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生机 by 宇落天堂【完结】(3)

2019-04-19  作者|标签:

  在帆布遮雨罩的制造上面,马奇给了世源很大的帮助。世源看了一下其他的项目进程,暗自放慢了制作速度,在展览会开幕的前一天他才让整个车型完工,看着自己设计得漂亮小车,世源和过去一样,买花生米和酒跟师傅们放松一下。大家想象展览会那天有多少领导人来参观,世源会很风光。

  傍晚单位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世源到马奇的办公室,他正在整理一些入场卷,看见世源招手让他过来,递给他一张,让他展会最后一天请妈妈过来看看。世源默默地把票放在口袋里,走过去离马奇很近不眨眼睛看着他,马奇想要往后退却没有,终于忍不住捧着他的脸亲吻起来,马奇把手握住世源的脖子,引导他往自己的身上靠,世源伸手抱住马奇的腰,马奇却挣扎的把他推开,喘息着用自己的下巴顶住世源的脑门。

  不行,世源,这里不行。
  世源把脑门上的汗水擦到马奇的肩膀上面,闭着眼睛低语:我知道,知道。
  等两个人终于平静下来,夕阳已显出红色。

  展览会开幕,各个机械仪器厂的项目都展出来。张工的分割机因为头太大,虽然可以削铁如泥,但考虑到领导们的安全不让他演示了,张工很气苦。只好跟旁边的人大声说他的分割机什么刚才都不怕。世源的电瓶车成了宠儿,因为它能被开着跑。哪个领导都想上去拭一圈,马奇赶忙给世源找了一件白大褂穿上,像个工程师的样子。最后一天,世源让妈妈来看,因为妈妈胆小不敢开,世源就慢慢推了她一圈,母子两个都很幸福。

  展览会上的成功,让马奇得到一个好理由给世源加工资。张工什么都没捞到看见世源更加厌烦。世源尽力躲着他,怕有麻烦。可麻烦还是来了。变速器的问题成了张工的一个话柄,世源只好承认是拆四楼里机器房上面的。张工大怒,大骂世源为谋私利损害国家公物。世源想争辩也没有用处,选择了沉默。但他并不松口,坚持让世源说出是谁批准得。世源这才明白他的用意,硬是说自己独自干得。张工无奈,报到马奇那里。对世源的处罚包括写检查,扣去奖金,交出四楼房间的钥匙。马奇坚持不让张工把世源的检查放到档案里面去,再说世源也是为所争光,没有世源的设计,好几个项目款都批不下来。张工恨自己不能申请批款,只好作罢,算是内部处理为事情的结果。

  张工这么一闹反倒帮了世源,把大家的妒嫉心变成了怜悯,再加上世源帮所有赢得了批款式不争的事实,张工这几年对下属也是镇压苛责人心背离,一下子世源反倒成了需要善待的对象,竟然还受到几个财会室的小姑娘的喜欢,实属意外。

  马奇似乎早就料到了事情的结果,乘机给世源申请了一个长期补助,虽然不多但细水长流。世源私底下笑他会钻空子,马奇却叹气说如履薄冰。两个人都沉默了,相互依偎着,看着午后落阳处不远的地方红色慢慢爬到窗上。

  90年的时候,世源从同学那里听说周涛下海倒服装赚了大钱比以前更胖了。世源想已经多少年没有联系的人见面会和陌生人一样。实则不然。周涛出现他家的时候还像个老朋友一样,只是比以前气派了许多,出手阔绰。他看似有很多话想对世源说。

  入夜,世源送周涛出巷口,周涛说想上厕所。世源便带他去。走到拐角却被周涛硬生生地抱住,世源喘不上来气,感觉到周涛胡乱地吻他的脖子,说:世源,世源,你跟我走吧。我现在有钱了,你不要委屈自己跟着那个臭老头,世源,我。。。周涛的话在世源的耳边让他僵在那里一会儿,突然猛得推开他。周涛的脸上汗津津的,迷茫的看着世源,就听世源低吼一声:滚!周涛想是触电一般一跳,逃跑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世源回家的路上抬头看月亮,明亮清冷的样子,光芒万丈。看久了就错意自己掉进了荷塘里。世源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七)

  所里有批文下来,有两个名额去俄罗斯进修。这让世源心情有些浮动。大学的时候他学得就是俄语,他特地去师大报了一个俄语班,重新再温习一下就比其他的人来得容易。马奇在党校学习还没有回来。俄语考试成绩下来,世源拿了第一。

  这周,世源心浮气躁,画纸也懒得画,只是闲坐在办公室里面看红楼梦。其他的人也是打毛衣嗑瓜子聊谁可能出国的事情。张工现在是副所长了有自己的办公室,对出国的事情并不上心。人们背后偷偷笑他说如果他现在不是副所长弄不好会偷改自己的年龄混出国去。人们有关无关的都在等马奇回来,这些年马奇要比以前风光不少,展览会以后各种科研项目都得到了批款,马奇自己还当上了市工程科学院的名誉研究指导,虽然展览会后世源的车和许多项目一样被存放了并没有厂家愿意生产销售,可是研究所的名气算是打出去了。

  马奇有了司机和专车,出出进进的排场了很多。世源和马奇想见也更加小心。自从周涛走后,世源一直在钱上计较,他觉得自己那天受到了侮辱,感情上面变得敏感起来。只想做出一些不同的事情来。给众人看。画图纸的时候,很经意名字排列的前后。一次张工让世源帮他画张图,世源想了想故意割伤了手拒绝。马奇心疼,对他说:这又是何苦? 世源冷笑着说他决不会再为别人画图。马奇看看他,没有说话。两个人在一起也有几年了,有时回过头来也很惊讶相携着倒也走出些长久,虽然对于未来不很清楚。

  马奇从党校学习回来,人比以前瘦了些,大家嘘寒问暖,表示心疼。世源也着急跟他说出国的事情,可他一直在开会作报告,市里局里的跑。终于等到指标批下来以后,却没有刘世源。

  世源很惊讶,开会马奇当众说考虑到世源的家庭问题,妈妈需要照顾,这一次去进修就派其他的同志先去。世源因为工作努力,外语成绩优秀,可以为他申请五一劳动模范。这样的安排表面上合情合理,但世源心里不解又生气,他本来以为马奇是会照顾他的。两个人在一起,他从来没有跟他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这一次也是顺水推舟,他却挡住了。也没有和他商量。

  会后,马奇知道他心里不舒服。找各种理由想见他。世源都没有去,过了几天,所里找工程部的一个人和马奇出差,世源被点了名。

  世源自从毕业以后就没坐过火车,窗外的景物一会儿稻田一会儿树林的移动变换,多少给了他一些新鲜,但对马奇的态度他依旧选择沉默。他们要在齐齐哈尔呆上三天,和齐齐哈尔兵工厂的人作一个会谈,另外就是希望借签一下他们的大型高架配电设备的部分图纸。

  两个人在招待所里住定,马奇突然抱住世源亲昵地说:我们还真没有一起过过夜呢。世源听他孩子气的话,没有挣开。夜幕降临,冷凉的天气让世源缩在被子里面,马奇出去办点事情很久不回来,一个人呆着渐渐睡过去了。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向下一沉。迷糊的睁开双眼,马奇就坐在身边,不眨眼就看着他。倒把世源看清醒了不少,撑起身来想要说话,马奇抱住他。两个人一同倒在床上,世源有点儿害怕,因为他从来未见过马奇有如此的举动,轻轻得在他的背上抚摸,缓解他的压力,减轻在自己身上的重力。任马奇的手在他身上身下的摸索,渐渐起了反应,马奇看着世源,翻转他的身体,吻上他的唇。世源感觉到伸向自己后面的手,轻轻一颤抖看着马奇的脸,鬓角处的苍白不由得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去。

  岁月连追带赶把两个人都催老了。进入的那一刻,世源的眼泪也流下来。马奇在他的脸上落了很多的吻,不停的抚摸他,但最终也放弃了。两个人都没有坚持下来,都无异不得同时面临失败,世源的心碎了。马奇抱着世源诉说他也想让他出国,可是他做不到,笔在手上停顿着,想以后就见不到他,觉得不行,他受不了。

  世源那晚的眼泪浅浅的滑过脸庞,他何尝感觉不到两个人在逆水行舟。他告诉马奇,他整天在一间办公室里面无聊的打发日子,觉得自己在迅速老去。马奇抱紧他,说他了解。世源磕在马奇的肩窝里面,渐渐睡去。他希望自己明天早晨醒来,已经60岁了。这样对日子对未来对马奇都只会有一个苍白安稳的念想,不会激动和张扬。


  (八)

  齐齐哈尔兵工厂战时原来有一批留苏的工程师,解放后都调离了。他们在资料库里有一批图,兵工厂的人倒是很客气的招待了马奇和世源,还请他们吃了两顿饭,但对图纸绝口不提。离开前夕,对方还是打哈哈。马奇在厂房外面找到一个工人,给了那人500元钱,给他图纸的编号,等到下午,对方真得给他们带来几卷图纸。马奇打开一看点点头,和来人握握手,对方匆忙得走了。世源很惊讶,马奇向他眨眨眼睛。

  晚上,世源展开图来看,不由赞叹起来,真是不错的图,马奇也在看。世源开玩笑说别拿反了。马奇笑着叹气说:你肯定当我不喜欢这些。世源笑着躺在他身边,靠在他怀里,两个人默默的呆着。马奇说:明天就会呼和了,真想再呆两天。说完把世源搂进怀里。

  回到呼和浩特不久,单位分房,世源分到一间一户两室的旧房子。这让世源不大不小的高兴了一会儿。因为分房是大事,张工没少出来闹,死压世源的奖金和津贴。第二年秋天,世源的五一劳动模范评下来,工资自然上涨,张工也没有话说。另外一个磨具厂并到研究所里面,马奇的权力也随之变大。 批款拉活的事情自然落到副所长的身上,张工几次批款都没有批成,反碰得灰头土脸,另外两个副所长倒是搞出几个项目。张工从此便窝在自己的办公室不出来,自做神仙。世源觉得张工不会善罢甘休,马奇叹气:压一天算一天吧。

  世源自从评完工程师就没怎么画过图,先前几年设计出来的东西全都不了了之,看着一个个项目热热闹闹的开始,大家用批下来的款项吃吃喝喝,而后偃旗息鼓,世源渐渐冷漠起来,不再和马奇叨叨项目或是工程什么的,很安静地看杂书小报,写写报告和鼓吹一下自己的工作成绩,其他单位盖新楼,马奇又想办法给世源换了一套新一户二室的房子,借口借到马奇的表妹那里,传出世源要和马奇的表妹结婚,这样的身份又让世源多享受些许好处。

  世源这几年路走的顺,老邻居们也刮目相看,马奇也说在他退休以前会把世源安排好好的,至少不用受张工的气。大家都知道,马奇的位置最后应该是张工的。世源最多当个副所长,那也是九年,十年以后的事情了。世源听到这些话,人靠在椅子上面,眯起眼睛看外面的太阳,撇撇嘴,打起哈气来。

  而那个时候,改革开放却如细水一般偷偷溜进了千家万户,连续四五年向上级部门要钱做项目却没有结果,整个研究所开始批款难。马奇的汽车和司机也消失了,这让张工得意了很久,见马奇骑自行车上班就笑哈哈的说:马所长,也骑车呀。马奇并不生气,也笑嘻嘻的说:张副所长,早来了啊。把副字念得重些,两个人都无趣上楼。

  老师傅们陆续的退休回家,厂房里面更加空寂起来,小师傅们都偷偷跑到外面拉活,总事办的人开始频繁的请病假,大家都说他们合伙出去跑小买卖,对此倒是兴趣大于妒嫉,世源听见工程部里面的闲聊话题开始改变,逐渐以下海为主题,也很专心的听。工程部的人说起这些话来也是不尴不尬的。他们纯属知识分子,按理说到老国家都应该养着,虽然不穷不富的,但对下海也没有十足的勇气。谈话间,说起单位有间房子,过几天要租出去。世源睁开眼睛,来了些精神。

  世源找到马奇,说想承包那房子。马奇不赞同,两个人争论起,马奇叹道:让你安稳可真难。那幢两层小房子成了大家的关注,想租又不敢租,成了所有人的一个心理。世源每天下班都跑到空房子里面去看看,正碰到一个人也在那里看。两个人有意无意的聊起天来,才知道那人想开一个汽车零配件的商店觉得这房子不错。

  马奇终于同意世源承包房子,消息出来,人们震惊不已,觉得是谁都不会是世源,后又觉得房子的利润肯定很大,一定马奇暗地支使世源。一时间谣言四起。

  世源把房子租给了那个汽车零件商。汽车零件商白天卖零件偶尔帮别人修车。世源呆在办公室里面实在难受,就跑到他这里来,看人修车,摆弄零件。几天下来,世源跟他混熟了,改口叫他张师傅。基本不上班,干脆办了个停薪留职。这是趁马奇不在时候办得,世源料想马奇不会同意。

  一个月,世源就在张师傅那里跟着修车卖零件儿。世源觉得他与机器有着不解之缘。马奇回来了,走到房子里看,世源心里没有底有点儿怕。马奇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和张师傅寒暄了几句便走出去,正眼都没看世源。

  这让世源第一次担心。他试着给马奇打电话,探听他的消息都一无所获。他和马奇之间突然好像冒出来好多的山山水水,甚至听到马奇的名字世源的心都一紧没了找落。

  他知道马奇真的生气了。


  (九)
  新的一年春天来到,风沙少些,柳树比往年绿的要慢。世源停薪留职已经快一年了。

  马奇这一年看到世源忙里忙外的摆弄机器零件,穿着刚进厂时的那间工作服,就像初见面的时候,清澈深沉的眼神和对外界刻意隐藏的小小野心。

  两个人在一起的晚上,马奇抱着世源轻叹道:也许张工做了一件好事呢。
  世源侧头脸看着他,马奇随意的抚摸着他的下巴,说: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世源微笑着靠回到马奇的怀里。他知道马奇对他停薪留职的事情生气归生气,心底里还是担心他的。想到这里突然感到一阵温暖,像初夏时候空气流动中窜到肺里的那口热气,有些躁动有些依恋。

  张工不知道听谁说世源这一年挣了大钱,马奇也有份。不顾脸面死要收回房子。马奇争取没有结果,本来这间房子是不能出租的。胡搅蛮缠了一个月后,张工终于得逞收回了房子。

  马奇那里也找不到世源,急出一头汗。路边的街心公园桃花正值绚烂,走到池塘边看见世源正坐在假山下面的石头凳子上发呆。马奇坐到他身边。

  世源靠向他反倒笑了,说:算了。

  当世源再次回来工程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竟是绝望。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么显眼,做什么都遭到别人的侧目。无论世源怎么装疯卖傻,温顺赔笑都不能改变他人冷漠妒嫉的表情。当他被通知到下面的厂房培训那些新来的小师傅时,无论他人的眼光是如何幸灾乐祸,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再回到厂房,世源不由得感慨,还是老样的机床和熟悉的机油的味道,阳光从高处的玻璃上照射下来,扫到休息室的那个小床上面。

  小师傅们看到不是老师傅便张狂起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对磨具不爱护,而且也不听世源的话。世源也懒得理他们的挑衅,只是嘱咐他们小心安全。

  时间又充裕起来,星期六跑到马奇的小屋子里面,两个人开始对吃吃喝喝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世源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面看马奇围着昨天他让妈妈做的围裙,非常满足。

  五月的时候,世源在指导他们磨一个机器零件,眼睛余光突然瞄到一个小师傅正一边和人说笑一边调整砂轮的转速,看着看着大叫一声不好,冲过去把那人往后一拉,就看见砂轮嗖的飞出去,前面的玻璃瞬间四分五裂,所有的人都吓呆了。世源感到他抱住的那个小师傅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肩膀,微微的发抖。世源看看满地的玻璃,一回头看见马奇站在门口,脸色灰白。

  他没有看到马奇前所未有的一次愤怒,当张工到马奇的办公室说要给世源记一次安全事故的时候,马奇把所有的文件都摔在地上,吼起来:还有完没完?!

  这次发怒比较有效果,把所有的人都吓住了。不久世源被调回到办公室里面,也没有人敢造次。

  周末正午的太阳光好得不得了,马奇上房补瓦很久不下来,世源出来找。看见他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眯着眼睛看远处的鸟儿,低头看见世源叫他笑着向他招招手。世源小心翼翼的爬到房顶挨着他坐下,马奇整个人被晒得暖洋洋的,靠着非常舒服。

  世源说:下去吧。我饿了。
  马奇笑着回头看着他,突然凑过来亲亲他的脸颊,说:世源,我给你办一个停薪留职好了。
  世源惊讶得看着他,不说话。
  马奇还是笑着,又亲他一下,说:怎么了?不会飞了。你以为你自己偷偷去找张师傅我不知道?
  世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头看前方视野辽阔,歪头靠在马奇肩膀上,抱住他的一只胳膊。

  世源在外面跑得这一年,看到很多各式各样的人物和各种各样的谎话。那个时候来修车的人也不多,马奇给世源他们介绍了不少单位领导过来修车换零件。日子虽然辛苦平淡,但是世源却很满意。两个人尽量不在人前说话,但张师傅还是笑着对世源说:马所长对他可真好,就像自己的儿子。世源学给马奇听,马奇弯弯嘴角。世源很爱马奇这样的表情,有挑逗的样子。

  令人惊讶的是周涛也跑到呼和来,他们在一次修车的时候碰了面。两个人都没想到。周涛告诉世源现在是北京呼和两边跑。看着周涛财大气粗的模样,世源反倒没什么感觉了。

  马奇笑着说等他退了休就跑到他这里来养老。世源有他自己的想法,现在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是到底是给自己干,再往前走走还可以干些别的买卖,反正多挣点儿钱就是了。

  秋天过去,天空的颜色变的深些,黄色的树叶落在小院子里面,世源等马奇没有来觉得很奇怪。路上碰到原来单位的同事有意无意的聊起来。

  这才知道马奇出事了。

 

(十)
  “我想你,不是因为见不了面。而是因为面对面却不能拉起手来”(R)

  原来研究院的院长因为涉嫌贪污被隔离审查,马奇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当然也受了牵连。一直被隔离着写检查。

  世源再见到张工时,他堂而皇之的坐在马奇的办公室里。世源看着屋子里面熟悉的盆景和书架不由得恍惚。张工不耐烦地哎了一声。世源不再走神。

  张工说:虽然马奇这次是受到牵连。你也知道,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我也很为难,现在也算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帮帮他。但说白了我也是个暂时代理所长,说话也没有什么分量。

  世源低着头,轻声说:您别这么说,很多事情还得麻烦您。

  张工眯着眼睛伸头看了世源一会儿,说:世源呀,我一直不太明白一件事儿,马所长一直那么关照你,他还用厂里面的效益求外面的人到你那里修车。有一段时间我看你们两个长得还真有点儿像。现在近看,也不太像呀。。。

  世源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整个人僵在那里,浑身有点儿发凉。。。

  张工尴尬的笑笑挥挥手,说:当然了,发生这么大事情,大家都应该看看能不能帮点儿忙。有什么事情你再来找我。啊。

  世源从研究所出来,坐在马路边上,突然非常冷。秋天的阳光将满天的树叶吹得嘎拉嘎啦响,世源的眼睛湿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想念他,哪怕见他一面也好呀。让他知道他是胖了还是瘦了,让他告诉他不要担心,他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救他出来,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世源在外面跑了一天,晚上才回到家。倒在床上不愿起来。妈妈进来叫醒他,递给他一个地址,告诉他白天他不在家的时候,马奇的妻子来过了。想和他谈谈。明天能不能见个面。世源立刻坐起来,拿着纸条发呆。

  马奇的妻子坐在他对面。两个人面对面地看着。世源还是第一次见到马奇的老婆,他在她面前有点儿害怕有点儿悲凉。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呀。

  对方倒是先开口了:昨天,我见到你妈妈了。
  世源点点头。
  马奇的老婆看着他,突然说:谁说你们两个长得像。
  世源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女人突然受伤了一般,侧过头去,两鬓的白发,随即叹了口气,说:老马对你,这几年真是。。
  世源轻声说:是,我知道。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定帮。真的,一定帮。世源的话到了后面越说越小,更像是跟自己说话一样。

  马奇的妻子告诉世源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

  世源坐在昭君饭店对面的花坛边上,看着里面的小彩灯和外面停着的汽车。夜晚的风吹动着他的头发,很多年前他的头发也这样被吹乱过,迷了眼睛。周涛远远的走过来,世源懒得站起来,就抬起头看他。

  周涛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世源,他有些疲惫有些凄凉,要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来找他的。看着他脸上柔和的表情和漠然的态度,不由得悸动。

  你找我?周涛问
  世源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他,说:是,想管你借点儿钱。
  周涛还是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牙缝里面挤出话来:多少? 
  两万。
  为了那个老头?
  世源皱眉,侧过头去,说:他不老。我尽快想办法还你。
  周涛俯下身,和世源对视:我不要你欠我的,交换好了。
  世源笑了,点点头,说:行,怎么着都行。

  周涛亲吻世源的时候,世源只是皱起眉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周涛发狠咬住世源的嘴唇,世源哼出声音来,用手一抹生生看到血出来。世源睁开眼睛看着他,突然把手放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周涛看着世源,他头发凌乱的躺在那里,鼻尖上冒出些汗水。视线就模糊起来。

  世源躺在那里,感觉有水滴到自己脸上。睁开眼看到周涛的眼泪一滴滴的掉到自己脸上。他刚要说什么。猛地挨了一巴掌,清脆响亮,整个人都歪过去,冰凉了一下瞬间又像着火一样。领子被人揪起来不停的摇晃,还没明白过来又被甩了一耳光。整个人的脑袋都乱哄哄的,依稀分辨出周涛的声音:你就这么贱,受人点儿恩惠就这么不要命地还。你他妈的知不知道谁对你好。

  后面的话世源都没听见,麻木的任着他晃他往他脸上甩巴掌,任自己的脸来来回回的摆动。

  马奇给你那点儿东西算个屁呀!

  世源猛然间醒了,突然抓住周涛的胳膊一反手,愣是把周涛推翻了个跟头,脑袋狠狠地撞在浴室的门上。

  你听着,听好了,我爱他。

  周涛完全被震住了。坐在地上,颓然的低下头,肩膀抽动起来。

  世源从床上滑下来,跌坐在地上。

  秋夜天凉,两个人半死不活的相对坐着到半夜。周涛轻声说:世源,我抱抱你。世源没说话。周涛坐到世源的旁边,把世源抱在怀里。两个人靠在一起,多多少少出现点儿温存,就当刚才的事情像烟雾一样弥漫了。

  那天晚上,世源想他不会忘记的。那个他也曾经迷恋过的人,真真切切的为他哭了。他也哭了。两个人靠在一起,好似喝醉一样,哭到哽咽,哽咽到绝望。

  三个星期后,周涛离开了呼和浩特。去了北京,后来又有人在广州看到他。
  这个人对于世源来说终于变成了传闻。世源欠了他的钱。他却死也不让他还。
  他就是想世源永远欠着他的。欠得心痛。


  (十一)

  马奇回家了。世源是听说的。他不能过去看他。

  世源偷偷徘徊在研究所的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人,马奇一直没有出现。

  冬天了,世源抽时间把小屋里面的灰尘擦净,然后再点着炉子。蹲在地上把小个的土豆扔到炭火里面。然后,看到眼前多了一双皮鞋。慢慢抬起头来,就是他了。是那张他日日夜夜在梦里都看到的脸。虽然瘦了,嘴角干裂。可还是他。

  马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世源,手微微的发抖。

  世源站起来,微笑的摸摸马奇的头发,叹气道:真是的,还是瘦了。

  话音未落,马奇抱住了世源,恨不得把他揉到自己怀里,疯了一样吻着他,世源喘不过气来,只是紧紧地抱住他。

  世源因为激动浑身都在颤抖,他的手插进马奇的头发里面,潮湿的。把脑袋埋在马奇的肩膀里面,深深的吸气闻到日夜都在回忆的味道。不能松开手,怕一分心这个人就跑了。这种归属感只能在拥抱亲吻做爱的时候才会如此真切,否则清醒了也就分明了,你是你,我是我,大家谁都不是谁的。

  世源突然害羞起来,用膝盖去顶马奇的腿,可是马奇显得比他着急,伸手把他抱在怀里面,用自己的身体贴住他的身体,凑过去和世源接吻。世源用牙齿轻咬马奇肩膀上面的皮肤,一寸寸地留下痕迹,就像他刚才做的那样。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搂向自己,用脸颊贴他的胸膛,抚摸摩擦,只为了在冬天储存一些热度。他们都是怕冷的人,都想抱得紧些再紧些。

  傍晚,烤土豆的味道在房间里面肆意,世源靠在马奇的怀里。两个人都不想说话。

  马奇看看天,犹豫的说:世源,我得走。世源点点头。

  两个人穿好衣服,马奇回头看看世源,替他整理好领子,系好扣子。然后捧起他的脸吻吻他的额头。

  世源说:吃个土豆再走好不好。马奇说:好。

  两个人懒得开灯,外面黑蓝黑蓝的,就凑在火炉旁边,捧着烫手的土豆,在上面洒些盐,尖着嘴吹开土豆上面的灰,吸着气吃。舒服的感觉到火的温暖。

  世源把土豆的焦皮扔到火里面去,说:我明天走。
  去那里。
  天津。

  马奇停住动作,回过头来看世源。
  世源的脸被火映得红红的。
  马奇半天没有说话。
  世源接着说:我舅舅答应先帮我照顾我妈。我跟张师傅去天津。稳定了,我就把我妈接到天津去。
  马奇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炉火发呆。
  世源接着说:我明天早晨的火车,你不要来送我,到了天津我给你写信。要小心张工,他这次没有整倒你,会怀恨在心。不要和他。。。。。

  马奇突然抱住世源,头碰在他的肩膀上。世源说不下去,马奇抱着他压抑地抽噎,马奇带着哭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刺耳,他已经不能把话连续的说出来:世源,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放你去留学,放你去培训。你怪我你恨我吧。是我拖累了你。

  世源还是看着炉火,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温暖过。马奇抱着他,哭诉着,担心着,挣扎着。而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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