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戏的时候我也想，如果有一天我成角儿了，我就要拿钱买下那个太阳，以后你想看太阳就得跟着我。”梁小月也忍俊不禁地嘲笑自己年少时的天真。
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比起影子她们仿佛不知不觉变小了，变成了当年小小的孩子，一无所有却总幻想着拥有一切的孩子。
“听说大小姐和你学了戏。”
“嗯。”想起大小姐心思从来就没有在戏上，借着学戏对她动手动脚的，不禁有些好笑，“她是个很好学的人……算是有点天赋吧。”
如果是指动手动脚占便宜这件事的话，那大小姐确实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人。
看着苏州幸福的笑，梁小月也跟着笑了。
街角临别，苏州说：“有机会，我们三个可以合演一出戏的。”
“你说这话一定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吧？”梁小月揶揄她，“她要是知道你这么轻易许诺的，还不知道怎么别扭。”
苏州低头微笑。
“那，我先走了。”苏州和她告别。
梁小月看着她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走，自己也转身要走。
“小月！”苏州喊住了梁小月。
梁小月回头。
“保重，小月。”她眉眼含笑，向她挥手。
“保重，阿苏。”
梁小月站在原地看着苏州一步步消失在昏黄的暮色中，落日的光芒也一点点消散在地平线上，黑夜吞噬了光明，仿佛也把她的苏州也一起吞噬了。
保重啊，阿苏。
她仰起头看着明亮的月，泪水从眼角滑落，与唇边那一抹微笑擦肩而过，跌入尘土。?
☆、第四十四章
? 杜府。
老虎躬身为杜三爷和杜太太打开车门。
下了车，阿端立刻跑过来禀报：“三爷，警察局的巡警队队长张伍已经在客厅等了一个下午了，您看要不要见一见？”
杜先生看了一眼站在夜色中的杜太太，沉吟了半晌，说道：“先送太太去休息。”
应了声是，阿端低着头作请势。
“老爷——”杜太太突然喊住杜先生，她似乎有什么话说，杜先生只好停下来等她说完。杜太太却只是提醒他，“快晚饭了，不要忙太久。”
杜先生身体一僵，什么话也没说，带着老虎往客厅去。
张伍喝了一下午的茶，一直等不到杜先生的人，看天色已晚，估摸该回去了，正准备起身，就遇上进门来的杜先生了。
马太太和马局长吃完晚饭，两个人都坐着消暑。马太太看时机差不多了，装作不经意间谈起话题：“我刚才才看了今天的报纸，居然有人诽谤咱们干女儿，可把我气的！”
马局长睨了她一眼，呵笑道：“你生气？人杜大小姐更宝贝你这位干女儿，亲自带着人去打砸了报馆，还打伤了王凯。现在当事人赵老板下落不明，张伍那粗人不懂规矩，拿着我的逮捕令就把杜大小姐给抓了！”他扇着扇子，头疼道，“我都不知道该拿牢里的那位怎么办了，打不得碰不得，现在关在牢房里，杜三爷那边也没有消息。”
“那还不把人给放了！”马太太恨铁不成钢地道，“打伤了人人家说不定愿意私底下和解，那个赵老板既然下落不明说不定是畏惧大小姐占着理才不敢出现的。至于打砸报馆，赔点钱就可以了！”
马局长被她说得犹豫，停下手里不停的扇子。
“你说得也对，既然没人告状，那也就是没有什么大事。嗯，毕竟是杜三爷的女儿，就算有什么事也得给三爷三分薄面。他杜三爷可是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呀。”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样扣押了大小姐是不对的，还可能得罪了杜先生，马局长有些坐立不安。
“明天你就把大小姐给放了吧。”马太太把准备好的消暑茶递给他。
马局长接过茶，点了点头。
三更半夜，马局长打开书房的门，打着哈欠开了电灯。他前脚进，屁股还没挨到椅子上，后脚张伍就进来了。
马局长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语气不太高兴地对张伍说：“你这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情非得现在说，老子刚睡下又被你吵醒了。”
张伍不敢顶撞，忙解释道：“杜先生在门外候着，说有事要见您。我也不想吵醒局长啊……”
“哦，杜先生来了……”马局长点点头，又猛然惊醒，“杜先生来了你怎么不早说？”睡意顿时全无，边起身边指责张伍，“你也太不懂规矩了！”
这边杜先生已经从门口进来。马局长堆着笑脸迎上去，亲热地招呼道：“哎呀杜先生，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杜先生把帽子摘下来递给身后的老虎，也笑呵呵地拱手道：“杜某深夜打搅，还望马局长海涵。”
马局长连忙摆手：“哪里哪里。”
“只是事关小女，所以杜某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前来。”
“哦哦哦！”马局长恍然大悟，笑着请杜先生落座道，“马某省得。张伍看茶！”对着张伍喊道。
“哎呀，杜先生还来跑这一趟作甚？”接过张伍倒的茶，马局长笑道，“马某明白杜先生的意思，呃……那个张伍！你快去把大小姐请过来，就说杜先生来接她回家了！”
话音刚落，杜先生就说：“慢着。”
马局长和张伍一愣。
“马局长，有句话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鄙人不才，只是一个商人而已，小女尚不能比为王子，又怎么好这样堂而皇之，安然无恙地走出警察局呢？”杜先生抿了一口茶，盖上茶盖。
马局长以为杜先生是说笑的，便打哈哈道：“这话说得是不错，不过都是一场误会……”
“真的是误会吗？”杜先生呵呵一笑。
见这情形有些不对，张伍和马局长面面相觑。
“杜先生，您的意思是？”张伍有些心惊。
杜先生一抬手，老虎立刻掏出一个本子来，递给杜先生。
“杜某虽然只是一介商贾，可是也是有规矩的人家。”他从口袋里掏出派克笔，揭开笔帽在本子上写了一些字，“既然犯了错，总是要惩罚的，不给点教训怎么学得乖？小女砸人门面，理应接受责罚。”撕下写字的那张纸，放在桌子上，“为了避免有些人觉得杜某赏罚不明，包庇自己的女儿，所以还请马局长您……”推到马局长手边，“不要让杜某为人诟病啊。”
马局长看着那张纸，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花旗银行的支票，上面已经被填上了二十万大洋的数字。
他喉头滑动了一下，眼睛盯着支票一动不动：“杜先生说得极是，那杜先生觉得贵千金在警察局里呆多久合适？”
杜先生站起身，望向眼巴巴盯着支票的马局长，笑了笑：“三个月后就是新年了，年还是要过的。”
马局长点了点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是要过的……”
他伸出手轻轻捧着支票，抬起头想要问清楚：“杜先生我……”可杜先生已经戴上了帽子，出门去了。
他傻傻地捧着支票，转头去问同样傻了的张伍：“我不是在做梦吧？居然有亲爹拿二十万大洋让我去关亲女儿？”
张伍傻愣愣地点头：“也许杜如梦不是亲生的呢？”
“去去去！”马局长不耐烦地训斥道，“人家杜先生那是公正无私，用心良苦！你懂个屁！”
“老爷说的是，那杜如梦……”
马局长小心翼翼地收好支票，喜笑颜开地嘱咐：“呃，那个，好吃好喝伺候着！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对了，不能让外面的人见到她，不然我们这么伺候这位大小姐，传出去还指不定说我们特殊对待。”
“好的。”张伍应诺。
“啊……”马局长打个哈欠，睡意再次来袭，“走吧走吧，回去睡觉。”
早早起床，坐在梳妆台边打扮好自己。
她一夜不能安眠，没有大小姐在，她不习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清晨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脸色难看极了。
她想要把自己打扮地漂亮一点，好让大小姐一出来就高高兴兴的。
她昨天一整天没吃，情绪又大起大落的，晚上还睡得不好，身体有些难以承受。她揉揉疼痛的额角，用冷水洗了把脸，才好受了些。
没有什么胃口，可是为了有充足的体力与健康的脸色去迎接大小姐，她勉强自己吃了一些饭菜。
她今天还要去戏园演出，演出结束后才能去接大小姐。
强打起精神，按时来了戏园。
袁媛与元莹等人似乎精神也有些疲惫，想来是昨晚没怎么休息好，又好像是忙碌了这么些天，当真有些乏累。
见到苏州过来，她们便上来打招呼：“早啊，阿苏。”
相比这死沉沉的气氛，苏州的心情显然没有那么沉重。她露出浅浅的笑，温婉得体：“早。”她的笑虽有不少的疲倦，可在这样的环境中却犹如清晨初升之日，破晓之际乍然升起，璀璨之光横扫阴霾寒冷。春暖花开得让所有人都跟着放缓紧绷的神经。
“阿苏，大小姐怎么样了？”袁媛低声问。
元莹脸色不甚好。她说：“警局那边我没有认识的人，也使不上劲。”看起来略有愧疚之色，“鲍国信昨天去找了约翰先生，可是听大使馆的人说，前几日约翰先生突然接到他父亲的消息，然后他就匆匆回国了，谁都来不及告别。”
“不用了谢谢。”苏州笑道，“大小姐没事了，等下午演出结束，我就能……”
话还没说话，就看见穿着暗紫色旗袍的马太太沉着一张脸，身边跟着一个丫鬟，一进来就高声喊道：“州儿。”
苏州见是马太太，心想莫不是大小姐现在就被释放了，想着不禁喜上眉梢，快步走到马太太面前，给马太太行了个礼：“姆妈！”
马太太却笑得有些勉强。
她看了看和她点头示意的元莹和袁媛，拉着苏州借步说话。
苏州看马太太似乎有难言之隐，还要避人耳目，心中警觉起来。她唇角略弯，淡眉稍展，一双明眸望着马太太道：“姆妈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她对马太太的承诺还是相信的，所以她并没有往大小姐的事情上想，与其说没有，不如说是不敢。
然而上天最喜欢愚弄世人，你越是恐惧一件事的发生，它偏偏越会发生。
因此当她听到马太太尴尬又气恼地说出大小姐不能释放的消息时，她一时间愣住了。
袁媛和元莹站在离马太太不远的地方，但是马太太说话太过小声了，她们听不清马太太对苏州说了什么。
只看见苏州听了马太太的话后，笑容一瞬间凝固了。也许是太过震惊或者太过迷惑，她的神情竟是愣住了。
接着她们就听见苏州用说不清是平淡还是冰冷的语气说：“什么？”这一声，让袁媛停下了猜测，跟着她就看见苏州的表情凝重起来。
马太太的神情也出乎意料的难看。
马太太又对苏州说了几句话。
说完，苏州的脸色微变，从平静到微微发抖。
她抖得越发厉害，脸上的笑变得支离破碎，仿佛牵动嘴角的神经遭受了彻底的崩溃，她已经失去了“笑”这个的表情。
然后，马太太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摇了摇头，见苏州低下了头，也没再说什么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