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 作者:粤先生【完结】(12)

2019-03-27  作者|标签:粤先生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这一反应似是早在顾奇英预料之内。“秀秀,”老人家皱纹一动,双目中满含怜色,“你是心里有人了吧。”

  尽管碗中汤水所余不多,仍是差点泼到了顾云秀手上。她定定地端着碗,五脏六腑仿佛都揪成了一团,裹着颗七上八下的心。

  “我不知道有多久,但你去香港这些年,连个男朋友都不谈,也难怪你妈憋不住气。”顾奇英从她手上拿过碗,放到一旁的小方几上,“爸最懂你了,秀秀一定是受过伤了。”

  “爸,”顾云秀终于开口,“你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应该去南方卫视写剧本才对。”

  “不是吗?你这么多年不谈恋爱,不是为了心里那个男人?”顾奇英低低叹息道,眼中仍是当日那个为了冰糖葫芦哇哇大哭的小女孩,“秀秀,以前爸怎么教你的,有缘无份的事情,要学会抛在身后。”

  我是最差劲的学生,但就算是我也已经快要学会了,别催我。

  转身逃跑的冲动被强抑下来,顾云秀试图挤出一分微笑,制造出来的表情却难看得像一头笨得发慌的狗熊。

  离开之前,她叫了父亲一声,轻声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顾奇英有没有听见——

  “爸,我心里没什么男人。”

  顾云秀想起很多年前的事,那个下午至今仍历历在目,宛如新画。

  那时番禺还没有如今这般发展,长隆动物园和游乐场所在的那一大片面积,当年是个三层楼高的小山包。父亲带她去放风筝,放着哗啦啦的线,风在纸做的螃蟹下头一架,扯起来就跑。螃蟹在天上飞,真稀奇,顾云秀盯着那大红风筝直想:这么大个,可能还是膏蟹吧,如果它是今天的晚饭就好了。

  丢人哪,十七八岁的姑娘,馋螃蟹馋得跟什么似的。意识到这一点后,顾云秀使劲擦了擦发烫的脸。

  “秀秀,你在看什么?快过来把线轴儿拿住!”顾奇英运起中气叫她了。

  细线一圈一圈儿绕紧了轴心,飘飘摇摇地向上长在风里,尾巴上就拴着那只颜色奇异的熟螃蟹。顾云秀举着线轴就跑,螃蟹左摇右晃地跟在她的身后,却是高高驾着风耀武扬威。

  跑着跑着,顾云秀的脚步停了下来,耷拉着肩膀说:“爸,我想吃螃蟹。”

  顾奇英拿过线轴,抬头望了半天,终究一声长叹道:“我也想。”

  “我想去打枣子。”

  “我也想。”可是顾云秀的奶奶不让,枣子是要留着让亲戚来打的。

  “我想去河冲游泳。”

  “我也想。”叶老太太也不让干这个,河冲里危险,撞上水鬼能把人拉了去。

  “我想唱戏。”

  “我……”顾奇英忽然回过味儿来,“秀秀你说什么?”

  “我想唱戏!唱平喉!”

  许是那天顾云秀气势够强盛,一直不允许她入粤剧行当的顾奇英,居然同意了她的请求。

  “秀秀,你真的很像我,想做的事情非做不可,跟头小牛似的。”站在戏台下,父亲是这样说的。

  确实很像。牵着他的手,顾云秀默默思忖道,连喜欢的女人……都这么像。

  顾云秀暗恋的第一个女孩泼辣美艳,性情像足了她母亲,别起扭来眼神都带刀子,可是笑一笑又甜如冰糖,脆生生,红艳艳,叫人口舌生津。

  她是街角卖冰糖葫芦的姑娘。

  豆蔻年华中这段柔弱的小插曲,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学戏没多久,那姑娘的身影就隐没在从早到晚的吊嗓和练功当中了。后来顾云秀正式谈过一两次恋爱,男男女女,男的大方谈,女的偷着谈,最后因为她的时光全抛在梨园里,通通落得个无疾而终。

  祖师爷要我这个人,也就认了吧。恋爱的事情,顾云秀倒没很要紧,处得来就谈,处不来,大家好聚好散,明天抹把脸还可以勾肩搭背去莲香楼喝茶。

  再往后,名气一大,赶的场子多了,戏曲几乎就占去了她的所有时间,恋爱似乎变得越来越艰难。但也照样谈,像以前一样,亲了牵手了,谈了分手了。然后没来由就感到厌倦,空窗极长一段时间后,死心塌地爱上了另一个唱戏的女人。

  必先见了伊人,方识得一眼情钟,信了小玉与十郎故事。无奈世间哪有黄衫客,所能收拢架构成戏文的,凡此种种,皆是多少侯娘萧郎的痴愿。南戏好团圆,连《六月飞霜》的结局都要编排成一出合欢花再艳放的美景,却又如何斩得断关汉卿笔下血溅的白绫?戏如人愿罢了。台上演的是戏,台下坐的是人,观众看得开心,做演员的也唱得放心。成天演些苦萝卜缨子似的戏,哪个爱看?

  但现实毕竟不是戏,虽然它好像也一幕一幕的,可任你施尽浑身解数也改不了。改不了,就只有接受这个瞧来瞧去都像是老天在给你下绊子的剧本。

  怎么就忘不了施玉声呢?你要拿这个去问顾云秀,她自个儿也没法给你回答。施玉声有什么好,抢她的名声,抢她的唱词,人又呆,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不就是闻起来香一点,身上软软的,抱着舒服吗!身上软只能说明她肉多!

  顾云秀催眠般给自己做思想工作,越想越像那么回事。然而一闭上眼,温厚之身,端凝之影,就像那一片闪闪烁烁的星,不刺眼也抹不消,向来存在于南天之中,萦绕过眉头心上。

  始终是得不到的最可人,顾云秀默默忖道,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当初若是得了,怕也未必珍惜。注定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合该她是你的师姐,就像压在五指山下的孙行者,怎么也挣脱不了。

  秀秀,开心起来。顾云秀把自己的脸捏成了鬼脸。

  杨望亭那场庆祝会过去快一周,顾云秀仍没有回香港,还有几场戏在广州等着她去演。

  “秀秀,是下周六晚上的江南大戏院对吧?”贺芝瑢轻轻一拨手中琵琶,弦声琤的一响,“一定去捧你的场。”

  “好呀!”顾云秀开心地笑起来,“仪姐也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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