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 作者:lcj530【完结】(28)

2019-03-30  作者|标签:lcj530

我不知道,失去孩子,又失去双亲的伤痛,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被淡化。这个过程,我希望自己能让它缩短一点。

30日晚上,我打开手机,在信息栏里输入:月月,生日快乐!迟疑片刻,又一字一字地删除。这个时候,会有人为她庆贺生日吧?

6月1日上午,天气晴好,和小诗一起去浣花溪公园。原本,她想去游乐场。那里,留着孩子欢乐的过去,曾经那么鲜活的。我说,去浣花溪吧,空气好一点。她不再坚持。

诗歌广场的墙上,题着“境由心生”和“坐观云起”的八个大字。静默地看看那几个字,心下豁然:是啊,这场灾难,留给人太多的心理上的伤创,慢慢地结成了痂,每一次跃动,都会牵扯出伤口清晰的疼痛。受伤害的人固然能从别人的陪伴中获得勇气和力量,但是真正要让自己站立起来,靠的依然是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屈和坚强。

我指着黄沙石的地面,转头看小诗:“要不要写?”

慢慢蹲下身,她的手指划过去,留下一串字迹: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去天堂的路太黑了/ 妈妈怕你碰了头/快抓紧妈妈的手/ 让妈妈陪你走/妈妈怕天堂的路太黑/我看不见你的手/ 自从倒塌的墙把阳光夺走……

眼泪一滴一滴地打湿了地面,她的指尖停在“走”字的最后一捺,写不下去了。扶起她,把她抱着怀里,也顾不了周围的眼光。

这首流传甚广的诗歌,我不知道她怎么看到的,还一字一字,清楚完整地背了下来。

晚上,手机铃声响了。拿出来一看,不是江秋月,是秀才发过来的。这些天,秀才和小曼以及小白等人的问候短信,发送的频率,比她的还高。

心下怅惘,但那口气,没有叹出来。

听2B说,你和公司的老总回来过了春节。小诗说,语调淡然。

茉茉,你和她,在一起吗?见我不吭声,她又接着问,语调依然是淡然的。我点头,又摇头。

在上海四年,和江秋月共处一千四百多个日子,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自己,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四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我乘着火车远离成都,曾想过作别这座城市。现在,我又回来了。

生命,从生到死,是一个循环;生活呢,是不是同样是一个圆圈?

“过几天,我去上班,”小诗说,“呆着,也无事可做。”不再问我和江秋月的事。

能有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至少,不用时时处处想着孩子。想到孩子,她的悲伤,就关不上闸门。

还清楚地记得,在三亚的那个夜晚,江秋月躺在我的臂弯里,用柔媚的声音对我说:茉茉,好想给你生个孩子。如今回想起来,却成了甜蜜的忧伤。

我喜欢女孩儿,喜欢看她们天使一样纯净的笑容,或娴雅文静,或古灵精怪。但凡是给那些生产食品、奶粉公司做广告策划,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总是我创意的主人公。

江秋月,还没有达成为我生个女儿的愿望,我们,就这样分开了。而小诗的骨肉,念茉,我可以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疼爱的小小孩儿,也早早去了。

什么是悲剧?就是命运把美的、善的、真的,统统撕碎给你看,你无力逆转,只能在痛苦中一一铭刻这些记忆。

(四十五)一场寂寞凭谁诉

小诗开始上班了。每天早上,给她弄好早点,一起吃完,然后送她去学校。白天,买菜,做饭,估摸到她快下班了,过去接她。

看我顶着太阳,骑着电动车接送,她不让了。又看我闲着,无事可做,她说:不如,你去把驾照考了吧,艺多不压身,以后,也用得着。

前两年,拿了驾照后,她的爸妈给她买了一辆车。周末的时候,就开着回都江堰,带着一家老小出去游玩。地震后,就一直没有开过了。怕是,睹物思人,而物是人非,空断肠。

七月,小诗开始休假。一家艺术培训中心找到她,请她做钢琴老师。

客厅里那台钢琴,从我到的那天起,一直盖着。去培训中心的头一天晚上,钢琴上的绒布被小诗轻轻揭起来,她的手指从黑白的键盘上一触而过。

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进了卧室。等她出来,她的手上,拿着一把吉他,递给我:“一起来吧。”

那把吉他,再眼熟不过。广州红棉,大学时选修音乐时买的。四年前离开成都的时候,我把它留在了出租屋里。

校音的时候,一不小心,第一根弦“嘣”的一声,断了。抬头,小诗正看着我,笑笑,在琴凳上坐下来。

我不是个迷信的人,尽管内心偶尔有些消极的情绪爬上来,但断弦,让我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这种不安,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梦,梦中的小诗拼命呼喊我时我心里那种无法控制的悸乱。

梦境,是不是另外一种现实?或者说,很多时候,我们的梦境是现实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钢琴声响了起来,伴着小诗的歌声:“……难忘记熟悉的轮廓,期望能再紧抱着我 ,你却不肯回头。只想再听你说,愿意继续爱我。你却是低着头,用力的沉默,真的只想再听你说,求求你不要再闪躲。才明白爱上你,等于爱上了寂寞。才明白爱上你,等于爱上了寂寞。”

曲终,小诗坐在凳子上,没有回头。漫长的沉默。

“对不起,小诗。”轻轻从后面揽过她,我说。这几年,我一直想当然地认为,她是幸福的。只要进入婚姻,有了家庭,我们之间,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把过去的焦虑困惑统统埋葬。

换个时间, 换个地点,我们的感情,会是另外一种结局吧?

当年,我选择逃离蓉城,那之后的小诗,内心经历了怎样的伤痛和绝望,直到再度相逢,我才一一回想起来。曾经觉得已经沧桑过的自己,才发现,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固执,多么的天真。

我以为,狼狈退出的自己,才是这场感情里痛苦最深的人。

十八岁的那次初醉,醉酒后的梦境,不是虚幻的;改填志愿的时候,她想对我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还有,她在我空无一人的出租屋里怎么度过几乎令人绝望的分分秒秒;包括,三年前在茉莉花盆里发现那张被我遗弃的手机号卡……

离回忆如此之近,仿佛是一步之遥。小诗,始终念念不忘着过去。

这一切,我在责难逃。如果不是我当初回到成都,没有那两年的延续,我们的感情,会慢慢淡退吧?如果不是我坚持要看着她过所谓的正常生活,小诗会有今天的遭遇吗?孩子,也许还活蹦乱跳,小小的人儿,一脸的纯真,承欢在她膝下……

对不起,小诗。除了这三个最无力的字,我能做的,就是在满室的黑暗里,抱紧她,用尽所有的力气。

小诗的吻贴上我的脸颊,然后准确地找到我的嘴唇。怀里的身体,越来越柔软,越来越火热。我的手从她的睡衣里伸进去,抚着她的后背,光滑如丝缎一般的皮肤。“茉茉——”醉酒一样的低唤,遥远又熟悉的声音……

我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怎么了?”小诗的手,还捧着我的脸。

我怎么了?

好好睡吧,明天,你还要去路考。小诗翻过身,不再言语。我努力构思着怎么和她说说话,可构思了好一阵,也没有一句得体的话。尴尬的沉默,和浓黑的夜色一样。

第二天,路考。上车,挂档,转灯,鸣喇叭,放手刹,前行,车却像离弦的箭,义无反顾地奔向旁边的水沟。我听到后面一片惊呼声,然后闭上眼睛……

等我打开车门捂着额头狼狈地下车来,考官挥舞着大手,恶狠狠地说:你不怕死,别人还怕死呢!油门当离合器,第一天开吗?白痴!

出师未捷身先死,虽未死,却比死更难堪。

看到我额头上的纱布,小诗吓了一大跳。简单说说考试情况,她瞪着大眼睛:“你到底在想什么?”是啊,我在想什么?那些开车的步骤,看了四年,我不陌生。

“开车的时候,啥都别想,就想着自己的命吧。”她看我一眼,说,“我看你,总是心不在焉。”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心中隐着的事,被她看破了。

(四十六)天长地远魂飞苦

8月8日,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晚上,和小诗在家看直播。我的手里,拿着电话,一会儿打开,又合上。

电话,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

月月,你在哪里?上海,还是北京?曾想着,用今生的努力,换你舒展的眉弯。如今,两个人散了后,当初那些约定,就变成了冷笑话。

七月半来临的时候,去河边给孩子和逝去的老人放灯。一共三只,两只黄色,给老人;一只红色,给孩子。从裁纸到折叠,从灯盖到提手,都是我和小诗亲自动手制作的。三只灯,两只大的在两侧,小的在中间,蜡烛摇曳中,缓缓驶向河流中心。

希望,逝者有灵,孩子陪同老人,前行的路,不再黑暗,不再寒冷。

小诗正式上班前,我终于拿到了驾照。

那晚,晚饭时,我们喝了四瓶啤酒。小诗的脸红彤彤的,酒,大多是她喝了。她还要再拿酒,我按住她的手。她笑了:“没事。想想你自己吧,第一次喝酒的样子,真没出息……”

挠挠脑袋,微笑着看着她:离回忆越近,小诗,你离自由,越远。

吃完饭,我收拾碗筷到厨房洗涮。她拿来围裙:“低头。”我依言低头。她转到我身后,一边系带子,一边说:“还那样,不知道系上。”

我洗碗,她站在旁边,一只一只地接过来,擦干,放好。我有那么一刻的错觉,关于江秋月的,恍惚之间。可是,眼前站的,明明是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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