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有毒----红河(苍海)【完结】(25)

2019-01-20  作者|标签:红河(苍海)


  不止睡著,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场车祸,夺走了许佳楼的生命,他站在他的墓碑前久久发呆。
  醒来时满身冷汗,他张惶地寻找许佳楼的身影,看到人还坐在原处,他才完全从恶梦中脱离出来。
  只是……他叹息,不知道许佳楼是死去比较好些,还是就这样脆弱无力的活著比较好。
  下午的风略微大了,一张纸被吹到他眼皮底下。他拾起来,看得出它曾被蹂躏过,纸面皱巴巴的。
  而让他惊奇的是,这张纸上绘著图,并且他一看,就知道这幅图里画的人是他。虽然面孔和身体的比例都严重变形,但仍能认得,就是刚才熟睡的自己不会有错。
  握纸的手不由得微微发抖,他抬头向许佳楼看去。对方仍然一动不动,似乎压根没察觉他已醒来。由於画板挡住了大半张脸,他也无法看到许佳楼脸上的表情。
  他从椅中站起来,向著许佳楼慢慢走过去,每走几步,就会有一张被遗弃的素描在他脚下。他一张一张捡起来看,每张图都大同小异,因为画的都是沈睡的他,而比例失调、画面凌乱则是所有图共同的通病。
  那时他还并不知道,这些图都是出自许佳楼的左手。以一个惯用右手的人来说,画的东西能看出原形已非常不错。
  很快,他来到许佳楼身旁,当他仔细看清楚此刻覆在画板上的那张素描,他才明白,之前那些画是怎麽回事。
  现在曝露在他眼底的这幅图,不论是人物的表情,或是身体姿态,全都真实自然、栩栩如生。而这时候,许佳楼握笔的右手还停留在「他」的头发那里,似乎准备把发丝勾勒得更加细致。
  傅重之不禁屏息,因为他画得是那麽好,就连本人看了都有些汗颜。
  这是一只专为创造美丽而生的右手,傅重之毫不怀疑,然而当他想到这一点,心情却再次坠入谷底。因为这支右手,已经差不多废了。
  突然,他意识到不对劲。
  许佳楼怎能画得出这幅画来?尽管画还不完整,但也八九不离十。对那只右手而言,这应当是一项极其艰难的工程。
  心思这样一转,他才留意到,从他过来到现在,许佳楼的笔尖始终停在那一点上不曾移动。他心里咯!一下,不安的预感猛然强烈。
  视线上移,果然在许佳楼脸上找到了竭力忍耐的神色,眉头紧皱,豆大的汗珠顺著额角滚落。
  他紧张起来,坐进许佳楼身边,握住对方已然僵化状态的右手。
  「你还好吧?」他低声问,另一只手轻拍著许佳楼的後背,心情复杂地感觉到,他背上的肌肉也是绷紧的。
  许佳楼直直地盯著画纸,一声不吭,就好象灵魂被画给吸走了。
  傅重之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探进对方掌中,试图将那根画笔抽出来。不料许佳楼捏得很紧,他努力了几回都没有成功。
  他发出挫败地吁叹,本想放弃,但还是决定循循善诱。
  他是医生。
  「你累了吧,应该休息一下才对。来,把笔和画板都给我,好不好?」
  「……」许佳楼依旧不为所动。
  既然无法沟通,傅重之也不顾及那麽多,直接托住他的手肘抬高。正要去夺画板,许佳楼的身体突然一震,画笔从手中滑落,在纸上制造出一条瑕疵。
  「疼……」
  许佳楼的五指扭曲,呻吟著,「好疼……」
  「啊,佳楼?」
  傅重之的五脏六腑都被他的呻吟搅得一团乱,双手环住他的腰,「真的很痛吗?以前有这样痛过吗?」
  「嗯……」
  「那止痛药呢?有没有吃过?」
  「没有。」
  「怎……」痛成这样,却从来不靠药物抑制?
  傅重之实在没办法了。再好的医生,身无医疗装备,也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很疼,很疼啊……」许佳楼仍在受不住地无助呻吟。
  傅重之听得心慌意乱,他知道,那并不光是生理上的痛楚。他托起许佳楼的右手,用自己的脸与唇反复摩挲著他伤处的绷带,好似一个虔诚的教徒。
  「不疼,一会儿就不疼了,没事的,佳楼,没事……」
  话虽如此,再动听的言语毕竟不是药物,麻醉不了人的知觉。
  许佳楼又呻吟了几声,蓦地停下来,眼神缥缈地看了看他,忽然倒进他怀里。额头抵在他的锁骨,身体忍痛忍得发颤,却真的不再喊痛。
  傅重之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麽,只能一言不发地抱著他,好象要把他的疼痛过继到自己身上来那样,紧紧抱住他。
  除了彼此的呼吸,草地上再没有其它声音。
  良久的安静过去,傅重之终於听见许佳楼开口,声音明显地平稳了,只是因为埋在他怀里而显得闷闷的。
  「重之。」
  「……」
  「重之。想这样叫。」
  「……可以。你想怎样叫我都没关系。」这样说著,傅重之宠溺般地揉揉许佳楼的肩胛骨。
  「嗯。」
  似乎还不习惯被人以这种方式对待,许佳楼不自然地耸了耸肩,但并没有拒绝,又说,「还有我。」
  傅重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不禁苦笑。
  「佳楼。」他说,「这是你的名字。虽然这里的人都叫你Carlos,但我所认识的你,就叫佳楼,许佳楼。」
  「佳楼。好。」许佳楼相当顺从。一只手顽皮地、但又像是无意识地,玩捏著傅重之的上衣钮扣。
  「重之。」没有後续内容的呼唤,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确实拥有如此称呼对方的权力。
  傅重之失笑了,心里有些暖暖的痒,却还有些刺刺的疼,很矛盾,但是心情特别充实,让人无法自拔。
  为了留住这种感觉,他回应:「佳楼。」
  「重之。」
  「佳楼。」
  ……
  就像两只咿呀学语的小海豚,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就这样你一声、我一声,一次次练习对方的名字。
  重之。佳楼。
  直到现在,傅重之终於有一点明白,当初许佳楼给钥匙扣刻上那两个字的时候,也刻入了怎样的感情──哪怕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锺。
  
  ※   ※   ※   ※
  
  晚饭的阵地,从草地上搬回别墅里。傅重之动作比较慢,许佳楼先吃完,然後就安静地坐在那里望著他吃。等到他快吃完的时候,才吐出一句:「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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