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半夜青 作者:章比比【完结】(15)

2019-03-27  作者|标签:章比比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傅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驿馆的,只知道自己拖着脚步,穿过稀疏的人流和风沙,只觉得一直有无数目光钉在背上,冷冰冰钉进骨头缝里。驿馆门口人进进出出,箱包书箧堆了两三车,都是她这些天熟悉的物件。她站在那里看了半晌,脑子里把自己能想到的词都想了一遍,仍没想到要怎么样让裴瑟带自己一起走。——那就不想了吧,她本来就倒霉,顺着这条命,走到哪算哪罢了。

天干物燥,木质楼梯吱吱作响,她垂头走了上去,硬着头皮敲敲门,过了半晌,却是裴瑟亲自来开门。

傅琅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赤玉在一边指挥人忙活着整理满桌子的书章杂物放进箱箧,见她来了,点点头道:“卫姑娘。”

傅琅道:“这就要走了?”

裴瑟仍旧是没吭声,赤玉却直起身来,“公子,不是有话要跟卫姑娘说?”

裴瑟沉吟着摇摇头,“不说也罢。卫姑娘,朝中事务繁忙,我在外不能久留,这就回京了。”

傅琅咬了咬嘴唇,没出声,听裴瑟继续说道:“这些天虽然也派人在城内寻访,却还是没找到卫姑娘的父母亲人,实在对不住。本想请卫姑娘同我一道,路上也有个照应,姑娘如果不愿意,便也罢了。”

傅琅听到自己嘶声道:“过了这些年,本来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劳烦大公子挂心,我就在这里再多待些日子。公子回朝也好,路上一切小心……多谢公子这些日子照拂。”

裴瑟轻声道:“怎么,卫姑娘,不送送我么。”

傅琅强笑着摇头,“公子,我最怕道别。还是就此别过吧。”她觉得眼眶有些酸,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难过,匆匆行个礼就回身,疾步回到房中,把自己东西收拾一下,打了个小小的包袱。其实她没什么行李,不过一些细软。驿馆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兵士,把裴瑟的行李搬下去,还帮店家把所有陈设归位,顺便整理一遍。店家乐得清闲,坐在一边动嘴皮子:“大公子真是名副其实,麾下的兵士如此纪律,真是何愁不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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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琅背着小包袱匆匆出到大街上,回头看看,只觉得心底一片灰暗。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浑浑噩噩抬手雇了辆驴车,向前走了几条街,车夫见她形容落魄,终于提醒道:“姑娘,再走一会,大概就要五个铜钱。”傅琅闻言,下意识抬手摸摸身上,衣襟软软,空无一物。她总不能折回去找裴瑟要钱,这才想起之前居住的驿馆,那时她身上还有些金银钱财,一个小包,她当时逃得匆忙,把那小包塞在床沿,不知道还在不住。不过那些珠宝除了在安期楼时的王族封赏之外,多是使团中物,并不能随意换钱,但总有办法弄到一些。于是说了个驿馆的名字,苦笑道:“对不住,到那里拿钱给你。”

车夫疑窦顿生,生怕她赖账,鞭子抽下去,老毛驴跑得飞快,片刻就到那驿馆外。傅琅硬着头皮走进去,见店里小二还是之前那一个,不由松了口气,说明来意,那小二神情却古怪起来,拉过老板耳语一番。傅琅不明就里,插话道:“老板,我之前住的那间房,可还空着?若还空着,容我去找找便好。”

老板轻咳一声,道:“姑娘随我来。”傅琅便跟他走了几步,到后院去,之见后院被大火烧得只剩断壁,破败飞灰堆了满地。

傅琅一愣:“都烧没了……?那那些东西……总不会被烧的,一定还在,让我去找——”

老板却高声道:“这位姑娘,可不能血口喷人,我们可没找到什么财宝,你可别讹我们!”

傅琅是何等的人精,立时便明白过来,眼睛雪亮,冷笑一声,“你想克扣那些东西对不对?说来你不信,那些东西不是你用得起的,你留着恐怕也是自找麻烦。我眼下也不缺那些,只是要付个拉车钱,老板,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老板正是想把那些珠宝据为己有,被她说中心思,登时满脸涨红,拉着她就要出去:“我开驿馆这些年,可不过小本生意,姑娘如此血口喷人,我生意还要不要做?若姑娘执意如此,我也只好带你去见官,看看城尹大人怎么说!”他本是在城中经营多年,自然认定城尹会偏袒自己,说完这么一番话,也觉得豪气干云起来。他手劲不小,傅琅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到大街上走了几步。

那老板见她狼狈,顿时觉得多出了几分赢面。其实他做生意一向颇为老实,只是傅琅丢在驿馆中那些东西实在贵重,几乎抵得上他数年经营。巨利之下,也不由得抛开本心。又拉着傅琅走了几步,只觉得傅琅不断挣扎,倒有几分蛮劲,于是念念有词道:“姑娘,我本不愿相逼,实在是你穷追不舍,我小本生意哪里经得起你这样污蔑?你看你现在落得这样,若你不愿意跟我去见官,就罢了,我们两相方便。”

只听傅琅挣扎叫骂道:“我污蔑你?我污蔑你?你算什么,值得我污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由得你污蔑?”她多年在安期楼,虽然来往之人多是包藏祸心,但说到底王族中人到底体面,哪里见过这等无赖。她实在气得急了,声音都抖了起来,耳中嗡嗡作响,只觉得街面都开始晃动,隐隐有车马辘辘之声,视线都摇晃起来。

那老板知道那一晚她只穿着几件布衣跑出去逃难,一应行李都留在驿馆房中,看破她并无证物傍身,只是轻笑一声,“我倒真是不知道姑娘是什么人,不如姑娘说来给小民听听?”

燕岭城中经商小贩多半会在门外储水,寒冬中一盆水不要多久便冻出冰碴子。有几家小孩在街边玩闹着捧起水盆泼洒,对面的小孩一躲,水泼到地上,蒸腾起薄薄的水汽。

也许是被那水汽蒙的,傅琅眼里一片模糊,气得几乎发疯,耳中听到自己的声音口不择言道:“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放到两个月前,你看见我都得下跪!告诉你,我姓傅名琅——”她话音未落,只见跑到自己身前玩闹的小孩一步跨开,泼水的小孩收力不及,一盆水直直冲自己泼了过来。满满一盆水混着冰碴子从她头脸上流下来,浸湿全身衣物,冰凉刺得骨头缝都发疼。耳边有远远近近的笑声,也许是笑她狼狈模样,也许是笑她“姓傅名琅”。傅琅哆嗦了一下,然后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眼里滚烫,随即是脸颊,伸手去摸,原来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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