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喜 作者:WingYing【完结】(122)

2019-04-04  作者|标签:WingYing 肉文

  雨水从披风滴落,鞋履尽是泥泞,像是连夜从何处赶来。他胸口微喘,目光却紧锁在我身上,久久都未眨一次眼。

  “将军,”此时,一个差役过来,恭敬道,“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请将军上楼歇息。”

  徐长风似突然回神,轻一点脑袋。

  这时,烛火明灭了一下,我亦蓦然清醒,方惊觉自己确实不在梦中。那眼前的人,便是真的……

  “吱呀”的动静一声接着一声,他站在两步远之下。我握着烛灯的手微微颤着,也不知相望了多久,便听他唤:“三喜。”

  这声叫唤,这两年来,只出现于午夜梦回之中。直到他又一回唤起,我这才想起,原来世间上,还有人记得我这个名字。

  我的眼眶不知为何一热,但却是干涩的。

  当年执意分别,我便自知,自己再无颜占着徐家少君的名份,代管庄子,也是视作人情,本想日子久了,彼此皆会淡忘,不再执着,直到今时放明了,说的再多,我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

  好半晌,我才压下由心口翻搅到嘴里的苦涩,张了张唇,仍只叫了他一声:“大少爷。”

  徐长风闻声,脸色未有变化,只有掌心微微收拢。我心思紊乱,遂说了句“天色已晚,我先去歇息了”,便别过身去。刚上楼,就听后头响道:“两年。”

  我怔住,不禁回了回头。

  “你我渡口一别,到今日,”他沉吟道,“正好是两年。”

  那日,我整夜未眠。

  只要一想到,我和徐长风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墙之隔,便如何都合不上眼。

  卯时不到,我便起身了,草草洗漱一番就下了楼。刚踏出驿站,就看见那男人牵了两匹骏马过来。

  徐长风怕也是一夜没睡,披风还带着些许潮意。他走过来道:“从咸阳坐马车到京城,再快也还要六天。你和我骑马回京,路上没有耽搁的话,三日便可到。”

  我想也不想,便同意了这个主意。

  见到徐长风时,我便已经猜到,他出现在此绝非凑巧,可也未想到,他半月之前路驾马出京,本已经到了阳溯,后听说我已经启程,便一路折返追赶,好容易才赶上。莫怪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眼里也布满血丝,不知几天几夜没睡。

  有徐长风护送,自然不需要其他护卫。我翻身上马,回头就见徐长风看着我,接着,他亦跟着跨上马背,骑马越过我事,嘱咐了一句:“小心别摔着。”

  这两年,行走在外,除了徒步或坐车,也有不得已驾马时。尽管我骑术平平,可管道毕竟比山路好走得多,就算是一路驰骋,倒也不显得十分吃力,加之有他在,行经哪处都衙役敢拦,不过一天,就已经快到淮扬。

  是夜,又下起了雨。

  雨势渐大,不便赶路。我们便寻到一家农户,付了点银钱,暂作歇息。

  农家简陋,即无多余的空房,房间里也只有一张木床。我和徐长风放下行囊,简单地用过了膳,之后,他说:“你去床上睡,我来守夜。”说罢,他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我将衣服摊开铺在床上,就躺了下来。外头雨声渐渐,隐隐的,好像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我知道,他没有走远。

  黑暗里,我蜷了蜷身子。

  骑马赶一整天路,身子比我想象中的困乏得多,很快就睡着了。然而,我却又了做了噩梦。

  梦中惨景交织,我亲眼看到,那三人浴血,我拼命伸手,却如何都够不到他们。雷声一震,我霍地惊醒过来,一睁开眼,就见到了徐长风。他想是听到我梦呓,赶紧从外头进来。

  “三喜、三喜。”他摇晃了我几次,才将我从噩梦里唤醒。我怔怔地看着跟前的男人,背后大雨倾盆,雷鸣阵阵。他也凝视着我,目中流露出一丝忧色。

  我抬了抬微颤的双手,碰到了他的面庞,出神似的呢喃:“让我、让我看看你的脸……”

  徐长风顿了顿,下意识地一躲避,我却将他拦住,攀住他急促地说:“你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声音,不自觉就哽咽起来。

  末了,我还是将那皮罩给揭了下来。又一声惊雷,一瞬间恍若白昼,也让我看清了他的容貌。就见那右脸上,一道狭长的伤疤从额头横过,划过右眼,直至面颊。伤口该是曾经化脓过,看起来又深又黑,几近狰狞。而他的右眼,瞳仁已是一片灰白,对光芒没有丝毫反应。

  我愣愣地瞧着他,一时之间,只觉好似有刀子朝心口狠狠捅来,连痛都感觉不到……

  末了,我指尖轻颤,拂过那垂落 下几绺的发梢,指腹小心翼翼地拂过他脸上的伤处,红着眼,愣怔地问:“你为何不告诉我?”

  徐长风却望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的掌心往他的脸贴去。“我一直害怕,”他叹了一声,道:“我这副鬼样子,会吓到你。”他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意。

  我紧紧搂住了他。

  后半夜,雨势渐弱,天还没亮我们便上路了,又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到了城门口。这个时辰,城门还未开,徐长风亮出令牌,门卫便将城门给推开,发出沉重的声音。

  我们直接赶回到了徐府,远远就看见大门外,张袁早已掐准了时候,带着几个管事候着。

  我下了马,将绳子交给下人,抬头看着眼前这两扇漆红门扉,还有牌匾上的“徐府”二字。两年后的今日,我重回到这里,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张袁走了过来,朝我俯身一拜:“小人恭迎少君回府。”

  我扶起他,便看张总管头上白发交错,比起两年前,又苍老了不少。我心一动,不忍道:“这些年,你辛劳了。”

  “不敢、不敢。”张袁欣慰笑了笑,之后便忙领着我们进去。

  我直接跟着张袁,一路疾步去了三房。离开徐府两载,这院子比之当年,好似又更加清冷了些。路上,张袁告诉我,徐老爷致仕后,便带着大夫人返乡。姜氏不肯跟他去,一直和儿子留在京中。

  “到了,少君快请。”我一随张袁踏进屋中,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香,这里的每一物、每一景,我竟都不曾忘记过。

  我穿过外堂,走了几步,便撩起珠帘,从那里头隐约地传出女子抽噎的声音。

  姜氏回头一见到我,眼里便流露出喜色。这不过两年光阴,她便白了半边头,脸上的妆容也不复精致。她不及招呼我,就转头对床上的人道:“鹤郎,你快睁开眼看看,是谁来了?”

  我越过下人,一步步走近,慢慢地,就来到了床边。

  床上,躺着一个人。

  只看,他面颊消瘦憔悴,两眼深陷,脸色灰败,露在被子外的手掌瘦骨如柴,已经是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

  我两眼不眨地凝视着他,他似是有所感念,缓缓睁开眼。那双眼,宛若拢着秋水,温柔如初。

  徐栖鹤定睛瞧着我,良久,轻喃喃道:我梦见……桃花开了。”

  我握住了他的掌心,摇头说:“不是梦。山庄里的桃花树,已经都开花了。”

  徐栖鹤虚弱地颔首:“我知道。”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让人心碎的微笑:“我说过,我会等你,便不会食言……”

  他喘咳起来,我轻揉着他的胸膛,他却支起身子,指了指旁边的柜子。下人会意过来,赶紧走过去,接着就将几样物什取来给我。

  那是一叠已经泛黄的信笺,还有皮弹弓等等一些旧物。

  我看着它们,轻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把它们都扔掉了。”徐栖鹤抬手,指腹抚过我湿润的眼角,将我落下的头发,温柔地别在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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