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丹 作者:行客不知名【完结】(37)

2019-03-30  作者|标签:行客不知名 情有独钟 强强 仙侠修真 因缘邂逅

  慕家代代儒将,偏养出了慕千山一个直肠子。说话撞来撞去,做事弯都不拐,也不知道战场上是怎么赢的。顾朝歌做皇子,做太子,做皇帝,多少人变了三张脸,唯独慕千山一个傻子没大没小拿他当兄弟,继续惹他,笑话他,有屁放有话说,找不到心仪的姑娘家和他唠叨。

  慕千山自小征战,一身功勋,是南顾战神。求亲的人排得多远,家世多显赫,他照样不要。这样一个人,有多傲,多固执,多受将士爱戴,没准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样一个人,说不反就是不反,你砍了他他都不反。他心眼又直,拐着弯说,他肯定听不懂。

  显然,慕长冬也知道。慕千山是他最疼爱的长子,手里头的兵又是南顾最狠最强的一支。他要造反,必须得把他儿子拉过去。

  所以,按理说,他发现的本就晚了,应该假作不懂,背后拉拢慕千山。可是——

  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的皇兄,那一日就死在他眼前,就倒在他身上。鲜血染红了视线,腥气灌进鼻翼。哪怕不是慕长冬亲自下的手,哪怕目标本不是顾朝松,但他绝对涉足其中。

  方才家宴上的那一刹,顾朝歌是真的动了杀心。可是他杀不了他。慕长冬将门出身,他却忙得许久未曾碰剑。所以他只能赌一把,将慕长冬收押入狱。而狱中有暗道,原是他父皇装得,为私下处决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他已派死士埋伏其中,就赌最后一把,能不能杀了慕长冬。不管往后,不管慕家的反应,不管这江山,不管什么黎民苍生,他只想报复。

  他只想杀了慕长冬。

  顾朝歌想着,又忍不住笑了。他看着一身冷汗,强作镇定的慕万水,想着外头一心求见的慕千山。

  顾朝歌竟觉已笑到麻木,笑到不知在笑什么,笑到他突然想扳指头数一数。

  双亲丧尽,兄长死绝,到如今。

  终于妻离,友散。

  顾朝歌松开手,慕万水踉跄两步,跪在地上。她捂着脸,看不清神情。顾朝歌转身,向前走去,走入重重黑暗。

  孤身一人,形单影只。

  待得黑暗再散去,只剩下了酒香。

  子琀没能想到,如今滴酒不沾的糊涂,从前是那样一个酒鬼。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时时刻刻在喝酒。

  似乎看见他,手里便提着酒。

  他越来越醉,酒越喝越多。他派出了手里的所有死士,几乎倾巢而出,重伤了慕长冬。对方料到了他会下黑手,却没防备他这样孤注一掷,保住了命,却落下了病根。

  后来众臣求情,于是顾朝歌爽快道:“行,放了他。”

  放了他。

  让他活在家里,苟延残喘,有泼天富贵权势而无力享用。

  放了他,放了他。

  你不是要坐皇位么?

  那就让你坐上去,却让你无力坐稳。让你防备着你盛年的长子,让你再无天伦。

  顾朝歌哈哈大笑,他仰头,将酒倒入嘴中。他也不改奏折了,就这样慢吞吞,随意地在宫里闲逛。身后的宫人们捧着酒,战战兢兢。

  慕千山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慕万水也不来了,听宫人说,皇后娘娘倒时常去找那个兽女。她还差人打听,似乎是想送她回家。

  宫里越来越冷,眼见着快入冬了。流云匆匆,朱墙斑驳。

  顾朝歌记得宫里的冬天很美。

  或许外头的冬天也美,只是他不知道。他从没有看过。

  “我生于冬。”顾朝歌突然笑了,同他身旁的宫人道,“我娘说,那时候最冷,所以总要生好多好多火。她不是很喜欢冬天,她原本期望我生在夏天。”

  “生在夏天多好,有满池的荷花,有蝉鸣,哭起来也热闹。”

  顾朝歌走了两步,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话。

  他已经很醉了,所以前言不搭后语:“我娘对我很好,她很宠我。她待我太好了,以至我都不怎么想得起她。”

  人记仇很容易,记些寻常的快乐,却总也很难。

  “我哥也很好,我爹也很好。”

  “我小时候爱吃桂花糕,险些吃坏了牙。于是爹不准我吃,哥就背着他去御膳房偷。”

  “哎呀,想不到我哥也会做出这种事。”

  顾朝歌说着说着哈哈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陪他一起笑。他茫然道:“不好笑么?”

  然而那宫人颤抖不止,咬着牙道:“陛下,奴才身份卑微,宫里秘事,奴才,奴才——”

  顾朝歌懂了,他怕知道得太多,活不长久。

  于是顾朝歌再也不说了。

  他省下更多的时间喝酒。

  再过几日,他早朝也不上了。

  他就一日一日在池边玩,从库房里挑出一些,他很小时候玩的东西。他开始无节制地吃桂花糕,也不怕谁在里头下毒。有一天,他照例喝得很醉,路过后花园,突然瞧见一个铁笼。

  他已经喝得迷瞪,听见有人在对笼中呵斥。于是他走上前去。

  一声声“陛下”,一个个跪下的人。

  似乎有人在说,这是慕将军送上的贺礼。

  是了,他生辰快到了。

  他就快二十岁了。

  是谁送的,他似乎也没听清。他看也没看,随意道:“放了吧。”

  放了吧。

  不管是谁送的,不管关的是什么,都放了吧。

  没有谁,生来就该活在笼子里。

  再后来,慕万水来找他,告诉他,她兄长被慕家软禁了。

  她焦虑不堪:“我眼线说,已经软禁许久了——”

  顾朝歌嗤嗤笑了。他难得坐在御书房里,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地上是一坛又一坛的酒。

  他胡子拉茬,却俊美依旧,只是浸泡了酒气,很是颓唐。他打了声酒嗝,突然道:“皇后,明儿是朕生辰。”

  慕万水:“陛下——”

  顾朝歌忽然平静道:“明儿再说吧。”

  子琀忽然生出股不详的预感。

  慕万水走了,宫人也被打发走。天渐渐的黑了。顾朝歌抱起奏折,一本本摊在地上。而后,他拎起酒坛,往地上泼酒。他一边泼,一边喝,酒灌入口中,顺着衣襟淌下。

  泼完之后,他也不在乎这满地浊酒,一屁股坐下。地上用纸糊糊固定住了几根蜡烛,顾朝歌就面无表情地坐着,看着那几根烛。

  他拿了盘子,开始仔细吃桂花糕。那盘子是菡萏瓷,上头有一朵精巧的荷花。蜡烛一点点变短,他一口口吃。终于,烛火烧到了尽头,报更声响。

  火起。

  顷刻点燃了满目。

  程舟忍不住捂住双眼。

  子琀一动不动,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立起,伸手,拔出了墙上的剑——那是慕千山当年送他的剑。

  火舌吻上红袍,外头隐隐惊呼,顾朝歌却充耳不闻。他烈火加身,拔剑起舞,带着这人间极致的荣华与富贵。行剑无甚技巧,然而大开大合间,无端生出悲凉之意。

  江山,南顾。

  大梦般的二十年。

  这一把火烧去,烧得干干净净。

  人世间匆匆一遭,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去。要走,他自己走。

  顾朝歌放肆大笑,c-h-a|剑入地。这一击用尽他所有气力。怆然一声,长剑断了。

  “今儿是朝歌生辰。”顾朝歌笑了,“这个礼物,朝歌喜欢。”

  娘的荷花,爹和哥的桂花糕,千山的剑。

  齐全了。

  都齐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磨得有点久,抱歉~么么哒~感谢所有投雷的大大~

  然后火烧是很疼的。生命可贵,拒绝自杀。

  顾朝歌他爹这么胡闹,他自己虽然聪慧,但完全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南顾亡国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我一直觉得君主集权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国家上下系在一人头上,遇明君则盛,昏君则衰,简直是跟着一起坐过山车。

  最后,顾朝歌这个是不按套路出牌,慕长冬很认真地在造反,但顾朝歌完全不在乎当不当皇帝了,出动所有死士只为了除掉慕长冬。

  TAT写得好难过,忍不住罗嗦了点……心塞。

第37章 第十章

  火焰散尽,二人又站回黑暗。程舟松开手,咽了口口水问:“结束了?”

  子琀皱眉,“恐怕没有。”

  话音刚落,四周大亮。一人蹁跹而过,白衣若雪,衣上红梅点点,蜿蜒成枝。

  程舟倒吸口冷气,“清寒观?这还是——”

  “雪袍红梅?”

  他被清寒观追得上天入地,如今冷不丁看见,险些被自己口水呛着。

  子琀扫他一眼,眼底愈冷。

  雪袍红梅么。

  那是间小屋,屋里简单摆着张床。床上坐着个人,一身绷带,一言不发。

  先前走过的人面容清俊,广袖长袍。他端了一碗粥,俯身道:“多少吃些。”

  “你伤得太重,得好好调养。丹药好得虽快,但x_ing凶,吃多了对日后修为不益。”

  屋里开了间窗,零丁阳光流入,描出床上人。程舟:“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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