反应过来。他拉了阡陌一把:“你快进来。”
  关上门,家明慢慢的转过身。
  阡陌面对着他说:“已经过了十二点。从今天起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孩子了……”
  家明上前几步,猛地将他抱在怀里。
  就在从这一刻起,他投了降,他不再挣扎了。情欲的野草长满了沼泽,他跌了进去,他跌进了一个不见测的泥沼深渊,而在**那一刹那,却以为是被救赎。
  阡陌也紧紧的拥抱住他,他手中的球鞋落在地上,发出一前一后的两声轻响,就好象是秒针跳过一格的滴答。
  冥冥之中有什么开始倒计时了,只是他们那时还不知道。
  拥有从未如此丰盛。
  他们就像突然发现了一个奇异的新天地,没有痛苦,没有眼泪,只有无穷尽的快乐和爱抚。其后他们渡过了一个非常快乐的暑假。他们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房间,让断断续续的狂热**令他们筋疲力尽;在深夜的时候他们到河边去游泳喝酒,互相说着幼稚热情的话;他们就像一对红嘴绿鹦哥,整天不停的接吻;他们发现了不少同志聚集的地方,有酒吧,有小公园,也有的在天桥上面;他们开始觉得他们是与众不同的,他们平等的付出,平等的索求,他或者阡陌从来都没有女性倾向,他们有一种最纯粹的,原始的互相吸引的爱情,而那时候,他们天真的以为这样的爱情牢不可破。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时候。这是阡陌在高中的最后一年。
  这时候恋爱的甜蜜期开始过去,恋人的磨合期开始到来。在一起之后家明才知道,阡陌的父母因为长年居住在国外做生意,所以阡陌是一个非常孤独的孩子.他的日常生活全靠钟点工照顾。阡陌的性格好强,又怕寂寞,从小无人照管的孩子有一种为所欲为的任性.他们开始有争吵,为了一点小事开始争吵。吵架之后他们会气上一两天,谁也不理谁,但最后每次都会以激烈的吻和爱抚结束。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有时赌气,有时甜蜜。一直到阡陌上了大学以后。
  “上了大学以后?”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在大学里,我遇到了一个人。”阡陌说:“一个和我同类的人。”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然后他对我说,他也是。”
  “他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叫他公牛。”阡陌淡淡地说。
  公牛,多么低级的绰号。
  阡陌第一次见到他,的确觉得他像一头公牛。他是大学篮球队的队长,身材高大健硕,在场上横冲直撞,杀得眼红。做爱的时候他也像发了情的公牛,他那么健壮,背上全是肌肉。他一看到阡陌就惊为天人,软硬兼施几次都没得手。开始的时候,阡陌记挂着家明,但他到底还是对公牛充满了好奇,有一次借着酒性和他做了。这个粗野横蛮的男人,和家明完全不同,毫不怜惜地把他折磨得欲生欲死。阡陌被他那种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凶狠劲头迷住了。随后,公牛介绍他认识了许多他的朋友。就是从那时候起,他们开始叫他玫瑰。
  从前他是一有机会就溜去家明那里,现在变成了找诸多借口不去。开始他还怕家明知道,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个月不见面也没个音讯。
  他和公牛和他的朋友们过了很长一段糜烂堕落的生活。他们一起在街上游荡,一起在酒吧喝酒抽烟打牌。公牛的父亲是这个市的副市长,他们家在城里有好几套空着的房子。他们把其中一套在郊区的平房作为他们的据点,他们在那里开过**的派对,有时他们也三个两个的在那里狂欢。他觉得很惬意。在这个圈子里,他是绝对的唯一的国王,连公牛也跪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没有人比他更漂亮,没有人比他更骄傲,他就真的像一朵玫瑰,在肮脏的情欲中吸取着养料,在闇夜中恣意展开**的花瓣,他散发出腐烂的浓香,那气息销魂蚀骨得近乎邪恶。
  越堕落,越快乐。越是拼命的放纵自己,好象越是把自己掏空,身体越来越轻,越是一点烦恼也没有。有一天半夜他酒喝得太多了,觉得头痛恶心,爬起身走到屋外去呕吐,屋子里的烟雾缭绕,太多的香烟让他看不清脚下的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身体时常绊着他的脚。他走出门去,摇摇欲坠的扶着大门,他弯下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这时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脸色苍白的家明。
  他们在房间里争吵,桔黄色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放大,投影在墙上,灰黑色的影子在动,他们在挥舞着拳头。他不知道家明是怎样找到他的,他又羞又怒。他根本就没把那当一回事。他一直以为那不过仅仅是情欲。家明痛心疾首的样子让他火起。
  “你怎么可以这么下贱!”
  “你们连畜生都不如!”
  ——家明这样冲他吼道,但接下来家明说的话刺痛了他:“你说的爱呢?这就是你说的真爱?!你这个混蛋,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
  于是他反唇相讥:──“我是畜生,你是什么好东西?你连自己学生都上!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我就是喜欢他,他比你强壮多了!他比你干得好得多!”
  他知道什么可以刺伤他。
  家明抓起身边的书向他扔过去,他躲过了,书扔在玻璃厨柜上,碎玻璃哗地落了一地。
  他以为家明会扑过来打他,但是家明没有,争吵骤然的停止了。他皱着眉头看着他,那神情又痛苦又厭倦.然后他转身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阡陌知道他要走了,他要搬回自己家去,他害怕了,后悔了,他不想失去他,于是他走过去抱着他:“家明,家明。”
  家明甩开他的手。
  他乖了一段时间,每天按时上课下课,一有空就到图书馆去恶补落下的功课,周末的时候就回到家里.最后家明还是原谅了他。家明是真的爱他。每当他推开房门回到家中的时候,家明一定正躺在沙发上批改学生的功课。看到他进门,家明放下笔,仰起头,他们会亲吻。生活重归宁静。
  也许太宁静了,对于从前发生的事他们都绝口不提,好象希望时间可以将一切埋葬。如果在那个夜晚,公牛没有来找他,也许时间真的可以埋葬一切。但公牛就像个掘墓人,他挖开了泥土,让他看埋在土里的东西,那妖艳的,骄傲的,放荡的,腐烂的玫瑰,那曾经的自己。
  那一阵子家明工作很忙,他在争取评上全国优秀教师,一颗心都扑工作上。
  阡陌小心翼翼的,他以为他将家明瞒得很好,但家明最后还是知道了。爱侣也许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你出轨的人,但一旦他们知道了,那就是真的结束了.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么愤怒那么痛苦的家明,他竟然动手打了他。很重的一拳,打得他后退几步,眼冒金星。他觉得嘴角湿湿的,嘴里有点甜,抬手去擦,原来是被牙齿咬破了嘴唇。
  血把他的嘴唇都染红了,看上去娇艳欲滴。家明的嘴唇却是雪白的,颤抖着,他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在说:“……我怎么会爱上你!我怎么会爱上你!……你这个畜牲!你——你究竟还有没有点人心?你这个混蛋!!”
  他的脸火辣辣的痛,无名火也猛地窜了上来。
  他大吼:“我他妈是男人,又不是你老婆!你凭什么管我?你他妈还要我立贞洁牌坊吗?”
  家明呆呆地望着他,面无血色.他有点发抖,他以为家明又会打他,但他越是心虚,越是做出剑拔弩张的样子。然而家明发了一阵呆,那是可怕的一段沉默,他不知道家明当时在想些什么.家明慢慢地退到墙边,靠着墙坐下,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脸深深的埋在胸前,就好象身体哪里在痛,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走向家明,伸出手:“──家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家明没有理他。过了很久,家明才说了一个字:“滚。”
  家明不想看到他。他想了一会儿,只好暂时离开。
  家明是爱他的。只要他消消气,过一阵子就好了。家明不会舍得真的气他。
  他很有把握的这么想着。可是,等过了一天,他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家明已经走了。他带走了他所有的东西,房子收得整整齐齐,就像家明从未在这里存在过一样。他没有留下半点自己的痕迹。
  他到家明的学校去找他。家明在上课,他就在教室外面等着他,在学生们来来往往的走廊里,他们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交谈着,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家明说。
  “我们从头再来好不好?”他低声哀求。
  “不可能了。”家明说。
  “为什么?”
  “……”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你不爱我了?”
  “……是的.”
  “可是我还爱你啊!”
  家明看着远处的操场说:“那就是你的事了。”
  他不了解家明.家明是那种外表温和内心倔强的男人.他们遇事似乎很难下定决心,但一旦做出决定就是撞到南墙才会回头.正因为他的不懂得,当初家明在接受他的时候,已经注定会在这面爱情的墙上碰得头破血流.这些,是他很久以后才明白的事.
  他不放弃,天天来到学校找家明。他知道这会给家明的工作带来困扰,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从来都是自私的孩子。
  家明为了避开他,请了长期病假,他就到家明的单身宿舍门口去等他。他天天都去,经过他身边的青年老师们都开始对家明的房门指指点点。家明没有办法,只好搬回家里。他在深夜,站在家明家楼下喊他的名字。
  这个办法有点奏效,家明终于忍不住下楼来找他。
  “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这样我只会更讨厌你。”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他的眼泪突然涌出眼眶:“你躲着我,我没有办法……”他突然觉得委屈,已经不太记得当初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只觉得自己好象很可怜。
  家明看着他。他感觉得到家明的眼光里有那么多的无奈和悲伤。
  “阡陌,你听我说。”家明好久没有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想到从前的事,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怪你,你还只是孩子。错的是我,我是你的老师,是成年人,却没有好好地把握自己。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我们曾经相爱过,为什么不能好合好散呢?”
  “你还爱我吗?”他哽咽着问。
  “就算我还爱着你,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你还爱着我!”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家明,我知道你很气我,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改。我再也不出去玩了,我再也不敢了……”他哭叫起来,紧紧拥抱着家明,希望唤回家明的热情。
  家明推开了他。
  “阡陌,这已经无关爱与不爱的问题。你明白吗?就算没有那样的事,我们也不应该再在一起。你曾经对我说过真爱,我爱过了,我尝过了,已经够了。我爱够了。我现在只想过一点平凡的,正常人的生活。你放过我好不好?”
  “不,不!”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来找我也没用。我快要结婚了。”
  他被震惊得说不出来话,透过泪眼看着家明。
  “很久以前我妈就给我介绍这个女孩儿了。但那里正在和你恋爱,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昨天我已经决定了,反正迟早要结婚,和谁结不是一样呢?我是再也没力气去爱了。”家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着:“我想尽快和她举行婚礼,这样我才可以过一点正常的平静的生活。”
  阡陌像听不懂他的说话一样看着他。
  “就在这里说再见吧,阡陌。”家明没有再看他,转过身向楼上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阡陌站在迷茫的夜色中,哽咽着咬住嘴唇.他在心里狠狠的说,我不会放弃你.
  他偷偷地跟踪家明,他看到了那个女人。那是个脸圆圆的女孩,染成金色的头发,有点胖。他没花什么工夫就搭上了那个女人。突然有美少年青睐自己,对那女孩子来说实在是飞来艳福。他和她吃了几次饭看了几次电影,那女孩就跟他开房里去了。抱着那女人肥实的肉体时实在有点恶心,但想到这是家明的未婚妻,那感觉又有点兴奋。没过多久那女孩就跟家明正式提出分手,他很戏剧性的出现在家明面前,亲了亲那个胖女孩,他看到家明的脸像墙壁一样没有血色。
  ——未婚妻没有了,我看你还结什么婚。
  家明很快又认识了另一个女人。是个女警察。
  只要是女人就不能拒绝虚荣,女警察也没什么两样。阡陌的英俊与多金带给女警察虚荣心极大的满足,她很快就把那个冷淡的穷教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阡陌还记得有个小学的语文女老师,这是个苍白斯文的女人,非常瘦。她在一个教研会上对家明一见钟情。反正家明当时是“人尽可妻”,毫不挑剔,立刻开始和她谈婚论嫁起来。她实在有点难搞,阡陌曾经怀疑她是性冷感,似乎很难煽动起她的热情。不过情况终于在阡陌送给她一条镶钻石的手链之后有所改善。钱和珠宝永远最能打动女人的心,比什么甜言蜜语都管用。
  那个周未阡陌回到家,看到大门半开着,有灯光透出来。他一阵狂喜,家明终于回来了!他冲进门,却看到脸色铁青的家明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他。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家明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质问。
  他愣了愣:“家明,你还在生气?”
  “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我的生活?!”家明厉声说。
  他目瞪口呆,喃喃地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你这个混蛋!你一定要毁了我吗?!”家明就像在用尽全身力气叫喊。这句话像拳头一样打在了他的身上。他觉得痛,他觉得委屈之极,他也叫了起来:“我怎么会毁了你?我爱你啊!你知道我爱你!”
  “可是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懵了,完全失控了。
  那一次他们吵得比从前哪一次都厉害,两个人的话都像刀子,彼此把对方割得鲜血淋淋。
  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太狂热。狂热的爱情已经将一切燃得面目全非,爱恨难辨。爱让他们变得愚蠢,变得无助,变得残暴,不知如何是好。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断定彼此恨着对方,恨得咬牙切齿。
  当时说过的话到现在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最后家明冲他狂叫:“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滚!”
  他冷冷的回答:“应该滚的人是你,这是我的家。”
  家明一下子愣住了,呆了好久,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古怪的笑了一笑,点点头:“是的,是我该离开。对不起,打扰你了。”
  然后他走了出去,随手拉上了门。
  “后来很久我都没有再去找家明。”阡陌用手支着额头,手指遮住了漂亮的眼睛。他的声音变得很远,和往昔的回忆混织在一起,听起来就像一声叹息。
  “我以为他还在恨我。这样大概过了一年,有一天我经过家明教书的那间学校。就像鬼使神差似的,我的脚不知不觉就往里走了。我知道他可能已经结婚了,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可是我对自己说,我只是看他一眼,他也许正在上课,我只要离得远远的看他一眼。”
  “可是我找不到他,整个学校我都找不到他。我到老师的办公室去问,才知道他已经辞职了。我吃了一惊,突然觉得家明可能出什么事了。我疯了一样的跑到家明的家里去找他,差点被他的家里人打出来。那时我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家明去了哪里呢?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翻了年阡陌就是大四的学生。他一样的面临着两种选择,继续考研或者就业。他在国外的父母一直叫他出国,但是他根本不愿考虑,也许他潜意识里,根本不想离开有家明的这个城市。那段时间他一有空就往招聘会跑,想了解了解那年的行市,在人才招聘会上,他碰到了从前中学的老同学。他们谈了一会儿从前的事,那个老同学突然提起曾家明。
  “你在哪里碰到他?”阡陌一下子来了精神。
  “在医院。他的脸色很不好,好象病了。”
  很难形容阡陌当时的心情,他只觉得一下子恍然若失。他以为家明离开了他会过得很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家明病了,他一定要马上见到家明。他心急火燎,忧心忡忡,甚至跑去找了私家侦探。
  两个星期之后,私家侦探给他提供了一个地址。
  那是老城区的一幢旧房子,旁边就是个大垃圾站。楼道很黑,很脏。他在黑暗里爬了六层楼,握着写着地址的纸条,手心都出了汗。家里有人,门里隐隐的传来音乐的声音。站在门前他犹豫了一阵,还是伸手拍了门。那一刻他心情很复杂,既希望开门的是家明,又不希望在这样肮脏破败的贫民区里找到家明。
  门在他面前打开了,来开门的正是曾家明。莫扎特的安魂曲像决了堤的潮水一样往门外涌去,淹没了这无言对望的两个人。
  家明看上去没有变,还是那么清爽干净,穿著一件白色的衬衣。也许他是瘦了一点,不过丝毫看不出有病的样子。而他呢,他不知道在家明眼中的自己是否有所改变,他是否还是家明爱过的那个阡陌?
  “进来吧。”家明微微侧过身。
  他走了进去。
  屋子很小,条件非常简陋,但基本收得还算整洁。他刚刚听到的音乐就是从屋角一只破收录机里发出的,声音开得很大,几乎要填满了屋子里每一点粗陋的空隙。
  他转过身,发现家明就在他身后望着他。
  曾经那么亲近的两个人,现在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5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