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是个办事麻利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人绑了来，秦渡看不见，又听那人唔唔直叫，便让吴起将堵住他嘴的布给取出来。
“你是玛力亚木？叶峥呢？”
“……只要你退兵，她就能好好地回来。”玛力亚木喘着粗气，看见秦渡蒙着眼，又补充道，“我看你也伤得不轻，你——”话没说完又被吴起狠狠踢了一脚：“果然是你这贼人掳走叶姑娘！赶紧说叶姑娘在哪，否则老子活剥了你！”
“吴起退下！”秦渡倒是不同寻常的冷静，缓步踱至玛力亚木面前，“我此次北伐，和太阳部落全无干系，为何却是你出手？”
“……是羌人的占星师，她带走了我的恋人。她说，如果我能让你退兵，便将她还给我……秦将军，你退兵吧！玛力亚木拜托你！”他被吴起那下了死劲的一脚踢得整个人不停痉挛，以头抢地，声泪俱下，“我没有别的办法了，秦将军，我对不起你们……可是我没有办法……”
秦渡好像明白了什么，却仍有不解：“羌人的占星师……她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前三日……”
秦渡大骇，想起刑天启死前说的那句“还没有结束”，心里的不安瞬间又翻上来：“前三日？可她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况且长影城已经被我们全部控制了，她就算是活着，这样做又能挽回什么？”
“我，我不知道……”玛力亚木愣住了，目光呆滞地望着秦渡，“可她确实说她是羌人的占星师，她还会法术，只对着古娜唱了一段歌谣，古娜就乖乖跟她走了！”
“不可能，不会是她。刑天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更不可能找到你。”秦渡脑中思绪纷乱，“玛力亚木，我可以肯定的是，你被人骗了。”
“那会是谁？她为什么要冒充羌人？”
“大概只是为了迷惑我吧。让我以为羌人中还有漏网之鱼，为他们争取转移走叶峥的时间。不信你现在去看看，叶峥她肯定已经不在你安置她的地方了。”
林远一直在旁听着，此时也忍不住开口：“秦将军，可是这人是如何得知这玛力亚木和你们的关系的？我都从未听你提起过这号人物，旁人又怎会如此精确地找到他下手？”
秦渡脚步一滞，确实，她太相信玛力亚木了，只当他是旧识，又和自己并无利益冲突，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叶峥也一定是这样毫无防备才会着了道。
“玛力亚木，你真的是太阳部落的人？”
林远开口的时候，玛力亚木的眼神就已经变了，此刻听秦渡这样发问，他满脸的悲伤和疯狂都立刻褪去，眼睛一闭冷笑道：“看来你们还是有点脑子。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秦渡还待说什么，吴起突然拖了一个瘦小的少年进了帐中：“秦将军，这小子是越族的使者，说要给你送东西！”
林远立刻上前接过，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不知该不该交给秦渡。秦渡向着他的方向伸手，不容拒绝的态度令林远十分为难。
“拿来。”
林远叹了口气，轻轻放入她手中，熟悉的触感却令秦渡微微有些颤抖。
那是她送给叶峥的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长空鹤唳
玉质温润，刻着一个隽永的秦字。那是她的传家之宝，是她当年送给叶峥的定情之物，无论发生什么叶峥从未离身，如今却被贼人拿来当做威胁秦渡的筹码。
“我本来还想着出师无名，是否要和越族进行谈判。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秦渡攥紧了玉佩，循着声响朝那越族少年踱去。
“回去告诉你的首领，他敢动叶峥一根头发，秦渡就杀一个越族人。等把越人都杀光了，我就烧了你们的宫殿，毁了你们的城池，让你们世世代代沦为孤。魂。野。鬼。”
那越族少年本就是个普通人，只因懂得几句汉话，便被遣来敌营，行此挑衅威胁之事。此时听着秦渡一字一顿，声音中不带一丝人情，吓得浑身颤抖，若不是吴起揪着他的领子，只怕早已跪在了地上。
倒是玛力亚木冷笑一声：“秦将军，仗还没打，你竟敢如此托大？”
林远吃惊地瞥他一眼，暗叹这人实在不知死活。
刚想出言就见秦渡悠悠转身，一脚踏在玛力亚木背上，俯身低语道：“秦渡此生杀一帝，废一帝，立一帝，自认从来不是良善之辈。按照我从前的个性，早就直接攻城，只怕此时越城中已是人间地狱。”
“只不过是叶峥，”秦渡苦笑，“她不喜欢这样的血腥，我才择处驻扎，想着是否能选择一种相对和平的方式来和你们交涉。”
“可你们居然把自己唯一的救星给掳走了，这让我说什么好呢？”
秦渡音调拔高，听着玛力亚木渐渐急促的呼吸声，摇了摇头。
“不管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我不会杀你。我要你看着我大周的铁蹄踏碎越族的城墙，要你看着我秦渡的旗帜插遍整个越城，到那个时候，我就让你跪在叶峥面前，你的命，我就交给她。”
玛力亚木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做错了，他的眼神渐渐失去了焦点，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可心中到底存着一丝侥幸，不肯向秦渡投降。“也许她只是危言耸听呢？一个瞎了眼的女将，绝不可能做得到这些的！”
秦渡也并不在意，打了个手势，吴起便会意地一手拖着那越族少年，一手拖着玛力亚木出了营帐。
而林远看着秦渡萧索的背影，心情复杂。
“秦将军，你为何不严刑拷问那人，他一定知道叶姑娘身在何处啊！”
“不行。”秦渡语气极冷，断然否决。“不管他是不是知道，会不会告诉我，告诉我的又是不是真的，此时我不能节外生枝。若是中了圈套，难道要我这数十万兵士覆灭在这里？”
“可是你就不怕他们一计不成，迁怒叶姑娘……”
“我怕，林先生。我真的怕。”秦渡的指节攥得发白，拳头狠狠砸在桌上，咬牙道，“但我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去赌。”
直到此刻，林远才知道秦渡到底有多坚强。不是面上的冷硬或者手段的严酷，而是真正的内心强大，是无论情况有多揪心都能做出正确判断的绝对理智。林远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秦渡已经做下选择，再多说什么也不过是在她伤口上撒盐罢了。
“林先生，你也去休息吧。明早我们就要拔营了。”
秦渡下了逐客令，林远才蓦地反应过来天色已晚，他一个大男人待在秦渡的帐里多有不便，可心里仍是七上八下，忍不住开口：“秦将军，可真要开战的话，你的眼睛……”
“所有人都担心我的眼睛，叶峥是，你也是，就连越族人都趁着我眼睛瞎了干出这样的勾当。”秦渡微微一笑，“是，我眼睛是瞎了，但秦渡还是秦渡，这一点，还请林先生相信我吧。”
“我当然信你！”林远立刻表态，“但林远既然来了此处，那自然也是想出一份力，秦将军，这仗你想怎么打，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秦渡叹了一口气，一路奔波又连遭变故，她已经很累了，所以刚刚才想让林远离开。但听他言辞恳切，便又坐到桌边，对着他娓娓道来。
“在临安的时候，我就已经研究过北边的所有地形。这越城附近地势多变，很适合埋伏。”
“明日对阵，我带三万骑兵打正面，敌将也许会轻敌，也许不会，这个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人数悬殊如此之大，越军一定会有些浮躁。而你和吴起各带五万人埋伏在越军侧翼，开战后趁其不备，打散他们的队伍。他们慌乱之际，我再佯装败退，你们迅速和我汇合。此时战局混乱，越军虽会规整队伍，但军心定然松散，我们再直捣中腹，打个出其不意。你看如何？”
林远略一沉吟：“先是不屑，再是惊慌，再是迷茫，最后才终于战败……秦将军，我一直知道你治军有道，却不曾想你竟会如此控制人心。”
“林先生觉得这样可行？”
“自然，越族只当你以区区三万人攻城是破罐破摔孤注一掷，而你却是进退自如，游刃有余，林远佩服。”
秦渡颔首，此时她真的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林远回过神来，将她扶到床边，便转身离开。
而累极了的秦渡躺在冰冷的床铺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说来也奇怪，最是无所畏惧的人，竟也会怕孤独了。秦渡无奈，叶峥，都是你惯得我成这副样子，可此时此刻，你又在何处呢。
翌日清晨，林远为秦渡穿戴好铠甲，又要扶她上马。秦渡却轻轻摆手，一跃上了踏雪，对着林远骄傲地抬抬下巴。
果然就算是暂时失明，但秦渡还是秦渡，这英姿飒爽的风范还是不变。
林远笑了笑，转身隐没在军队中。
秦渡带着三万骑兵逼近越城之下时，谢承影待在她的身侧，向她汇报眼前的情况。
“目测城下有十万人左右，城墙上有弓箭手，大将是个莽汉，正在打量将军你。”
“好，知道了。”秦渡眼睛看不见，便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比起周军的寂静肃穆，越军中纷乱私语，吵吵嚷嚷，倒和秦渡猜的一样。
“呵，秦将军，我可是听说了，你要杀光我越人啊！怎么，就凭你身后这么些人？”那将领抠抠鼻子，神色不屑。
“我听说你们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痴人说……痴人说梦！对，就是痴人说梦，挺适合你这瞎眼娘们儿的！”
此言一出，越军中全是挑衅的口哨和嘘声，此起彼伏的“瞎眼娘们儿”刺着秦渡的耳膜。
“是吗。那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也挺适合你的，叫死到临头。”
秦渡系着黑锦，神色平静，从来只用长枪和弓箭说话的她竟也开始和敌将扯起了嘴皮。听得周军中颇为新鲜，哄笑一片。那越人将领脸上无光，手中铁锤立刻举起，大喝一声：“给我上！谁能弄死这娘们儿，首领大大有赏！”
秦渡听得越军暴动，不慌不乱，她身后的三万骑兵全都是精英，将这十万越军全歼不可能，但保全自身还是绰绰有余的。此刻她只用心听着那越人大将的动静，一骑当先，马蹄声又极重，看来这大将确实是个壮实的大汉。
“嘿呀——！”铁锤破风，直取秦渡面门！
秦渡侧身避过，仔细辨别周围的声音。风声急乱，更夹杂着极尖的鹤鸣，越人大将粗重的呼吸仿佛就在自己耳边，踏雪脚步始终未停，带着自己在人群中穿梭，握着长枪的手心已经出汗，但整个人是兴奋的，与那大将短兵相接几番周旋，竟也没落下风。谢承影在她身边为她扫开那些想要加入战局的虾兵蟹将，等待着秦渡的命令。
而周军队形严整，作战方针明确，越军人数虽占优，但缠斗下来却始终无法真正伤及周军，渐渐有些失了拼劲。
那大将急了，唾沫横飞地四下大吼：“你们他娘的今天没吃饭啊！就这么一个瞎眼娘们儿都干不过？！”
而越军中似乎也有那么几个不服的，趁着人多口杂，不时冒出一两句：“你吃饭了，你不是也没干过她么？”
那大将恼羞成怒火冒三丈，竟连自己的士兵也打，一时间哀嚎顿起，秦渡喝道：“谢承影，吹号！”
话音刚落，那谢承影便端起了那犀牛角做成的号角，鼓着腮拼命吹响，霎时间越城左右冒出黑压压的一片人，那竖起的旗帜迎风鼓动，正是林远和吴起带领的伏兵。全速行军的脚步声震颤着这片大地。而眼看着周军越来越近，越军惊慌失措，他们虽然身体素质比周军强上一些，但平日里缺乏正统训练，勇猛有余，智虑不足。秦渡奇兵突现，着实让他们震惊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