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这两日，与北齐各种势力周旋，城墙外就是大周的兵马，而他这样独自入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能够得到北齐王的承诺全身而退，也着实十分疲累了。当下也不再推辞，向秦渡点了点头便出了中军帐。
终于又只剩下她们两个，叶峥凑过来亲亲秦渡的耳朵：“现在不担心了吧。”
“嗯，他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了。”秦渡顺势放软身子靠在叶峥肩上，“那样悬着心的战斗，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会失控的。”
叶峥将她抱紧，轻吻她的发心：“别怕。很快，很快我们就可以过平常的日子了。”
当夜秦渡让兵士们把身后的营帐尽数点燃，以示死战到底的决心。火线绵延，烧得夜空都蒙上了一层烟紫色。
周军从燎天的火焰中走来，战鼓连天，号角长鸣，其声势之壮，远超之前任何一场战役。秦渡率领的这支军队，似乎都和她本人一样，极刚极猛，锋利无比。
叶峥策马相随，看着秦渡衣着暗金色的山文甲，头顶深红的盔缨和她的长发一起，随着风向飘扬。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线条流畅的下巴微微翘起一个骄傲的角度。回头望望身后那些闪烁着的坚定眼神，叶峥突然觉得，当初追上秦渡，应该就是她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如果不是秦渡，听着江南小调长大的叶峥不会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群人，用一腔热血与赤诚，谱出这样一曲激越的破阵乐。
北方多游牧民族，这王城就是北齐的屏障，攻下它之后，大周便等于啃完了这北边最难啃的一块骨头，至于那些游兵散勇则不足为惧，交给边防军即可。
秦渡紧了紧手中长枪，深吸一口气。她还是这样，一旦身处这样的环境中，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非常躁动。
北齐没有想到他们连夜突袭，此时才大开城门，将士们迅速列队，严阵以待。秦渡眼中显出几分激赏，对着身后的千军万马喝道：“北齐和羌越不一样，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一呼百应，撼如雷震。
如今的周军士气极高，已经不需要她再多说什么，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练兵。秦渡很满意，又偏过头轻唤：“阿峥，记得跟在我身后。”
“放心吧。”叶峥长剑出鞘，“没听说吗，叶家老四的御剑之术，天下无双。”
秦渡轻笑，抬起手中长枪高喊：“攻城！”
作战方针早已落实下去，此刻千军万马，势如破竹，秦渡一骑当先，如入无人之境，叶峥紧随其后，一点剑芒先至，而后枪出如龙。合作无间，一如多年前猎狼大会的那个下午。
几个回合后，秦渡笑着抹了一把叶峥脸上的血，又转头大吼：“左翼太慢了！弓箭手在干什么！”
“听到没，秦将军嫌你们慢了！”吴起杀得兴起，左挑右刺，冲至左翼督战，对着秦渡打个响指。
秦渡勒紧了缰绳，手中长枪高速地打着转，将身边的杂兵一一扫开。而后立刻换弓箭在手，搭弓上弦，连珠瞬发。她的弓箭上都涂了火油，穿过城墙上的火把射向守兵，很快城楼上便亮起一道炙热的火线。叶峥和她寸步不离，所有胆敢接近秦渡的人都被她斩于剑下。
血与火，尖叫与怒喝，烽烟与战鼓，这是一场战争的盛宴。
北齐的大将已经观察了秦渡许久，此时终于纵马向秦渡驰骋而来，秦渡瞥见他的动向，毫不犹豫调转方向射出一箭，不出意料地被打落。
秦渡无所谓地挑挑眉，瞬间又仿佛被勾起无穷热血，将长弓在马鞍上扣好，提枪就要和他对冲。
两柄长枪的枪身急速摩擦过，枪头丝缨相缠又立刻分开，震得秦渡虎口发麻。手腕一压，便脱离对方的纠缠，举枪再刺，又被他手肘夹住，刹那间动弹不得。
“他们都说大周的秦将军比这草原上的狼还要猛，原来都是骗骗小孩子的。”
秦渡被他嘲讽，却也并不恼恨，一个腾挪跳到了他马上，抓着枪身狠命一抖，立刻震得他整个手臂没了知觉。而身下马儿受惊，长嘶一声抬起前蹄，秦渡趁此机会拔出自己的长枪，拉着窜到身边的踏雪的缰绳就跳了回去，还趁乱踹了那北齐大将的马屁股一脚。
那大将拽着缰绳原地打了半天转才稳住身形，秦渡也不动手，就和看猴戏似的睥睨着他。
四周有注意到这边情形的将士们都忍不住哄笑出声，那大将鬓发凌乱，仰天长啸，抡圆了手中长枪一个极大弧度的横扫，秦渡后仰避过，双腿交叉将他的长枪夹住，感觉到他不肯松手，又使力一个拖拽，生生将他连人带枪拖下马去。
秦渡可以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踏雪又是一等一的名驹，和她更是心意相通，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踏雪抬起前蹄就狠狠踏在那大将的胸口，逼得他猛吐一口老血，几乎晕厥。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秦渡再不看他，和叶峥交换一个短暂的亲吻，便又加入战团。
北齐到底和羌越不同，哪怕是大将倒了，士兵依旧没有动摇。这场苦战一直持续到天边渐渐泛白，秦渡本可以早点收手，但她定要一战将北齐人打服了才行，所以一直保持着连续的攻势，将北齐兵士最后一丝战意击垮，才算终于分出了胜负。
拼杀一夜，周军望着红日初升，不知谁先起的头，众人都去抢执旗兵扛着的那面秦字旗，吴起将他们一一踢开，抢过旗帜对着东方拼命挥舞着，笑得龇牙咧嘴，浊泪横流。
秦渡的身上全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这一夜，她不仅要集中注意力和大将对战，更要时刻注意战局，调度指挥，此时已是疲累万分。看着周军欢腾的面容，她的心里像是终于卸下一块大石，顿时松了劲，几乎坐也坐不稳了。叶峥跳到她的马上，踏雪是见怪不怪的了，甩甩尾巴动也不动。
将人抱进怀里，和她一同望着日出，叶峥眼中酸涩，心里却一样如释重负。
“终于都结束了，对不对？”
“嗯，都结束了。”秦渡伸手摸摸她的脸，“再往前打，那就都是极为苦寒，杳无人烟的地方啦。”
叶峥听着她沙哑的嗓音，心疼地抓着她的手：“很累吧？”
“是啊，好累哦。”秦渡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叶峥身上，声音渐渐小下去。
“累就好好睡一会儿吧，睡醒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被她这么一说，秦渡揉揉眼睛甩甩头：“不行，我还得带兵入城呢。不能睡。”
叶峥拗不过她，叹了口气撩撩她的头发，便也都由着了。
入城之后，秦渡雷厉风行地将所有城防军和禁卫军全部换成大周的将士，林远和北齐王交涉过后，依照之前的约定收了他的王印宝册和地图，便来向秦渡告别。
“秦将军，林远得先回去了。身为丞相，留圣上一个人处理政事太久，甚是过意不去。之后更要为你们准备庆功，圣上他也一定忙不过来的。”
秦渡颔首，大战之后，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清点统筹兵士，布置防御兵力，这些林远帮不上忙，也绝对不会插手，确实应该让他回去。
“林先生为了我的伤千里迢迢地来，更担起这军师之责，实在是辛苦你了。”秦渡对他深深一拜，“我会派一队人马护送你回临安的，你有什么别的需要也尽可以提。”
“何必如此见外，圣上派我来照看你，林远幸不辱命罢了，除此之外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林远摆摆手，笑得风轻云淡，对着秦渡一抱拳。
“如此，林远便在临安等着王师凯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松涛祭酒结束啦~最后一章还是比较肥美的吧→_→
☆、忠义凯旋
半个月后，秦渡整肃了北方其他残余势力，与小九派来的官员交接后，便启程返回临安。
而陆小九早得了信，盛装带领百官在城外天坛等候着。他的卤簿极为隆重，天坛周围的汉白玉栏杆边插满了旌旗，日、月旗各一，五云旗五，五雷旗五，八风旗八，甘雨旗四，列宿旗二十八，神武、朱雀、青龙、白虎旗各一，天马、天鹿、辟邪、犀牛、赤熊、黄罴、白泽、角端、游麟、彩狮、振鹭、鸣鸢、赤乌、华虫、黄鹄、白雉、云鹤、孔雀、仪凤、翔鸾旗各一。又有进善纳言、敷文振武、褒功怀远、行庆施惠、明刑弼教、教孝表节旌各二。而赤方团扇，九龙黄盖绵延数十里。
武威营的不少将官，从前都是秦渡在武肃营里的弟兄，此时也以保护圣上之名，竖立在道路两边，翘首以盼。
从前秦渡在这里迎段戟遗骨，如今小九在这里等秦渡凯旋。
天气渐暖，鸿雁北飞，羽声肃肃划过碧空。铿锵激越的凯旋乐奏响，一惊雷震，二猛兽骇，三鸷鸟击，四龙媒蹀，五灵夔吼，六雕鹗争，七壮士奋怒，八熊罴哮吼，九石坠崖，十波荡壑。十番古音气势磅礴，直惊得雪逝冰消，风动云散。
林远看陆小九面色严肃，抿着嘴不说话，便对一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取了巾帕给他擦汗：“陛下，很快就该回来了，你别紧张。”
“朕没紧张，好笑。朕有什么可紧张的。”
林远无奈，“可是臣的手都被你捏紫了。”
陆小九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松了手，不自然地推了推他：“知道了，你走远些，别来烦朕。”
林远忍住笑意，安静地退后，与他一同望着道路的尽头，期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而秦渡望见天坛的盛景唬了一跳，悄悄和叶峥咬耳朵：“怎么这么大阵仗啊？”
“当然了，镇北将军得胜归来，场面必须要大。”叶峥倒是眉开眼笑，“小九真是越来越上道了，哈哈。”
秦渡望望天，第一次有了临阵脱逃的冲动。
大概是性格使然，面对千军万马她无所畏惧，可一到要以她为主角，为她庆祝些什么的时候，秦渡总是浑身不自在，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好了。
硬着头皮下马，刚将缰绳交给吴起，就听身后长鸣一曲三声，一龙吟声，二彪吼声，三阿声，听得秦渡的心微微颤抖。多年未曾听到这样的号角，她从前以为，只有父亲和师父才当得起这龙吟虎啸的气象，如今轰地降临在自己身上，既充满了不真实感，又觉得十分惭愧。
细数自己的人生，好像是从统领手上接过那一封送往玄铁山庄的信后，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若说从前只纯粹是迷茫和坎坷，在那之后便是跌宕起伏，每一步都不由自己，每一步都超出预料，可每一步都仿佛顺理成章。酸甜苦辣，友情爱情，生生死死，每一样她也都好像已经经历过体验过。
秦渡并不觉得自己真有多强，至少绝对比不上秦格和段戟。在她心中，这两个人就是一座高山，是自己穷尽一生也难望其项背的存在。可就是这样的自己，竟然得到了如此多的肯定，秦渡甚至觉得有些晕眩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在小九面前的，单膝一跪便要向他行礼，却被小九及时扶住了。
“都说了将士戴甲不用行跪礼了，快起来。”小九细细打量着她，心底抑制不住的激动，抓着秦渡肩膀的手不停发颤。多日不见，秦渡黑了一些，眉眼间略有疲惫，却英气不减。
两人相顾无言，怔了许久，倒是秦渡先开口道：“陛下好像长高了。”
小九本来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听她这话破涕为笑：“怎么，还是把朕当小孩子呢。”
“末将不敢。”秦渡假意讨饶，任小九替她把披风给解了，到底还是有些忐忑。“陛下，这场面未免太过隆重了，我……”
陆小九摇头，“这是你应得的，谁也不能说什么。”又看林远走了上来，对秦渡笑笑，小声提醒陆小九：“陛下，该颁旨了。”
“恩。”陆小九将手中披风递给林远，又对叶峥眨眨眼，“叶姑娘，秦将军就先借朕一会儿。”
叶峥摊摊手，表示你随意好了。
陆小九看了她身后的将士们一眼，转身亲自领着秦渡走在去往拜将台的路上。文武百官端立两侧，目不斜视。秦渡一步一步踏着脚下的石阶，春风微微吹动她颊边的发丝，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