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lker/S and S by 素熙【完结】(3)

2019-04-12  作者|标签:


  
  FM播放著社会新闻,这个城市里的新闻总是千篇一律:无良逆儿残杀八十岁老母亲,只为了不肯拿钱给他买毒品。越南新娘不堪丈夫长期虐待,怒而拿刀阉割。训导主任性侵未成年女童,家属怒告学校……千篇一律。所以我说,这个城市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小毛病。
  
  新闻过後是社会论坛节目,就是一些无所事事的人就些他们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却自以为了解的事情大放獗词。
  
  不知为什麽讲到Stalker的议题,好像是就最近才发生不久的一件案子在讨论。有个人在路上看到一见锺情的对象,从此就开始疯狂地骚扰他,寄信也好、打电话也好,那个疯子把对方的一切资料都查了出来,甚至每天跑到他家楼下等,被害人搬了几次家都没用。类似这样的新闻,每隔一阵子就会听到几件。
  
  我不认为自己和他们是一夥的。应该说,我不认为有任何人可以了解我的行为,再擅自把我归到某一个族群,然後加以评论。
  
  我和他们并不相同,的确我对自己跟随的目标怀有某种情感,那是你窥视一个人的隐私时必定会出现的情感。但是进一步那就不行了,控制不住那种情感,让他失控暴走的人,是没有资格享受这种艺术的。
  
  可惜清醒的人实在太少了。
  
  我想起我的室友,他总是和一些濒临崩溃的人交往,看到他的「女友们」、「男友们」,你都会由衷感到像这样的人还活在世界上真是不可思议。
  
  被烟,被酒搞坏身体的、吸毒吸到身上没有多馀的地方插针的,堕胎堕到下体从来没有停止流血的。而我的室友是这世界上唯一对他们好的人,也是最後一个对他们好的人。他给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像死神的恩惠般给予他们最後的温暖。
  
  他们最後一定都会死,室友从来没有看走眼过。跳楼也好、仰药自尽也好、被医院宣告不治也行,总之最後的结局总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室友总会弄到他们的尸体,把他们带回家里,而他的恋爱也从那时开始。
  
  看到室友那样活著,就会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不是吗?有些人也是这样看我的,这城市里的每个人都太害怕自己不正常,所以不停地在寻找比他们更不正常的人。我慢慢地饮尽酒瓶里最後一滴酒。
  
    ◇
  
  隔天夜里,事情有了变化。
  
  那个青年也非完全足不出户,他有时会到外头去。楼下的太太有时候会送些剩菜来给他,但不是每天,所以他也不能每天窝在家里。那时我就会离开对面的公寓,小心地尾随在他身後。
  
  他连出门也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大热天的,他却穿著一件厚长的外套,我从望远镜里看到,他是从衣柜里拿出来的,尺寸比他身材要小了点。他总是这样闷著头,沿著公园的边缘步行到巷口的便利商店。
  
  我假装顾客跟著他进门,他也没买什麽太特别的东西,大概就是一些矿泉水、面包和卫生纸之类的必需品。他没有买过酒,也不吃洋芋片之类的垃圾食品,对架子上的包膜八卦杂志瞥也不瞥一眼。我想他小时候家教一定很好。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买了那些东西。他很环保的没有要塑胶袋,把东西兜在大衣里就往外走,我也赶快装作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跟著他快步走出便利商店。
  
  靠近公寓楼下的路灯好像坏了,一闪一闪的,光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他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来看了一眼路灯,又微微侧了侧头。我以为他发现我了,赶快又退回便利商店里,从玻璃橱窗里远远观察他。
  
  但是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在这时,冷不防有个人影朝他扑了上来,我和他都吓了一跳。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因为距离很远,我不是很能看清楚那两个人的动作。但是从背影看得出忽然冒出来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少说也有四十多岁了。
  
  青年看起来相当惊恐,一下子退到墙边,怀里的食物都掉了一地。那个大叔没有放过他,大叫大嚷著不晓得什麽便朝他抱过去。我赶快从便利商店里跑出来,绕到公园的另一端,爬上一层楼高的溜滑梯,从那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两人的互动。
  
  大叔抱住了他不放,我看他八成喝醉了,我见过太多醉汉,脚步也很不稳。他死命地搂紧了青年,像抱孩子一样靠得紧紧的,还试图用他酒气冲天的嘴亲吻青年的额头。
  
  青年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靠在墙壁上一动也不敢动。我听见那个醉汉叫著,
  
  「寰宇……小宇……找到你了……」之类的话。但是青年像是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样子,他死命地躲开醉汉亲密的吻,一脚踏扁了他刚买的面包。
  
  但是醉汉锲而不舍地靠了上去,青年低低地叫了一声,往旁边停著的车躲去。醉汉扑了个空,差点撞上轿车的玻璃。青年开始急速地喘息起来,就像他在**时的喘息一样,额角布满了汗水。
  
  醉汉却在笑,不知为什麽他脱起自己的外衣,露出里面的白色汗衫。青年喘得更厉害了,他苍白的颈项微微颤抖著,试探地退了一、两步。
  
  醉汉晃著手臂,对著他笑了一下,张开两臂又抱了过去,口里喊著:「找到了,抓到了!」青年在转身逃走的时候拐了一下,整个人和衣倒在地上。他的眼睛在夜里睁得老大,嘴唇不自然地颤抖著,我分不清他是在喘气,还是在乾呕。
  
  这时候醉汉又扑了上来,压在他身上,青年就一动也不动了。
  
  我从溜滑梯上的另一端溜下来,换了一个角度。我自己也很紧张,就像在戏院里看戏看到紧张桥段那样。
  
  我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角度,直到能同时看到青年和醉汉的动作。
  
  青年真的一动也不动,既没有喊叫,也没有挣扎。与其说是吓傻了,不如说他陷入了某种奇妙的状态,那种状态,和我看见他抚摸家具时很像,但又不完全是那样。
  
  醉汉开始脱青年的衣物,他扯飞他的外套,开始解他上身的白衬衫扣子,他的索骨上全是汗水,胸口像搁浅的鱼一样起伏著。但是眼睛却完全没有聚焦在醉汉的身上,有一瞬间,我还以为他在看天空,在看被满月照耀的一片灿烂的夜空。


S and S 四

  
  「很好……很好……好乖……」,「这麽久没见,小宇还是一样乖……」我依稀听见醉汉这样的碎语,他一面说一面脱。青年还是没有动,醉汉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好像在倾听青年的心跳声,从心脏的位置开始,逐渐往上移。
  
  醉汉靠在他的耳边,不晓得说了些什麽。青年又开始急喘了起来,他们的影子纠结在一起,直到醉汉的背完全覆盖了青年的表情。
  
  然後我就听见醉汉的闷哼声。等我再次找到适当的观战位置时,醉汉已经倒在轿车旁的泊油路上。青年手上拿著一根铁棒,好像是附近的车拿来卡住车轮以免往下滑的。
  
  从这个距离无法判断醉汉的情况,但是他一动也没有动,甚至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青年全身都在抖,拿著铁棒的手却很坚定。他对著醉汉一动也不动的身体,又用力地打了两下,停一下,又再打了两下,再两下。我隐约听见骨头断掉的声音。
  
  青年丢开了铁棒,但很快地又捡起来,像是揣便利商店食物一样把他放进大衣里,再连大衣一起穿上。他往路灯的方向跑了几步,像是爬虫类一样地跪下来,跑回掉落一地的食物那里,用极快的动作把他们都扫到怀里,再捡起自己被脱掉的上衣。
  
  他用同样的姿势向公寓的方向冲了几步,才忽然想起自己是会走路的人类似的,直起身子来。他像只猿猴般回头,这时候目光总算对上了地上的醉汉。
  
  我远远地看著他,他似乎在考虑什麽事情似地顿了一下,很快地跑回醉汉的身边,伸手往他的裤袋里摸去,摸了半天,又换摸他的外衣内侧,这次总算摸出了一个皮夹似的东西,他用颤抖的手快速地翻了一下,把里面的钞票抽出来,飞快地塞进大衣里。
  
  好了,接下来要怎麽办?我的思考在那瞬间似乎与他同步了。
  
  他维持那种猿猴也似的姿势呆站了一会儿,然後终於挺直了腰杆,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一样。他像往常一样拢起满怀的食物,往旧公寓的大门走去。
  
  我赶快冲回对面的公寓待命,楼梯间也有窗户,从那里可以看见他用往常一样平静的步伐走上三楼,他按了邻居太太的门铃。
  
  『啊呀,这麽晚了,发生什麽事了吗?』
  
  我从太太讶异的神情,好像可以读出这样的对白。青年用苍白的脸孔,露出和第一天一样怯懦温和的微笑,我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了一盒刚才在便利商店买的小蛋糕,交给满脸惊讶的太太。
  
  然後他又在裤袋里摸了一阵,把刚刚才从醉汉那里扒来,现在已经皱巴巴的钞票,整叠按到了那位太太的手上。
  
  『不用客气,这是答谢您这几日的照顾。』、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亲戚已经寄了钱过来,这些日子真的很谢谢你。』我不用仔细地读唇语,就可以猜出他说了那些话。
  
  太太看起来很感动,要是我把焦距再对准她一点,说不定还可以看到在她眼眶中打转的泪光。总之在几经推辞後,她收下了钱和蛋糕,握著青年刚刚还握著铁棒的手话别了很久,最後才关上了门。
  
  令我有点意外的是,目送著太太关门後,青年却又下楼来。
  
  他像是散步一样地走到依旧倒地不起的醉汉身边,好像偶然遇见路倒的不幸人士一样,他弯下腰,把醉汉的手扛上肩膀。看不出来他瘦瘦弱弱的,竟然还挺有力气,就这样一路把醉汉扛回了四楼的屋子。
  
  我把望远镜的焦聚对准青年,他把醉汉一路拖进客厅,就这样把他搁在沙发上。
  
  他把怀里的食物和铁棒放在茶几上,重新穿起了上衣。然後就像没事人一样,躺回他睡觉用的床垫上,我看见他依旧拿起了那个相框,迷恋似地亲吻著他,做了和往常一模一样的事,最後沉沉地在醉汉一动也不动的身体旁入眠。
  
  我在确认他睡著後悄悄下楼去,走到刚才发生冲突的角落。墙角下委顿著一个红豆面包,是刚刚被青年踩扁的,红豆馅全被挤了出来,弄得黏黏的,红得像血一样。
  
  我把面包从地上捡起来,望著公寓的方向。这点程度的干涉,还在我容许范围内。
  
  我已经不再猜青年的行为举止了。就像看到一场太精彩的电影,你总会忘我地不去推测後面的剧情,只满心地等待导演如何把故事说下去。
  
  不过我只知道,他大概不会再在这里待太久了。
  
  ◇
  
  果然如我所料,大概是第二天的开始,青年开始收集起那间屋子里的东西。从积了灰尘的衣物开始,然後是厨房的锅碗瓢盆,连堆在角落的旧报纸,他都一张一张拿起来检查。拿到鼻尖前一一嗅它们的味道,再把它收进不知那来的旅行袋里。
  
  他对每一样东西都很小心,就像是在珍惜什麽得来不易的宝物。每当他收起一样东西,脸上就会露出当初他在问路时,那种诚惶诚恐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来和昨晚恍惚行凶的人是同一人。
  
  他把屋子里的东西,都装在便利商店买来的塑胶袋里。他一共买了五、六种颜色的垃圾袋,他小心地把各种家用品分门别类,再小心地放进垃圾袋里,等放满了就堆到自己身边。从望远镜的镜头看过去,看起来就像是什麽庆典一样。
  
  那个醉汉的身体始终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像在海滩上晒太阳一样的平静。从我从室友那里多年观察的经验,他八成已经变成室友所爱的那种人了。
  
  事到如今,我也渐渐推断出了几个结论。
  
  我认为这个叫寰宇的人,一定是很久以前,曾经在这间屋子里居住过的人,或者至少是曾经来过这附近,甚至到访过这间屋子的人。
  
  只是不知道为了什麽原因离开了一阵子,回来以後,他才发现人事全非,无法接受之虞,就怀著某种执念,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下来。
  
  我想他对这间屋子,以及这间屋子里的人,一定有著一段非比寻常的故事。光看他那些怪异的举动,就知道他对这间屋子,又或者是曾经住在这间屋子里的某个人,有著旁人难以理解的、深刻的某种情感。
  
  我把望远镜调得偏亮一些,青年还在持续地收刮家里的物品。我继续思考著。
  
  但是这样还是有许多问题。第一,如果曾经在这屋子里的人,对他来讲这麽重要的话,为什麽他只是住在这里,而不是进一步地去寻找那些人的下落?
  
  第二,那个相框里的人到底是谁?那个比他年轻略轻的少年,虽然用望远镜不是看得很清楚,但很明显的并不是他。那是一个看起来很阳光、充满朝气的男孩子,四肢都充满了活力。和眼前这个怯懦、苍白到有些病态的男人全不相同。
  
  是**吗?那麽那个现在躺在沙发上的大叔又是谁?
  
  我怀著满心的疑惑,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室友送来的乾粮和水,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我一点食欲也没有,满脑子都是青年的影像。他的眼神、他的眼泪、他的动作、甚至他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都能轻易地勾动我的注意。这种感觉跟恋爱很像,但更为疯狂。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那天夜里,他开始修剪起自己的指甲。
  
  这是我尾随他近两个礼拜以来,第一次看见他修指甲。
  
  他用从屋子里搜到的指甲刀,盘腿坐在地上,那张照片依旧立在他脚边。他就这样安静地坐著,全神贯注在自己月牙似的十指上。
  
  他先用指甲刀剪,一根一根,从左边剪到右边,再从右边修饰回左边。然後用小剪刀修边,剪去棱角的部份,又剪去指头旁多馀的死肉,直到十指指甲齐整的像是机器切割的一样,他再用锉刀慢慢地磨光指甲的边缘。
  
  他一共剪了快两个小时,连我都不禁佩服他的耐心和毅力。
  
  最後他把手临窗举高,一边转动一边检查著。月光下,他的指甲像贝壳一样白晰漂亮,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然後便好像完成什麽毕生最重要的事情一样,咚地一声倒回床垫上,我彷佛可以听见从他唇边逸出的幽幽叹息。
  
  令我在意的是,他从几乎搜刮得一空的茶几下,拿出了一叠白色的东西。远远看过去,好像是信纸之类的物品,是他刚刚从卧室里清出来暂时搁在那的。他坐在地上,安静地翻了一下那叠信纸,半晌竟露出一抹若又似无的笑容。
  
  他把那些信纸连同那个相框,一起拿出了门,我赶紧把镜头对准外面的楼梯间,但他只是走到楼下去,打开了属於他那个楼层的信箱,把两样东西都放了进去,又把锁虚扣了起来,然後悠悠地晃回四楼的房间。
  
  那天晚上,他没有看著照片自渎,在五颜六色的塑胶袋环绕下,像个满足的孩子一般交握著两手沉沉地睡了。
  
  确认他睡著之後,我悄悄地关掉了望远镜,穿上外衣,回头望了一下,又从室友寄来的工具箱里拿了一支细的螺丝起子,安静地下了楼去。
  
  我很快地穿过公园,来到旧公寓的一楼。夜已经深了,整个老式的社区寂无人声,我走到大门旁边旧式的分格信箱前,找到了属於青年的门牌号码。
  
  窥视目标的信件,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做。虽然说某些方面来讲,这也在观察的活动范围内。但是过去我从来不曾做到这种地步,而且以往总是跟踪个两三天就差不多了,像这样持续观察一个人这麽长的时间,对我而言也是种新鲜的经验。
  
  我自己也说不上来,这个青年确实有某种特殊之处,是和之前的目标不相同的。但是究竟不同在那里,我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用螺丝起子撬开了青年的信箱,里头的信件和相框立刻掉了一地。我赶紧脱下外衣来兜住,还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避免有夜归的人发现我诡异的举动。
  
  里头除了青年刚放进去的东西以外,大多是广告信件,还有一些水电费的最後通谍,还有一些公益团体的通知之类的公关信件。
  
  我把相框放回信箱里,再把信箱虚掩好,将那些信件通通抱回我的公寓,在地上一封一封分门别类,发现青年放进去的那几封信,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寄来的信,而且署名的人也都一样。
  
  寰宇。那是寰宇寄过来的信。
  
  我就像个耶诞节等著开拆礼物的孩子一样,我的心跳得飞快,拆开信封的时候,手甚至还有一点颤抖。信的收件人也都一样,是一位叫「王月霞」的女士,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中年大婶会有的名字。
  
  我把信小心地从原本的开口拆开,再把有些泛黄的信纸抽了出来。看得出来拆信的人很珍惜这些信,连拆口都是整整齐齐的。
  
  王月霞的身份很快就清楚了。因为每一封信的开端,都是『妈,你好吗?』,要不就是『妈,好久不见。』,有的也会写一些关於季节变化的问候,但开头的称谓都是一样。看来这些信,是不折不扣的家书。
  
  字的笔迹相当奔放,感觉是有点不羁小节的人写的,信末都有注明时间。我便按著时间顺序,将几封信挑了出来。
  
  『妈,好久不见,我是寰宇。』
  
  最早一封信的开头这样写著,
  
  『我在这里很好,店里的师傅还有大哥大姊们都对我很亲切,果然不愧是妈妈你曾经待过的美容院,大家都是好人。负责指导我的师傅技术也很好,虽然不像城市里的美发理容院那麽时髦,但是给人的感觉很诚恳,和客人们的关系也都很亲密。我感觉自己好像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美容也好、待人接物的方式也是,我很高兴。
  
  前一年都没有办法拿到薪水,妈,如果你在那里生活有困难,一定要跟我说,我可以在旁边的餐馆兼工,反正我晚上也很閒,真的。
  
  寰宇。』
  
  我把看过的信放到一边去,又继续往下读。下面是几封关於他学徒生涯的描述,大柢就是学了那些新东西、遇到什麽挫折然後又怎麽克服,再来就是一些关於客人对他很好的事情。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他母亲,满纸都是自我牺牲的谎言。
  
  我快速浏览过这些信件,心里有点意外。没想到现在还有这麽传统的理容方式,学徒和师傅的制度,在二三十几年前最盛行不过,但现在早已被速食又拜金的资本主义经营方式所取代。客人的头脸就像罐头工厂的桃子,而理发和理容师就像机器,输送带啪地一声过去,什麽型号任君挑选。太贫乏了,无论人或是制度都是。
  
  而且现在还写这种纸笔信,而不用电脑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看来这个寰宇,还是个意外传统的家伙呢。
  
  然而下一封信,却出现了令我在意的事:
  
  『……(前略)妈,师傅说,我可以开始替客人理发了。虽然只是洗洗头这样的小事,但是我心里还是很高兴。
  
  客人们好像都还满喜欢我的,我想是因为我还年轻吧,所以客人们总是对我比较宽容,真的很感激他们。
  
  不过,还是有一些比较奇怪的客人。就像今天下午我遇到一个男客人,他一看见我,就一直盯著我的脸看,就连我叫他躺下来我好帮他洗头,他也不理会我,只是转而看著我的手。我帮他洗完头之後,他竟然说希望我帮他剪指甲,我怎麽跟他说不行,他都像没听到一样,硬是要我帮他剪。後来还是师傅出面劝说,说派老练的师傅替他修指甲,他才好像勉强接受了。妈,这世界上真是什麽人都有呢!
  
  很想妈,希望下次休假的时候能凑足钱回去看你。
  
  寰宇』


S and S 五

  我抓著信纸往下看,那封信是半年以前的信。我的脑子乱成一团,心跳却不可思议地异常平静,本能地又拿了下一封信继续读下去:

  『妈,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你有好好地穿衣服吗?请不要感冒了。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请不要寄钱过来,我真的不需要,妈。如果你寄钱的事情被爸爸知道了,他一定又要回家来拿钱了,我不在你身边,爸爸这种人,谁知道要不到钱时会做出什麽事呢?所以你千万不要再冒险做这种事了,我在这里三餐都有师傅的家人照应,一点都不会挨饿受冻。

  在这里的工作逐渐上轨道了,师傅说,下个月开始我就可以独立地处理一位客人了,这真是令人兴奋的一件事。

  啊,对了,还记得我上次和妈说过的那个怪客人吗?结果後来他又跑来店里了。他好像知道我不能为他剪指甲的事情,所以很安份,也不再缠著我替他理容。不过,他给其他师姊剪头发的时候,总会一直盯著我看,虽然说很多女客人也会这样做,但是不知道为什麽,我对这位客人的视线特别不安。我想是我还不够成熟的缘故吧!

  总之,千万不要再寄钱过来了,约好了喔。

  寰宇。』

  下一封信和这一封信之间,相隔意外的久,我看了一下信末,那是距今三个月前的信,信的笔迹有点紊乱起来:

  『妈,你好,

  很抱歉这麽久都没写信来。这边……发生了一点事,但不是很重要的事,只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生活上的小烦恼吧。请妈不用担心,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可以自己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学习的事情非常顺利,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客人们都很称赞我。

  最近特别的想你,我想下个月就可以回去了。

  寰宇。』

  我快速地翻阅接下来的信件,几乎把旁边的广告单掀起来。大概是怕母亲担心的关系,接下来的信都维持像以前一样一个礼拜一封,但是内容显然简陋多了,而且依我长年累积下来的观察能力,从笔迹就看得出来,写信的人心情越来越沉重了。

『我最近睡不太好,妈睡得好吗?』、『我很想家,爸有再跑回家来闹吗?』、『妈……你最近要小心安全,我有点担心你。』净是这样充满不安的发言。

  最後一封信是距现在大概一个月前,笔迹凌乱得几乎无法辨识,但至少还看得出来是寰宇的笔迹。信里只有两三行字:

  『妈,我明天就会到家。

  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详细情形我到家再跟你讲,信里讲不清楚。

  在我到家之前请不要出门,拜托你。

  寰宇。』

  接下来就再也没有信了,为了确认清楚,我又检视了一次旁边的广告单,但已经完全没有信件的痕迹。最後一封信,就停在这样充满语焉不详的诡异内容中。

  我就这样反覆检视著这些信,一点睡意也没有。一直到收音机里播送著早安新闻的音乐,我才惊觉已经天亮了,照理说我应该把这些信快点还回去才行,否则要是他回来检查,看不到这些信,或许会起疑也说不一定。平常依我的谨慎一定会这样做的。

  只是我现在无法思考,完全无法思考。

  收音机开始播放早上的社论节目,和上次好像是同一批人,延续上次的Stalker议题,里面的女主持人用虚伪的、语重心长的语气娇声哀叹著,最近社会真是越来越恐怖啦、走夜路被强暴也就算了,就连好好的在家里生活,都要担心会不会被跟踪狂盯上呢!

  旁边的女来宾也附和说,对啊对啊,上次我朋友因为拒绝了一个男人的告白,就被他一路跟回家,还差点在公寓前被强暴呢!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Stalker、男人、拒绝告白、一路跟回家……

  我拿起了我久违的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播给我的室友。

  「喂?Stalker先生,这次又有何贵干啊?」

  一听到我熟悉的室友嗓音,我马上不管三七二十一:

  「对,就是Stalker,Stalker!」我忘情地大叫著。

  「啊?你说什麽?喂喂,你该不会玩那游戏玩太久,终於神经错乱了吧?」

  「不,我精神好得很。帮我查一件事情,Stalker,我要查最近这三个月内,这个城市所有有报案的Stalker案件纪录!你应该办得到,快点!」

  「耶?这算什麽?同胞爱吗?」

  室友打趣地问。我不耐烦地吼道:

  「少罗唆,叫你查就查!再拖拖拉拉的下次休想让我帮你cover尸体的事。」

  「好嘛好嘛,大少爷,我查就是了。」

  「查完再用简讯传给我,就这样。」

  「喂,等一下,你这回什麽时候回来?你这次去好久。」

  室友用略带喘息的声音问我,他该不会一边跟尸体做爱一边打电话给我吧?以他的个性很有可能。我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不知道,不过我想就快了。」

  我的室友好像还试图和我说些什麽,不过我没有理会他就挂了,因为望远镜那端有了动静。

  青年似乎刚清醒,他两眼发直地坐在床垫上,最近他每天清醒时都是这个样子,好像在思索什麽深奥的事情,又像什麽都没有在想。

  就这样呆坐一阵子後,他才会从床上站起来,开始一天的活动。

  不过今天他并没有呆坐多久,便很快地跳了起来,从茶几上拿了他的旧皮夹,竟然像要出门的样子。我赶紧戴上外衣和帽子冲下楼,打算和之前一样跟踪他出去,心里却有点疑惑,因为他很少像这样在白天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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