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by 白起【完结】(3)

2019-04-03  作者|标签:

个字简直就像是用脚写的,为什麽不把你手中的给我。”
“你手中的是我按著你的笔迹用左手写的,把这个给你,夫子会认出来。”
“左手?”
“是啊。”少言终於笑了起来,却不是像一般人那样咧开了嘴。而是一股笑意先从眼里慢慢地晕开,一点

一点的漾出来,终於扩散到脸上,整个人便笑得有如夏花灿烂,之中亦杂夹著一点点的矜持。
就在夕阳之下,林文伦心跳忽然快了数倍,眼中只看得到他的笑脸,耳中只听得到他娇娇软软的童音,“

你知道吗?要把字写得这麽丑,其实也挺难的。”


 
 三
 坐在书桌後,听著夫子满口的“之乎者也”,林文伦的心早就飘飘荡荡地飞回了客栈,不知那小子现在

在做什麽,是在洗那一堆油腻腻的盘子还是在劈柴?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闷气。自那一日游完了天桥,这两天那小子就再也不肯跟自己出去了,除了每日里

依然是早早出去,一脸失望地回来,便是在店里像陀螺似的跑前跑後。
 林文伦也生了几回暗气,觉得他不识抬举,他林大少爷何时曾如此低声下气地讨好别人,更别提对方居

然完全不为所动。要下狠心不理他,自己出去嬉戏,又懒懒地提不起劲来,只觉得平日玩惯了的玩意儿突

然间都毫无趣味,连那一票狐朋狗友都懒得应对了。
 好不容易听夫子说了声“散学”,把书本草草一收,夹在腑下撒腿就向外冲。
 回到客栈,手扶住了门,还微微有些气喘。只见那小子正站在一桌客人前不知说著什麽,那些客人听得

个个面带微笑、兴趣盎然。
 悄悄走近了,就听得少言清亮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著:“今日客栈里招牌菜是清蒸鲈鱼,这道菜味清

淡、鲜美,几位客人平日里吃惯山珍海味,不妨试试这个,换换口味。”
 其中一个客人说道:“这位小哥真是口齿伶俐,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家住何方?跟在我身边做个书僮

可好?”
 少言微微一笑,避重就轻地说道:“这位爷您抬举了,不过听人几句话,就这麽学了来,口齿伶俐可不

敢当。几位稍候,菜马上就来。”一转身,看见林文伦站在身後,面色阴沈。“林大哥,你怎麽了?”一

语未竟,便被林文伦伸手攫住了腕子拖向後堂,一路上也不知冲撞了多少人,碰到了多少凳角,说了多少

声“对不住”。
 少言跟在他身後跌跌撞撞地走著,心想林大哥不知遇上了什麽不顺心的事,怎会这麽大火气。心中倒也

笃定,林大哥虽然免不了有几分少爷脾气,却也从未真正做过什麽坏事。
 到了後堂,迎面正碰上林掌柜掀帘子出来,诧异地看著两人,说道:“文伦,客人都在,拉拉扯扯成什

麽样子,还不放开少言,就算他得罪了你,你也让著他三分。”林文伦恶声恶气回道:“他没得罪我,得

罪我的是你,店里这麽多夥计,怎麽让他出去跑堂?”
 林掌柜摸不著头脑,呆呆地说:“店里生意忙,我就让他帮个手,怎麽了?是不是得罪了哪位客人?”
 林文伦看了不开窍的老爹一眼,放弃了同他理论,只是拉著少言到了後院的空地上,松开自己的手。少

言乍得自由,打了个踉跄努力站稳了,仔细地巡视著林文伦的脸,问道:“林大哥,你怎麽了?是不是被

夫子责罚?”
 “你……”林文伦看著他,叹息一声。少言无所知觉,他可是看得清楚,刚才那几位客人分明是意存调

笑。京城之中,豢养娈童之风盛行,达官贵人,世商富贾,哪家没藏著几个娇媚婉转的青涩少年。自己不

务正业,终日游荡,於这些事上已比同龄人多知道几分,而眼前之人终究是个小孩子,再怎麽装得老气横

秋,那一脸纯真也是藏不住、骗不了人的,这些话让他如何说得出口。
 “算了,”林文伦缓下语气,“记得,以後不论多忙,你都给我安安份份地呆在後院,不许到前面去,

我会和老爹说一声。”
  少言“哦”了一声,隐隐约约明白了几分。
 “对了,那个丁老爷还是不肯见你?”
 “是啊,”提到这个,少言不由得一阵气馁。管家爷爷为他通报了一次,结果被教训了几句,他不好意

思再去央求。
 “你这样天天只是傻坐在门口也不是办法,还是要见到正主才行啊,见不到要怎麽向他讨药。”
 “我也知道,可是听他们说丁老爷绝少出门,那些家丁不放我进去,又不敢替我传报。”
 两个半大的孩子合议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麽好方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少言依然如往常般早早便要出门。在门口遇到林文伦,听到少言要去丁家,学堂也不去了,跟

著少言来到丁家。丁府门房的下人对少言已经熟悉,虽然不敢去替他通报,却也没有出声赶人。
 小三子本来正在洒扫庭院,五六亩的大院子,本就累得心烦意乱。看到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并排坐在门

洞里有说有笑,禁不住扔了水壶,上前搭讪:“哟,小两口这麽甜!这是你哥哥?”此言一出,少言不由

得脸上似红霞,红到了发根,期期艾艾地说:“小三哥,这是什麽话?”
 “什麽话?好话啊。怎麽著,害羞了?”
 林文伦虽然也有些害羞,到底算得上半个市井无赖,懂得撑场面,看上去没动声色,只偷看了一眼少言

。见他连耳朵都红了,被明晃晃的太阳一照,便如一块玉似的透明,心里又有些窃喜。
 小三子还待再说,一辆华丽的马车叮叮当当从长街的另一边驶过来,拉车的是两匹金勒玉鞍的驷马。小

三脸色一变,收敛了脸上的笑,跑到门房拿了一个矮凳执在手,恭身立在台阶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少言也看过去,能让小三子这麽恭敬,就算不是丁老爷,在丁府中地位也应不低,想到此节,手里泌出

了汗水。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先跳下来一个十二三岁梳著双角的小丫头,一身鹅黄的衣裙,从小三子那里接过矮

凳放在马车下,娇声唤道:“请五爷和八爷下车!”
 车里有人应了一声,从车内伸出一只手扶在小丫头的肩上,在五根手指的尽头清清楚楚地印著五个圆圆

的酒窝。慢慢地,手的主人也掀起帘幕走了出来,少言两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只见从车里走出来的与其

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圆球,一身苏绸制成的长袍紧紧地裹著一团肉,腹背俱厚,最明显的还是那个

肚子,比起十月怀胎的女人尚大了一圈,兼之手足短到了极处,脑袋大,眼鼻小,便仿佛一个大圆球上安

著一个小圆球。
 林文伦忽然一声闷哼,到底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知道不妥,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是这一声已经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小三子和那小丫环忽然之间面色煞白,身子颤抖,看向林文伦的

眼光颇有惊慌怜悯之意。
 那个胖子小眼一眯,狠狠地瞪了林文伦一眼,伸手便给小三子一个耳光。小三子躲也不敢躲,硬生生地

受下了。打完小三子,胖子甩甩手,厉声说道:“狗奴才,还要我告诉你怎麽做!”小三子浑身抖得如风

中秋叶,转身又跑进了大门。
 少言两人正不解,只听脚步杂乱,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冲了过来,将两人围起厉声问道:“便是你嘲笑

我家八少爷?”少言忙向前一步挡在林文伦身前,说:“各位大哥,我刚才不过是嗓子略感不适咳了一声

,绝无嘲笑之意。”
众人看著这样小小的身子朗然不惧地挺立,都有几分惊奇,心道:“初见八爷的人会忍不住笑出声也属平

常,实在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难得是这小子看见我们竟然面无惧色。”平日里,只要他们在人有一站

,观者无不藏头缩颈,只怕一个不小心引来祸端,那碗大的拳头便落到自己身上。
 林文伦一时失态,惹来这麽大一个麻烦,见那个什麽少爷的摆明了不肯善罢甘休,又见少言将整个事揽

到身上维护自己,实在是又愧又佩,心里想:大丈夫敢作敢当,是我笑出声,可不能让大眼睛替我顶罪。

上前便要开口。少言早有所察,横跨一步仍是挡在他身前,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别节外生枝

!”
 正说著,从车里又走下一个人,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黑色长袍,剑眉挺鼻,富贵尊华,只是一双眼睛

长得颇为奇怪,狭长,眼角微向上挑,便如在写字收尾时向上一撇,精光闪动,射在人身上如刀如斧。只

往场中这麽一站,一阵寒意铺天盖地袭过来,那些家丁更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整齐划一地叫了声“五爷”


 少言深知这些打手也不过是为人所用,真正的关键还是在正主身上,便拉著林文伦走到八少爷面前,恭

恭敬敬地说:“见过八少爷!”八少爷理也不理,只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冷眼看著他。少言视若不见,仍是

朗声说道:“当日刘後主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额尖颈细、胸阔腿长、环眼大耳,

世人皆以为奇。如今八少爷天生异相,与众不同,想必也是刘後主一流的人物。小子孤陋寡闻,见不得大

世面,八少爷气度恢宏,何必跟我们一般见识。”
 这一席话娓娓道来,不卑不亢,既大大恭维了八少爷,又开脱了自己。连那个黑衣人也打量了一下少言

,黑眸深处闪过一丝光亮。
 八少爷听了这一番连吹带捧的话,面色大为缓和,说:”你过来。“
 少言依言走到他面前,八少爷上下打量著他,说道:“巧言令色!到底是哪一个笑了,大家心里都有数

。可你那一席话说得倒好听,我也不好为难你,免得人家还以为我小气。这样吧,我这里八个下人,每人

一拳,这八拳下来,你受得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受不了,可怪不得我,谁叫你犯了我的忌讳。”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少言那单薄的身子,心下想别说八拳,只怕一拳就已经将他打得骨断筋

折,八拳打下来,焉有活命之理。
 林文伦血气上涌,双拳紧握冲到八少爷面前怒吼道:“不过笑了一声,便要人用命来偿,便是当今皇上

也没如此霸道。笑的人是我,要打也是打我。”
 八少爷面色一沈,几个打手将林文伦围在中间。林文伦面无惧色,挺身而立,额上青筋暴起。他自幼爱

武,林掌柜也为了他聘了武师教授功夫,几年下来略有小成,自忖打是打不过的,但依照师父平常教的法

子气沈丹田舌顶上牙,也可少受些伤。心中正打算著,忽然颈後一阵剧痛,眼前发黑,无声无息地倒在了

地上。
 变故陡生,众人都有一些怔愣,只见少言手里高举著矮凳站在他身後,竟是他将林文伦击得昏了过去。

五少爷也是大大意外,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估量,伸手一招,小三子便走过去,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

说起来。
 少言吃力地将林文伦拖到石狮旁,让他倚坐了,说:“还是由我来吧。我受得起。”
 八少爷笑道:“你倒有点意思。”

 当第一拳挥过来的时候,少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胸口,将他整个人击得飞出

几步开外,喉咙腥甜,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第二名家丁跟著上前,将他从地上揪起来,又是一拳如铁锤般落在他胸口,这一拳比起第一拳来只有更

重,少言如一捆稻草般平平的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趴伏不动了。
 那小丫环不忍再看,伸手捂住了眼睛,点点滴滴的泪珠从指缝间浑洒而下。场中数十人都屏息静气注视

著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子,心中暗叹:实在可惜了他小小年纪。
过了半柱香,地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小三子忍不住一声惊呼。
少言睁开眼,只觉耳中轰鸣,头晕目眩,一只手吃力地撑住地站起来,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双腿打颤,勉

强站定了上前几步说:“还有六拳!”
 第三个人走上来,伸拳在少言身上比了比,见他前襟上血迹斑斑,一个小身子摇晃得有如风中之烛,无

论如何也下不去手。转过头看看八少爷,神色间已经带了恳求之意。
 “算了。”一个低沈而冰冷的声音适时插入,开口的正是五爷。那个家丁如遇大赦般退了下去,伸手抹

去了额头上的汗。
 五少爷走到少言面前,托起他的下颔说:“我听小三子说,你是为九神丹而来。就看在你不声不响地受

了两拳的份上,九神丹可给你一颗,剩下几拳也可以不打。”
 这句话比什麽灵丹妙药都要有效,少言本已昏昏沈沈,也不过是靠著一股意志强撑著,听了这话,陡觉

漫天乌云之中透出一缕金光来,激动之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连声问:“你说的是真的?真的会给我九

神丹?”话刚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
 小三子在一旁喊道:“大胆,五少爷的话你也敢怀疑,京城里哪个不知道王少爷说话是最算数不过的。

”五少爷面带微笑看了小三子一眼说:“你也够大胆,可是怕我反悔,帮著他板上钉钉麽?”小三额头上

冷汗涔涔而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王少爷低头看看胸前的少言,说:“你够本事,这麽快就收

服了他。”
 少言并非不解世事,最初的激越过去,沈静地开口说道:“你有什麽条件?”
 “聪明!”五少爷夸赞道,“你这麽说就是已经有所准备,可是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要我命也没关系,只要你给我九神丹。”
 “那好,”五少爷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只见少言抬起头来,先是面带迷茫地看著他

,忽而眼神变得清明坚定地点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後颈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林文伦忍不住咒骂出声,这才发现自己正倚著石狮而坐,面前是空空荡

荡的长街,马车、丫环、八少爷、打手一个不剩。心下迷惑,四处打量忽然瞥见一抹蓝色。一看之下,心

跳仿佛也停了。
 距他两三丈远,侧躺著一个人,虽看不见面目,但那蓝布衫、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不是少言还能是谁?
 “大眼睛。”冲到少言身边,林文伦手忙脚乱,呆了半晌才想起去伸手探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未断

绝,一颗心从谷底升上来,只觉眼中火辣辣的。扶他坐起,少言依然头颈低垂,左手成拳紧紧地握著一样

东西,林文伦试了几次取不出来,只得由他去了。
 
 少言是被痛醒的,只觉自己的身子犹如行舟骑马,一上一下地颠簸著。每一颠,身上的痛就向里钻了半

分,腥甜之意涌上喉咙又被强压了下去。睁开眼,辩认出自己正被人背在背上,他虚弱地说:“林大哥,

是你吗?”不等他答话,又笑了一声说:“林大哥你看,我拿到九神丹了,我娘有救了。”说著翻过手来

,只见白白嫩嫩的掌心里躺著一个一寸见方的小小檀木盒,沈郁的药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林文伦喉咙里呜咽了两声,强笑道:“拿到就好,你也没白跑这一套。丁家真他妈不是东西,竟然敲昏

我。”丁少言短促地喘了两声说道:“林大哥,你说错了,把你敲昏的人是我。”
 “是你?”林文伦一怔,接著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只觉胸口中一阵酸痛慢慢流遍四肢百窍,没个地方发

泄。
 “是啊,如果不敲昏你,我怎麽拿得到药。”
 “你别说好听的,你是怕我控制不住这臭脾气,和丁府那帮家夥打起来对吧。”
 丁少言不做声了,半晌才轻轻地说:“林大哥,丁家那帮人我们惹不起的。”
 眼泪终於忍不住决堤而下,林文伦空出一条手臂擦光了眼泪,咬牙道:“他娘的,有钱人都是这付德性

。是我不好,如果我不笑哪里会来这麽多事?”
 “今天是多亏了林大哥才对,不然五少爷怎麽会看我们一眼。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林大哥你确实

不应该只因为八少爷长得略为奇怪就嘲笑於他。”
 林文伦把他向上托了托,又气又笑地说:“你啊,就连责备人都这麽有礼貌,这样怎麽行,看谁不顺眼

,只要狠狠地骂过去就对了,你还怕他咬你啊。我现在就教你怎麽骂人,仔细学著。”


让车夫在村口停下,少言下了车穿过村子向後山走去。娘亲爱清静,将木屋盖在了村後的山脚下。
不知是第多少次摸向收藏药丸的地方,还在!少言甜甜地笑起来,神色间无限期望,有了九神丹,娘亲的

病很快会治愈,日子又会恢复到以前的平静淡然。娘亲在窗下做针线,他坐在桌旁读书习字,母子俩有一

搭没一搭地聊著天。一到午饭时间,娘亲便会将手中的绣线轻轻咬断站起身向厨房走去。经过他时伸出手

在头顶抚抚,嫣然一笑,虽然布衣荆裙乌发素面,但却掩不住那天姿国色,这一笑,便是满室生辉。
当年母亲带著他离开丁家,颠沛流离几经辗转,到了白水村。爱上这里山明水秀,更兼地处偏僻消息闭塞

,正是理想的躲避之所,便隐姓埋名地住下来了,对外只说是新寡不容於夫家。靠著母亲一双巧手为人缝

缝补补,偶尔为大户人家做些女红倒也能生活下去,虽是略为清苦,母子两个却不以为意,日子过得平平

静静。
两个月前,母亲的脸色开始日益败坏,食不能下咽,夜不能安枕,娘亲只说自己是偶感风寒不碍事。每每

於夜深人静之明,听到娘亲极力压抑的咳嗽低喘之声,少言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似的疼。一个月前,娘亲正

在做针线,忽然双目一合仰倒在地,醒来便开始咯血,先是一丝一缕,再後来便是呈块状。少言找来师父

,师父说这是心情抑郁积劳成疾,惟有拿到九神丹方能治愈。
娘亲知道了,虽於病榻之上声气微弱,脸上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说她既然自愿下堂求去,此生便

再不想与丁家有所牵扯,宁可死了也不受丁家的一丝一毫。况且丁家并非积善之家,此去无异自取其辱。
他偷偷向师父打听了去京城的路,没禀明母亲便独自踏上了去京城的路。这一晃半个月已经过去,不知道

母亲病情如何,可有恶化?
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得急了,胸口便隐隐地闷痛起来,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按照师父

传授的口诀吸气呼气吐纳调息。
那一日被林大哥背回客栈,林掌柜林大娘惊得魂飞天外,得悉了其中原由,也只能叹息不语。将养几天,

伤势好了四五成,待稍能下地走动,少言便向林掌柜一家辞行。好心的老掌柜塞了两锭银子在他手里,林

大娘帮他收拾行囊准备干粮,红了眼眶,不断地叮嘱以後若有机会进京一定要来这里。
穿过院落,到了林文伦房外。敲敲门,屋里传出一声“谁?”正是林大哥的粗而低沈嗓声。
他在外面说了一声:“林大哥,是我。我来向你辞行。”
他的手指描绘过门上的雕花,心里万般不舍。村里同龄的小孩常嘲笑他没父亲,平日见了不是取笑便是捉

弄。林大哥是他第一个同龄人朋友,虽然他也时常戏弄自己,可心里明白他并无恶意。
自丁家回来,林大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不与那帮狐朋狗友出去厮混,闲暇时间也只是留在客栈里帮

著打理生意,专心上课,让夫子意外连连。偶尔在客栈中遇见林大哥,他也只是用莫测难解的眼光看著自

己,仿佛在极力压抑著什麽似的,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如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将人烧得尸骨无存。
屋里寂静无声,良久才听见林大哥极低极低地“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走过来打开那道门。
两个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都沈默著。
少言立在屋外,不明白林大哥为什麽不见他,压下心中那股离愁笑道:“林大哥,我就要走了。想来同你

说一声谢谢,谢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还有带我去逛天桥,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等了一会,那扇门依然没有打开的迹象,少言拣起地上的小包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就在他踏出院子之时,那扇门忽然咿呀一声找开,林文伦向外急冲。冲了两步,林文伦却又站住了,一动

不动地立在檐下看著少言离去的方向,双拳握得死紧。

木屋已经远远在望,少言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心情,脚步也变得沈重之极。他不在这些天,若是娘的病恶

化了怎麽办?若是娘没有等到他回来怎麽办?若是……
拍拍脸,把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抛开。
推开那道半人高的竹门,左面,一棵梨树仿佛是承载了一夜的大雪,枝桠上铺满洁白的花。右面,是他辛

辛苦苦开垦出来的菜圃,种植著一棵棵新鲜肥美的青菜。
从正门踏进去,大厅墙壁上挂著一幅百鸟朝凤图,下面一张小桌两把椅子,此外便一无所有。向左走,掀

开帘子便是娘亲的房间,他悄然步入,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妇人正躺在床上沈沈睡著,鬓发凌乱形容枯槁

,胸口微微起伏著。
娘又瘦了,少言打量著,原先就不算丰腴的面颊已经深深地陷下去,两侧的颧骨支棱出来,放於棉被上的

手也是白里透著青色,根根血管清晰可见。他长吁了一口气,那颗心从嗓子里又落回了胸口。
感觉屋里有人,榻上的人悠悠转醒。看到少言,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喜色,又冷厉下来。
“娘!你醒了。”少言喊道。离开家这麽多天,既担心娘的身体又怕求不到九神丹,两件事内外交攻,此

刻一松懈下来,颇有精疲力歇之感。
“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回来。”李婉将头撇向床里,话语里寒意泌人。
听见这话,少言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颤声说:“娘,不是儿子不听话,只是……九神丹只有丁家才有

。”不等说完,就见娘强撑著要坐起来,要伸手相帮又顾虑到娘正在生气,手伸出一半就缩回去,老老实

实地跪在地下,一双眼哀哀地向上看著。
李婉看著少言满面的惶急,只觉凄然。儿子是她从小看大,如何不知他的孝心。为了自己的病,少言忧心

如焚,跑里跑外,请大夫、煎药,还要顾著家里的生计。这些重担便是成年人也未必担当得了,而自己的

儿子却从未喊过一声苦,不但将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病榻之前亦是嘘寒问暖,没半分不耐。
若是在平常人家,十一岁还正是在父母怀里撒娇撒痴的年纪,少言却独自远去几百里之外求药,其间的种

种辛苦可想而知。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软,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温和地说道:“起来吧,累不累?”
“不累!”少言应了一声,坐到娘的身後为她轻轻地捶著背。李婉闭上眼睛,老天总算没有薄待,晓得她

命运多舛,特地补给她这麽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子。活泛著有些疲乏的身子,李婉问道:“丁家的人有没有

为难你?”
少言不敢实说,只拣些无关紧要的,“娘,你是不是怕他们会让我认祖归宗?您放心,我在丁家门口等了

几天,丁老爷并没见我,只给了我一颗药丸。”
李婉摇了摇头,儿子没说实话,丁老爷怎会如此好说话,却也没再追问。“言儿,娘这病若是好了便罢,

若是不好……等娘死後,你读书务农经商样样皆可,只是不要和丁家扯上关系。”
听著娘用平静的语气谈论著身後事,少言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娘”,眼泪滚滚而下。
倒是李婉微微一笑,骂道:“傻孩子,自古谁人不死!”又说道:“人生一世也不过求个死得安心而已。

娘看著你一天一天地长大,已经很够了。其实娘倒也不担心你,你虽年纪小,却是聪明机智又有决断,尚

有凌师父在一旁照拂,娘也能闭得上眼。”
少言不愿再听,用话语岔了过去,喊道:“娘,这次在京城我认识一个人,林大哥。”
“林大哥?”李婉倚靠在少言身上,听到儿子欢然的语气,禁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哪个林大哥。”
“就是……就是林大哥啊,我在京城时就住他家里。”
.................................
母子二人聊了一会,少言见李婉面露疲惫之色,忙服侍著她躺下。李婉精神困顿,很快便沈沈睡去,鼻息

细微几不可闻。少言立在床边,看著娘白中泛青的脸色,不由得一阵心酸。
站了一会,少言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沿著小路走向济世堂。
济世堂是这个小小村唯一的一家医馆,但在整个山阴县都大大有名,因为里面有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凌云

。说起凌云,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为什麽栖身於白水村这样穷乡僻壤,也没人敢问。村里

人都说济世堂的凌大夫能起死人肉白骨,甚至连宫里的御医都要向凌大夫救教呢。很多医馆也都慕名而来

,开出种种条件希望凌云能去自己的医馆,都被凌支一一回绝了。
医馆就在村尾,两间不起眼的小房,屋前木架之上,晒著药草。
一进门,少言便喊道:“李哥,凌师父呢?”
李争眼睛一亮,走上前拉著少言的手说:“小言,这半个月你去哪了,都没见到你来和凌大夫学医术。”
“我去京城找亲戚,凌师父呢?”
“京城!京里一定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吧?”李争悠然神往。
少言笑而不答,正巧门外走进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白色粗布长衫,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寒酸,倒让人

觉得於三分落拓放诞的山林逸气之外,尚多了三分金马玉堂的朝廷贵气,俨然、宏然,昭昭荡荡,便如是

一位饱学宿儒、官场显要。 少言走上前,叫了声“师父。”
凌云看著小徒弟,一身旅行风尘尚在,显然是刚到家无心梳洗便赶来医馆,温文道:“看你的高兴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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