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 by 小城【完结】(4)

2019-04-05  作者|标签:小城


  第三天的时候遭遇了凌之非本人的亲口告白。站在化妆间里房门微掩,许诺面对凌之非的告白竟然无措。难以理解飞扬跋扈的凌之非在告白时表现出的温柔内敛,许诺听他说了很多。从大学寝室里第一次相见,到那年冬天拍戏后寝室里的相依相偎,再到后来多次对手戏的互相较劲互相牵引。凌之非说当年根本不喜欢许诺的淡漠,甚至觉得他虚伪,觉得他扮酷。但是接触多了才被许诺的纯善而吸引。本来只是友情而已,面对各大媒体的大肆编造绯闻都没动心,可是突然看见许诺被剑刺伤,倒地流血,凌之非突然从心脏的紧缩中顿悟自己是动了感情。
  凌之非说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为你抚平额间的忧伤。
  许诺默然了很久,轻轻说对不起,我想我不能。
  凌之非有些难掩骨子里的娇纵,略微上扬了口气问他为什么。
  许诺想了想,淡淡说道:我已经爱上了一个人,再也不想放开。
  互相沉默叹息后凌之非走了出去。许诺带着歉意送他出门,却看见化妆间门口的地面上放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袋子。他下意识的蹲下打开,里面是一些纱布和用来擦他背上伤口的药,还有一个保温壶的补汤,正带着温热的气息。
  他几乎尖叫起来,抓住旁边的守卫质问刚才谁站在这里。守卫说是一个褐色头发的高瘦男子。
  许诺叫着孔其右的名字追了出去却始终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身后尾随着他的凌之非被许诺伤痛的表情刺疼了眼睛,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 12 章

  十二
  戏终于拍完,许诺献出了银屏初吻。连续拍了十几条,终于过的时候许诺已被吻得头昏脑胀。不知道凌之非到底是出于敬业还是占便宜,最后一条结束,凌之非突然冒出一句:“Thank you。滋味真好。”在全剧组的哄堂大笑中,许诺狠狠擦了擦嘴角,吐出一句:“You are welcome。”
  望着天空,许诺突然间的静默。想起自己的人生初吻,是来自当年孔其右醉酒后的索求。这么多年的兜兜转转,心境真是变化了太多。回去的时候要跟他解释清楚,自己对凌之非所说的爱人到底是谁。
  可是许诺没来得及回去就被押着去了外地,走上了影片的后期宣传。站在自己和凌之非热吻的大画报下,许诺沐浴着各种镁光灯的“咔嚓咔嚓”。凌之非在他身后热情而绅士的搂着他的腰,正好给媒体大肆发问的焦点。记者问二位的绯闻到底是否真实,凌之非不说清白反说一己私情无可奉告;记者问那二位私下感情如何,凌之非笑答:交情至深无法言说。许诺一边在脸上阳光般微笑,一边在内心翻着白眼说:就算为了宣传,你装的也太过了吧?隔天报纸的头条已全剩下二人的亲密镜头,大标题触目惊心:《许诺与凌之非:感情之路无法言说》。
  终于过了首期宣传,后期制作快马加鞭但终究还差一点。许诺总算在首映式前得了口喘气的机会,间歇中准备搭飞机返回去见孔其右。意外的是在机场休息室里遇见了凑巧在此转机的俊达。二人自那年拍戏后未曾再见,此次得遇相谈甚欢。半个小时的候机时间,许诺一直微笑,俊达忍不住说道:“你的心境真是变化了太多。当年的你,淡漠高傲,有一股别人走不进去的固守自封。现在平淡随和,大气豁然。可见有什么事情改变了你。”
  许诺略微愣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点头承认俊达的眼光锐利。俊达笑道:“冒昧问一句,这和你的那位**编剧有关吧?”
  许诺怔住了,不明所以。俊达也愕然道:“你居然不知道,你身边的孔其右,大名鼎鼎的狮子,就是你现在所有剧本的**写手。他所有的本子,都是为你量身打造。当年我还是托他的福,出演那部耽美剧,才有机会一同红了我们三个。”
  许诺震惊:“你的意思是——”
  头脑中不断浮现孔其右书架上摆设的所有“狮子”作品,那种淡然豁达的文风和剧本中一行十年的心动与气魄渐渐重叠。原来,孔其右、狮子,和自己身后一直深藏不露的编剧居然是同一个人……
  俊达也惊异的望着他,眼睛瞪的溜圆。许诺抽一口冷气:“古朗鸣知道吗?”
  “古朗鸣?”俊达再次蹙眉愕然,“怎么可能不知道!孔其右是古朗鸣的亲生弟弟,凌之非的亲生哥哥!”
  许诺霍然起身,迅猛冲力使他在原地晃了几晃,仿佛一头栽进了一个漩涡里。
  他被一场戏剧遮瞒了这许多年。翻翻记忆,果然有许多的点滴是可以串联起来的。第一次试镜就是饰演失去双亲的高中生;第一天入司就确定参演电影还是主角,出演一个纠缠在一对兄弟间的**;简易来探班,古朗鸣赶来阻止他外出,却在听见孔其右的名字后就让开一条路;遭到凌之非告白时,孔其右来探班竟轻而易举就能被守卫放行;站在他的化妆间外听见凌之非的声音就离开,不是因为许诺说爱上一个人,而是因为他是凌之非的亲生哥哥!还有,还有,恐怕3个月前自己受伤请假致使剧组遭受损失,却没有被索赔,恐怕也是因为孔其右动用了和古朗鸣的兄弟关系!
  啊——啊——啊——
  许诺控制不住的想要尖叫,甩掉这一生的重重迷雾,看清迷雾后所有的现实。却听见俊达语重心长的沉声道:“许诺,不要觉得被骗。孔其右为你付出了很多。否则当年怎么会挑上我与你这个新人搭戏,否则古朗鸣怎么会力捧你刚出道就主演电影,否则第一部电影后怎么会用尽手段推动你获得年度新人奖,而不是力推他的弟弟凌之非。当年因为此事,凌之非和古朗鸣还有孔其右吵的人所尽知,至今凌之非和孔其右还不曾兄弟相认。许诺,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我在你这个年纪时,身后有这么一个推手,早就名至巨星。何苦等到今天,还要尽尝娱乐圈的是非。你想想,若非孔其右恳求古朗鸣这些年对你的庇佑,这娱乐圈的大染缸,今天陪酒明天陪睡,岂容你这个单纯小子至今混得清白?许诺,一辈子遇到这么个人不容易,如果动了心,就去抓紧他。”
  下了飞机,许诺失魂落魄的站在孔其右家的门前,久久久久没有勇气去按门铃。俊达的话字字惊心,仿佛一巴掌扇醒了他所有的智障痴迷。孔其右,真的是站在自己身后许多年,一直默默无语的付出。可是他到底,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愧疚,许诺至今摸不清楚。
  他捂住脸,害怕面对孔其右之后的结果。
  过了数十分钟,许诺从快石化的状态中攒足了勇气去按门铃,孔其右却仿佛不在家,没有给他回应。许诺顿了顿,颤抖着从包里取出已有3年多未用的钥匙。钥匙进了锁孔,门居然在轻微的钥匙转动声之后被打开了。许诺呆呆望着自己手上的钥匙,眼泪涔涔的流下来。3年多,孔其右居然未换锁。是怕他,找不到家啊。
  孔其右不在家。似乎已有一段时间未住人,客厅里落了些灰尘。进了孔其右的卧室,许诺望着同样落了灰尘的床和桌椅,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床头上,依旧摆着他离去前简单写着“我回剧组拍戏”的字条。许诺的心抽成了一团理不清头绪的橡皮筋,连呼吸都开始被扯的疼痛。孔其右……你去了哪里,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泪水模糊中,许诺再次看见书架上署有“狮子”笔名的所有孔其右作品。许诺流着泪去一本本抚摸它们的封面,贪婪的去看它们所有的简介。果真在一本书的扉页处,看见了孔其右的照片,并看见了照片下面的作者简介:狮子,原名孔其右……
  许诺的泪止不住的流。原来这些年,答案早就摆在自己面前,是自己对孔其右关心的太少,才会看不清真相。一直在身后为自己掌舵避风的,竟是自己多年来刻意忽略的那个人。
  翻遍所有的书,许诺又在书架下发现了一个精致但有些旧的CD包。许诺控制不住的打开看,竟发现一碟碟光盘是许诺自出道以来所有的影视作品,包括广告。收藏如此全面,比许诺自己收藏的纪念版还要多。最后,在CD包的最下面,许诺发现了一张没有封面的无名刻录光盘。潜意识里这光盘的内容跟自己有关,许诺把它放到客厅里的DVD播放机里读了出来。
  那竟是自己当年到“异世界”面试的一组影像资料。许诺一直以为那时的试镜镜头是关着的,没想到另有隐藏的摄像机在暗拍自己,包括在古朗鸣办公室里的那场对话。画面上,古朗鸣问他家里有什么人,许诺说跟自己的叔叔一起生活。看到这,许诺痛哭流涕捂住了自己的嘴。
  画面一跳,是自己试镜的情景。面对镜头,许诺看见自己那时还稚嫩的脸苍白空洞,长时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最后他闭了双眼,摇晃了几下,身后那时还没有这么成熟自信的俊达上前扶住了他。他掩着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画面上的俊达正在向坐在一侧的古朗鸣轻轻摇头。
  许诺的泪水模糊已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那时俊达和古朗鸣,根本是已经否决了自己的吧。是孔其右的恳求和坚持才使自己最后走上了银屏。
  许诺心疼的坐不稳沙发。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第 13 章

  十三
  次日清晨抵达公司,许诺顶着红肿的双眼闯进了古朗鸣的办公室。面对突然进来的许诺并且状态明显不对,古朗鸣沉着的放下了手中正签文件的笔。
  许诺问:“孔其右是你的亲弟弟,是凌之非的亲哥哥,是我的专用编剧,为什么不告诉我?”
  顿了几秒,古朗鸣沉声道:“你并没有问过。”
  一句话把许诺堵的哑口无言。确实,是自己对孔其右关心太少,怎么怪得了别人。他又开始擦眼泪,抽泣着问:“古朗鸣,你简单告诉我,当年如果没有孔其右,是不是你不会选用我?”
  又顿了一会,古朗鸣一字千金的回答:“对。”
  许诺仰头哭泣:“古朗鸣,你简单告诉我,几个月前我让自己受伤请假,但公司没有索赔,是不是因为孔其右的关系?”
  古朗鸣这次连顿都没顿,点头道:“是。”
  许诺浑身无力蹲在地上,抱住头哭泣着问:“古朗鸣,告诉我当年还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他和凌之非兄弟反目,为什么你可以坐视看他在外多年不管。”
  古朗鸣沉吟道:“许诺,该知道的或许你都知道了,都已经过去,你也不必为此哭泣。我们三人同出一母却非一父,关系错综复杂,所以当年他断然离开家去照顾你,我没有办法阻拦。后来我在大堆的简历中偶然发现了你,只是突然想看看这个他一直掏心掏肺照顾的人,是怎样的对他感恩戴德。试镜的那个剧本是我临时起意,之前听过孔其右和你的渊源,所以故意用你的伤刺痛你看你的反应。但当时无论你的表现是出类拔萃还是一文不值,我都不准备起用你,因为面试时我故意问你的家人,你却只淡淡说和叔叔一起生活。这样一个不知感恩的人,不是我古朗鸣可以用的。
  “我特意录了个光盘拿给孔其右看。想告诉他他多年养的是一直虎崽,一旦成熟也许就会反噬。但他反而三番五次求我让你出道,并拿他出色的剧本创作要挟我同意,声称只要你出道,而他就会为你写一切剧本。他的剧本是我的票房保证,于是我同意了。后来发生了年度新人奖的事,那个奖我本来想留给晓非,可是却被孔其右就差跪下恳求我让你获奖。他说他只想让你的人生好过一点,他才可以放手去为自己生活。我再次屈服于他的意愿,毕竟那是我的弟弟。可晓非知道这件事与他大吵之后断绝一切来往,从此我们只在剧本交接时他把本发到我的邮箱,我把钱打在他的卡里,只剩下了这层关系。”
  许诺抱着头,呼吸开始疼痛,头部要爆炸一样有钝痛感。古朗鸣慢慢走到他面前,轻轻拉住许诺的双手将他拉起来。古朗鸣说:“许诺,这么多年孔其右不曾怪过你,现在我想问问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头痛欲裂中,许诺想张口说:我爱他。可是嘴型却只摆了一个我字,便突然头疼的要失去意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听见古朗鸣惊心动魄的吼着许诺许诺,一会又听见救护车的叫声呼号而来。
  然后,世界一片黑暗,许诺在黑暗中,看见孔其右的脸越来越淡。
  这次晕倒引出了最根本的病症。许诺被诊断为脑瘤。
  浑浑噩噩的清醒,又浑浑噩噩的睡去,许诺一直可以听得到身边的人不断变换,也可以听的见他们说话。这些人中,有古朗鸣,有凌之非,有简易,甚至有俊达,还有身为脑科医生的尤兴宇,只是没有孔其右。许诺听见他们说在找他,却没有找到,听见他们说孔其右如果知道许诺患了脑瘤,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出现。
  许诺使劲使劲再使劲去睁开眼,却苦于一直没有力气。直到身边的人都销声匿迹,不知过了多久,许诺才一点一点的醒过来。
  面前是橙头发的尤兴宇身穿白大褂,站在一片苍白的世界中,许诺对这白色从心底恐惧,只好又闭上双眼。他毫无多余的力气说话,只轻轻说了一句低语:“请不要告诉孔其右。”半晌没有得到回答,许诺迫不得已再次想睁开眼睛时,却听见尤兴宇淡淡说:“你好好休息。等你有了力气,我给你讲一些孔其右的故事。”
  尤兴宇没有食言。隔天许诺虽然虚弱没有力气长时间行走,但是基本已恢复精神状态。午后阳光最灿烂的时候,尤兴宇用一辆轮椅将许诺推到医院后的草坪上看天气。
  还是第一次跟尤兴宇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半天相对无语。许诺想为什么尤兴宇对自己这么好,是不是爱屋及乌。想到这苦笑,孔其右,看来没赶上跟你告白是对的,也许温柔善良的尤兴宇比我更适合照顾你。
  许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尤兴宇,你知道孔其右在哪是吧。希望你照约定不要将我的事告诉孔其右。”
  尤兴宇挑眉道:“不告诉孔其右?你要有这个准备,你这个病,只有孔其右开刀才有希望。”
  许诺微微顿了一下:“是么?我好像听谁说起你有过这个说法。尤兴宇,你确定你说的是孔其右么?孔其右有起死回天之术?”
  尤兴宇淡然道:“当然,即使是孔其右开刀,也不能起死回生,更有可能的是——那个结果。”他用手一指前方。许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对老人在阳光中互相依偎。站着弯腰听老伴说话的那个老妇人,竟赫然是在孔其右诊所出现的老太,而正向她微笑的老伴,是一个满头无发、正瘫痪在轮椅上的老人。迎着阳光,他们的微笑满足而绚烂,仿佛人生末尾处一个完满的收官。
  那个患了脑瘤被认定必死无疑的人,竟然活着。并且,是孔其右救活的……
  许诺呆呆怔着,听尤兴宇在耳边说道:“许诺,你听好,你是否要我告诉孔其右你的情况。因为你的这个病,即使孔其右执刀手术,也不见得有百分之百的希望;但如果不是他执刀,你就连一点希望都没有。”
  许诺怔了很久,才慢慢找回了思考的能力。他没有立即回答尤兴宇,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尤兴宇,为什么你会这么相信孔其右。当年,不是他致死我父母的吗?”
  尤兴宇像摸孩子一样摸了摸许诺的头,叹气道:“孔其右那个性子啊,果然没有告诉你。当年你父母确实死在他名下,但却不是因为他的失误。你父亲患了脑瘤,在车祸之前就已经在手术书上签好字,指明由孔其右执刀,一周后上手术台。但因为公司经济不佳,又为了凑手术费,不幸发生了车祸。你母亲未被送到医院时就失去了生命迹象,而你父亲却因为车祸内脏出血过多,并且颅内高压脑瘤病发而死。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何况是孔其右。”
  许诺一瞬间失神,喃喃问道:“可,他不是因为失误被取消执刀手术资格了吗?”
  尤兴宇叹道:“谁告诉你的?他是自愿放弃执刀手术的资格,因为他看见了你的哀伤绝望。自那件事后他觉得自己那样渺小,抵抗不了死神,无法面对一个孩子的怨怼。最初他收养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你感到愧疚没有救活你父母,但绝不是因为他的执刀失误。”尤兴宇言辞恳切的问他:“许诺,你爱他吗?这些年,你关心过他吗?一直都是他在身后守护着你,而你面对他所有的付出只会怨恨或者逃避。许诺,说来很奇怪,我爱他却始终不能恨你,即使他为了你拒绝了我多次,即使他每次只会在被你伤害的时候才不会拒绝我的热情。可是我知道,他对你,始终不能相忘。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你因为愧疚的收养,已经变成了无怨无悔的付出。许诺,你现在遗传了你父亲的病症,患了脑瘤,结局也许好也许不好。你现在,能不能放开自己,给孔其右一点真心呢?”
  许诺听着尤兴宇字字恳切的诉说,瞪着空洞的大眼睛却泪下如雨。他轻轻的、丝毫没有把握的问道:“尤兴宇,你说,如果孔其右知道我得了脑瘤,会来救我吗?”
  尤兴宇摸着许诺的短发,发出深长的叹息:“许诺,一百个人有一百个人表达爱的方式。有人会为你送花,有人会为你刷卡,有人会为你守夜,有人会为你保持缄默。而孔其右对你的爱就表达为——他会为你开颅。”

  第 14 章

  十四
  孔其右到底还是来了。在许诺熟睡的时候心碎而来。
  许诺在昏沉中感到有人握着他的手,在用脸摩挲着他的手背,那张脸上,是许诺一生再也不会忘记的温热潮湿。他知道那个人是孔其右,他听见孔其右低低的叫着:“晓诺,对不起,晓诺,对不起……”
  许诺想说,你对不起我什么。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我对不起你。冤枉你这些年,将你对我的守护弃之敝履。如今我或许已经靠近死亡,你会不会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用爱……救赎自己。
  许诺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转到了医院最高级的病房。睁眼看见满屋子的绿色,没有一丝雪白。床头是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连被子都变成了簇新的鹅黄色。孔其右就坐在五彩缤纷的病房中,正执着他的手,向他微笑。
  许诺渐渐露出淡淡的笑容,笑着笑着眼泪就淌了下来:“这样利用尤兴宇的职权改造医院设施,不为难他吗?”
  孔其右故做无奈道:“没办法,医院也确实太死板,需要改造。”
  被扶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病号服也被换成了一贯的绿色睡衣。许诺有些黯然,自己居然睡的如此昏沉没有知觉,可想病情已越发严重。但许诺却最大力度压抑了自己的沮丧,抬起脸来微笑着说:“老是按照你的品味来打扮我,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喜欢绿色。”孔其右宠溺的捏捏他的脸蛋:“绿色象征着生命,象征着青春、茂盛和繁荣。在我心里,这才是晓诺生命的颜色。”
  许诺怔住了,记忆里突然泛滥出家里一片一片绿色的墙壁。孔其右每年都重新粉刷,可是刷来刷去都是同一个颜色,只不过每次刷完都焕然一新而已。他一直以为是孔其右喜欢绿色,没想到这个颜色也是孔其右一直为自己配置的。低头失神看着腿上盖着鹅黄色被子,他突然想起孔其右在记忆中也从未穿过白色的衣服。大多数的衣服,不是鹅黄色就是米黄色的,就连他去孔其右的诊所里,孔其右本应该穿的白色工作服也被改成了淡黄色。许诺低低的问道:“那黄色呢?黄色代表什么?”
  孔其右正低头给许诺剥水果,微笑着接口就说了一句:“在黄丝带的故事中,黄色代表原谅、祝福、接纳与关怀。我希望晓诺的生命中,充满了阳光与爱。”
  许诺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一把打掉了孔其右手里正在剥壳的水果,孔其右一脸错愕的抬起头来,却看见许诺几乎与他抵额相对,面对面哽声质问:“那在床头放着红玫瑰呢?红色代表什么?”
  孔其右的眼神一下就融化了,欲说还休的艰涩。他的手竟有些颤抖,低了眉道:“红色,红色代表……”
  面对孔其右言语中的踯躅,许诺心疼的明白他还是没办法告白,因为他不把握自己听后会有什么反应,是会逃避还是会压抑,还是会因为歉意而接受却始终不快乐。许诺被心里一片温暖的甜和疼痛的苦交杂,又哭又笑,双手抱住孔其右的头,认认真真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孔其右,让我替你说:红色的玫瑰,代表爱情……
  许诺在孔其右的陪同下,签下了自己的开颅手术书。就像当年,在他的陪伴中签下了收养协议。手术书上,主治医师写的是孔其右的名字。签完了他看看孔其右,孔其右冲他阳光而宠溺的微笑,一如这一路走来十年中的温柔。
  手术安排在半个月后。半个月中孔其右始终陪着他。白天孔其右会陪着许诺一步步检查,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在许诺休息或者有人探望时,孔其右就会在尤兴宇的办公室反复研讨病情和手术方案。孔其右的脸上永远淡定明媚,像给许诺永远安心的丸药。但是许诺知道,孔其右也同样担心和紧张,甚至比他还要害怕手术失败。有一天孔其右陪他讲完笑话,看他闭上眼休息,然后起身去了卫生间。许诺一直没有睡着,心想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他蹑手蹑脚的起身去卫生间想看他在做什么,却惊愕的看见孔其右在洗手池前对着镜子,抱着头无声的哽咽。
  许诺默默退了出来。背对着卫生间门后的孔其右,许诺在心里深深的叹息。他要比孔其右更坚强,他不能再给孔其右任何压力。生的希望已经太渺茫,他已经不在乎最后的结果。只是他的孔其右,要怎么才能走过这段坎坷。如果在自己的执刀手术中失去了爱人,孔其右是否还有勇气面对没有他的生活。
  那天他想尽办法偷偷交给尤兴宇一封信,并诚恳的请他在万一不测发生后,替自己照顾孔其右。尤兴宇顿了半天,才默默的应允了。许诺笑了,闪着泪光的幸福。
  那天晚上照旧入睡,许诺躺在豪华病床上,孔其右睡在屋子一侧的简陋沙发里。月色中许诺眨着眼睛,魅惑但是真诚的说:“孔其右,我想和你做。”
  孔其右装做没有听见,没有任何回应,只在沙发里翻了个身。但是许诺听见了他的叹息,又坚持再说了一遍:“孔其右,我是认真的。我想和你做。”
  孔其右慢慢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许诺的病床前蹲下,在夜与月交缠中看着许诺明亮的眼睛。许诺想伸手去够孔其右的裤带,却被孔其右轻轻的拒绝了。许诺看着孔其右执起自己的手,认真而且郑重的说:“晓诺,别害怕。相信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许诺顿了好一会,才泫然微笑。他点着头任孔其右依在床侧将他拥进怀中。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而第二天,就是上手术台的日子。
  这对两个人都是耐力与压力、爱情与信任的终极考验。
  许诺被剃光了头,躺在手术车上,被推进了手术室。孔其右没有在身旁,此时应该是在手术室里做最后的准备。在手术车前送他一直到手术室门口的,只有尤兴宇。凌之非和简易等人的身影都远远留在了尤兴宇的身后。
  最后一刻,许诺笑着对尤兴宇说:“别忘了,我和你的约定。”
  尤兴宇也笑着:“知道了,小鬼。但希望你别给我这个机会。”
  许诺被送进了手术室。他看见他的孔其右,正穿着绿色的手术服举着双手,在手术台前等待着他。
  那是一种,生命的绿色。
  正文完

  番外

  原罪
  “妈,爸,我找到了一个,比我自己还要更爱我自己的人。”
  清晨的墓园中,许诺迎着露水朝阳坐在轮椅上,用手轻抚墓碑上父母的照片,微笑着说:“这个人,从小长大,没让我感到过饥饿,没让我尝试过寒冷;会在冰箱里装满食物,会在冬天给我送衣服;当我逃避时会在深夜里寻找我,当我高考时会在烈日下等待我;会打着你们的名义拿自己的钱供我上大学,会借用自己的关系让我在演艺路上一路畅行;默默为我付出,默默为我等待,多年来在我的憎恨中不曾吼过我,多年来在我的伤害中不曾怪过我,最后,在我患绝症的时候,没有离弃我。”
  “妈,爸,这个人就是孔其右。是你们在临走之前,留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微笑而坚定的说完,许诺仰仰头,孔其右手扶着轮椅,正站在他身后同样温柔的微笑:“许先生、许太太,你们在天堂可以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让晓诺一生衣食无忧、健康快乐,如同十年前我在你们的生命终点所立下的誓言一样。晓诺也是你们带给我的、一生中最好的礼物。谢谢你们。”
  孔其右蹲下来,看许诺在阳光下的脸,笑得满足而明媚。
  今天是许诺父母的忌日。从许诺第一次在医院见到孔其右,到今天为止,刚好已经走过了第十个年头。
  “孔其右,我要下来自己走路,不要坐轮椅了,不然别人都以为我是瘫子。”
  “乖,晓诺。这已经是最后一次化疗了,等这次过了,就再也不坐轮椅了。但现在你还得坐着,身体太虚弱了。”
  许诺的脑瘤切除手术做的非常成功。在巨大的心里压力下,孔其右竟发挥了超常的水平。只是从手术室出来后几乎虚脱,一出门就倒了下去,幸而被尤兴宇用肩膀扛住了。但手术几乎是完美的,用尤兴宇的话说:“老兄,这已经完全可以成为你的封刀之作。在脑瘤手术史上,已经没有人可以超越你了,即使是你自己。”
  为防止脑瘤术后复发,孔其右坚持要许诺做了后期化疗。每一次在药物注射后,许诺都被折磨的翻天覆地,像死过了几次。孔其右一直在身边握着他的手。每次他昏迷醒来,孔其右都像又老了一圈。
  化疗结束后的几个月,许诺最后一次随孔其右到医院去了做了详细检查,终于被认定病情复发的风险已经减到最小。那一天在尤兴宇的办公室里,孔其右抱着许诺原地旋转了好几圈。许诺从没看见过孔其右这样的激情澎湃,像个年青气盛的少年一样抱着他几乎尖叫,几乎歌唱,然后捧着他的脸吻了又吻。连尤兴宇都不好意思的躲了出去,许诺把脸藏在孔其右的颈窝里红了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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