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女人 作者:美国的王蜂【完结】(31)

2019-04-01  作者|标签:美国的王蜂

  王者香赶忙拖出柜子里的一个纸箱,翻找已经封存了许久的那些学校讲义。找到了,里面说的症状和王者香经历的几乎完全相同!肾上腺过劳是指,人因为长期压力过大,肾上腺为了分泌抵抗压力的激素而不得不超负荷工作,最终累垮罢工,人就没有足够的抗压激素可用了。这种病是这几年刚刚被确认的,以前从医学院毕业的那些医生并没有学过,所以不知道它。和另一种肾上腺皮质激素不足的疾病——阿狄森病不同的是,肾上腺过劳患者服用激素并无什么用处,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去除给病人造成压力的源泉,病就可以在一年内自愈。具体为什么会这样,还没有研究清楚。

  王者香把药瓶丢进抽屉,泪如泉涌。原来她是被这个世界活活挤压成这个样子的。她到哪去找一个没有压力的地方呆上一年,来恢复病体呢?她没有钱,不能停止辛苦工作;更要命的是,她周围的整个世界就是那个样子的,她能躲到哪里去呢?和小动物在一起的工作已经是庇护了,如果离了那里到别处去,她的病只能加重。王者香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别人可以轻轻松松就无视,轻轻松松就消化掉的东西,她自己做不到无视与消化,只能受它的折磨。别人可以渐渐适应,终至对它麻木的东西,她既无法适应也无法麻木——她第一天接触它所受的折磨,和第十年接触它所受的折磨是一样的。要治好她的病,除非是把她脑子里保持清醒不麻木的特殊功能去掉,把脑子里那个区找出来切了。只是,这样一来,她这个人就不完整了。对于王者香来说,失掉人格的完整性,比终生忍受病痛还要可怕。

  王者香想,既然她的病因是这样,那么,只要杨建能对她说出那三个字,她起码会好转一点,会有点希望。但由于幻想着他说出那三个字的可能性,就日复一日地和他打交道,一定会是有毒的,会让她冒病得更重的风险。“已经被医生判了死刑的病人,尝试些有毒的,风险大的药也是正常的。”王者香想。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比喻不恰当——肾上腺过劳又不是会死人的病。

  想到杨建,王者香突然感到自责——当初为什么要爱上杨建呢?我真是太糊涂了,连该爱上谁不该爱上谁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咎由自取呢?不过,这自责只有一瞬间,王者香就马上劝止了自己——不对,人是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爱上谁不爱上谁的,爱一个人不是一个决定,而是一种“发生”。人可以自己决定的,只是:什么事情是为了爱情可以去做的,什么事情是多爱也不该做的。王者香没有为爱而做错什么,而且她一直警醒,不许自己为爱去做错事,也不许自己为爱去放下自尊。那她有什么好自责的呢?应该为自己叫好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字

  杨建真的很有规律地隔天就来看望王者香,而且会帮她倒倒水,晾晾衣,带点菜来炒给她吃。而且,他每天都会在qq里发一个带笑脸的图片给她,有卡通,有宣传画,有商标,有走在街上拍的也有网上看到的。他说,每天发个笑脸给她,可以帮助她好起来。

  如果不是杨建那次无耻地违背诺言践踏王者香,他这种有规律的举动会很容易让王者香加深对他的信任,重新萌生对他的期盼和依赖。但是王者香已经再也不会信任他了,对她来说,他来就来,来之前王者香也不会看时间,也不会对他的到来产生期盼。

  又过了几天,王者香又去了医院检查,到了晚上,杨建就来看她了,问她查出了什么病。王者香告诉他:“说多了你也不懂,总之是纯粹由精神压力引起的内分泌病,没有药可以治,只有减掉压力才会好。”

  杨建说:“那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王者香对这个提议很不屑:“我没有心理障碍,心理医生也没有能力帮助我。”

  杨建扬起眉毛问:“你没有心理障碍的话,那又怎么会因为精神压力而得病?”

  王者香瞥了杨建一眼,却懒得作出任何表情:“你懂什么是心理障碍?无缘无故地就精神压抑,这才是心理障碍。如果遇到了本来就很糟心的事情才感到压抑,那就是人的正常反应。”

  杨建哈哈大笑起来,在王者香听来十分刺耳:“你怎么知道你的反应正常?别人遇到同样的事情,反应和你一样吗?”

  王者香强忍住恶心的感觉说:“不一样。确实大部分人都比较麻木,但不应该因为他们是大多数,就把他们定为心理健康的标准。”

  杨建盯着王者香的脸说:“你还是那么自大狂,自以为是。心理医生是专业的,你有没有心理障碍,你自己能判断?还不是得专业人员才有资格判断?”

  王者香的情绪激动起来:“专业?你是说权威?你认为有权威的人就可以剥夺别人的自身感知权,把别人的感受正常还是不正常由他们说了算?心理医生学过的那几本心理教材,我统统都学过,他们有几把刷子我还不知道?你说我该信权威,那你是心理学权威吗?你不是,但你怎么就有资格告诉我我心理不正常应该看心理医生?你在我面前的权威感是哪来的?你就算自己不是权威,你看过权威的研究报告么?你知不知道,根本没有可靠证据证明,心理医生靠谈话疗法可以治得好任何病?心理医生的功能不过就是个倾诉的树洞。但我自己需要什么我知道,我不困惑,不迷糊,我不需要倾诉。我需要的是别的。”

  杨建呵呵着摇了摇头说:“你的自以为是已经让你讳疾忌医了,那就没人帮得了你了。那你说,你需要的是什么?”

  王者香回了一个轻哼,并不说话。杨建已经给她贴上了讳疾忌医的标签,已经说了她是不可帮的了,却又来问她需要什么。她若对他说了自己的需要,会有什么好结果呢?无非是白白地把自己的软肋送给他来伤。

  过了一分钟左右,见王者香不回答,杨建便说:“我问你了,你不说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这样吧,有什么想让我为你做的,你尽管告诉我。”说完他就走了。

  杨建和王者香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了。王者香不问杨建的工作,也拒绝对杨建讲自己的工作。她不对杨建主动发起任何话题。杨建和她说话,唯有用她的身体状况做话头。比如这一天,杨建再次过来。

  杨建问:“好点吗?”

  王者香说:“不好。”

  杨建又说:“你就一直这样下去,一事无成的话,你知道说明什么吗?”

  王者香反问:“说明什么?”

  杨建洋洋得意地说:“说明是你不能适应这个社会,你就是被淘汰的失败者。”

  王者香不为所动:“对啊,我就是不能适应这个社会。不过这个社会又不是全宇宙最正确的标竿社会,我在这个社会中被淘汰,在这个社会中失败,不等于我比别人低等。”

  杨建说:“一个人都被淘汰了,都失败了,难道不证明他低等?”

  王者香说:“现在把你一个人光着扔到非洲食人部落去,你能活多久?你很快就会在竞争中失败,被淘汰,被吃掉。那说明你比那些光屁股的野蛮人低等吗?”

  杨建“哟”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社会太低级,所以你才会被它淘汰?真是服了你的精神胜利法了。你这辈子注定是自大狂了。”

  王者香冷笑一声:“你想激怒我,然后像吸血鬼那样吸食我的愤怒,来滋养你的恶趣味吗?”

  杨建作出无辜装反问说:“吸血鬼?你居然这样恶意揣测我?我完全是为了你好啊。”

  王者香说:“不用你为了我好,只要你对我有起码尊重就行。”

  杨建继续无辜地反问:“我还不尊重你?我每天来看你,就是为了不尊重你吗?”

  王者香别过了头:“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身体不好,也没有气力跟你多解释。”

  杨建又走了。

  又过了几天。

  杨建说:“我每天给你发一个笑脸,却也不见效。你天天还是一副难过的样子。”

  王者香反问:“你会难过吗?你上一次难过是什么时候?”

  杨建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这个人,还真的不会难过。”

  王者香说:“这就是我们的区别,正常人和非正常人的区别。我不仅会为了自己的遭遇难过,也会为不相干的人难过。但你没有难过的能力。所以,我要跟你争平等,是很累很困难的。”

  杨建哈哈一笑:“你说我不正常?那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很冷酷?”

  王者香淡淡地说:“是啊,你是很冷酷。而且,我对冷酷的定义已经是很松了。一个人看着不相干的人的苦难无动于衷,我不说他冷酷,只说他是个不高尚的普通人;只有一个人看着他亲手给别人造成的苦难还是无动于衷,我才说他是冷酷。冷酷其实就是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

  杨建沉默了。王者香也不去猜他沉默的含义。

  过了两个月,王者香的病更重了。每天早上起床,她都感觉自己整个是铅铸的一样,要奋力地挣扎才起得来,然后一天的工作也是要奋力地拖着自己熬下来。到下班,她已经是被榨干的感觉,虚得瑟瑟发抖。杨建还是会来看她,她的身体走着下坡路,杨建也是看在眼里的。

  杨建问:“你自己想想,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的状态好好的。”

  王者香说:“不用想,我一直很清楚我是一步一步如何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和你无关的事情我也就不说了。就说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感到生活很幸福很美好。那时候的你,对待我的态度,和现在是判若两人的。你记得吗?”

  杨建笑道:“呵呵,我这个人,就喜欢好话说在前面,然后就再也不会有好话了,全说坏的了。”

  王者香猛的欠起身子,手臂骨节随着咔嘣一声响:“你说什么?”

  杨建自知说漏了嘴,连忙掩饰:“没什么阿,我就开句玩笑。你说我变了,难道你就没变?你不也是从开始的滔滔不绝的喜欢讲真心话,到后来什么也不肯跟我交流?你需要理清你自己的问题,找心理医生帮你找到你问题的根源。”

  王者香愤怒地说:“我再说一遍,我很清楚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有什么需要理清的。不要再和我提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不可能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这就是这个世界为什么让我心力交瘁的原因——我连说一句‘我清楚我自己是怎么回事’都要被人置若罔闻,反复质疑;我说别的任何话,自然也被当放屁一样。”

  杨建倒恢复了一脸淡定:“那你说,你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王者香闭上眼睛:“和你无关的,我没有力气都说一遍。我受的折磨很多。不过,最后把我推下悬崖的,是你。”

  杨建揶揄地“哟”了一下:“我这么大本事啊?我把你推下悬崖?其实我一直是被你牵着走的。”

  王者香说:“你被我牵着走?不要侮辱我的基本判断力。我还没病糊涂。你觉得把人推下悬崖是一种本事吗?你认为必须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才能把别人折磨得痛苦万状吗?”

  杨建想了想就问:“问你一个问题。你对我的态度这么负面,为什么还允许我到你家来呢?为什么不把我赶出去不再见我呢?”

  王者香说:“因为我一直在等你的一句三个字的话,我知道唯一可能帮我好起来的一句话。不过现在我已经绝望了。我知道你是个冷酷的人,我没办法让你在意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没法让你在意我的死活。我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事实。”

  杨建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望着王者香说:“我知道,我这人和别人不一样的,别人轻轻松松就能说出来的话,对我来说,就像让糖尿病人多分泌点胰岛素那么困难。你一定要我亲口说吗?”

  王者香静静地躺着不说话,手里紧紧握着被角。杨建静默了十几秒钟,终于开口:“香,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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