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幼小稚嫩的绝望呼喊简直刺刀般戳穿我,而这时,钟保身后的花圃尽头,贡贺探出身影,他上面套了件防刺服,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急迫,没有佩戴防刺手套。
哎呦!贡叔?贡伯!贡老爷子!!!你这就摸上去了?!
我急得浑身冒火,嘴里立时生出几个大泡。
“钟保!”我把警帽一抹脱下,当下指着他高声就骂:“你他妈的就一二百五!”
钟保一个激灵,瞪着我嚷:“你他妈是谁啊?!你他妈才是二百五!”
“我靠!我滚你妈的!”我坚定回复。
之后发生的对话大概是我一生的黑历史,总之,我和武疯子当街对骂起来,我这一辈能骂出的脏话浑话就在这天里全用完了。
吃瓜群众后来都听不下去,外圈有人直喊:“警察骂人了!”“警察骂人了!”
我骂得热血冲头,义薄云天,生怕钟保不骂回给我!
钟保那边哇哩哇啦,口沫横飞,忽侧身一挣,贡贺猛虎扑食,双手死死攥住钟保的左手,和左手上的剪刀!
钟保女儿“啪啦”摔在地上,钟保竟与巩贺出拳搏斗!
“贡叔!”我大喊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窜天猴般扑向钟保,狠命扳住他另一只手,贡贺借机脚下一个勾踹,钟保仰面挂倒地上。
“翻过来!翻过来!”贡贺朝我大喝:“反铐!反铐!”
如同挪腾一只嘶嚎的野猪,我和贡贺连推带扯,在土尘大作中,将拼命挣扎的钟保翻了几个横滚,终于使他面朝大地,春暖花开,啊不,嘴巴啃泥。
我用膝盖顶住钟保一条大腿,双手扣牢他一只手臂,那边贡贺亦控制住他剩下的大腿、胳膊。
咔嚓!
贡贺骑在钟保背上,给他双手上了个结实的反铐。
咣当!
我两人还没回过一口气,钟保裤兜里掉出一把匕首,是自制的那种,打磨的很粗旷,然而刃口白光闪闪,战斗力跟杀猪片肉的大刀没啥区别!
“妈的!三保子!你搞什么玩意儿!”贡贺气极,两脚将钟保的鞋子踢掉:“你安生点儿吧!!!”
我心头“咯噔咯噔”直跳,到底是老干警啊,有经验!这要是之前给钟保把手铐靠在前面,他起身时候一发疯,或是在警车里一发疯,摸出这柄刀来乱捅,我和贡贺两百条命也不够用呐!
想到这里,不禁出了一身虚汗。要学的,还很多。
“黄警官,去看看孩子。”待钟保安静下来,贡贺依旧用膝盖顶着他的后心。
我见钟保真的一动不动,才小心翼翼撒开手。
钟保的女儿被几个老邻居捡起来抱着。鼻子蹭破了,脸上眼泪的痕迹,泥土的痕迹,却不会哭了。
我想这小娃娃难道摔出什么毛病来了不成?急欲走过去看看,又怕吓着她,一时犹犹豫豫来到她面前。
小女孩看见我突然怯生生问:“……我爸爸会不会坐牢?”
我眼中一热,不知怎样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我蹲下身问她,唉……只觉得腮帮子酸酸的。
“……钟芊。”
“多大了?”
“八岁。”
我轻轻将她揽在怀里,说:“今天跟我在一起,好不好?你看,我们一起坐那辆警车回去。”
钟芊沉默片刻,道:“好。”
我抱起她,穿过人群向警车走去。
贡贺在后面押着她的父亲。
附近支援警力全部到达,钟保耷拉着脑袋,赤脚登上铁栏窗的押运车。
贡贺将钟保那双穿得看不出本色的系带球鞋拾起,放入押运车内,叹了口气。
吵闹人声里,钟芊抱住我的脖颈,大概看见这一切。
“我爸爸不是坏人……”她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们……穷。”
我只想流眼泪,视线变得模模糊糊,好像早前跨江大桥上那件飘舞的红裙又在眼前晃动。
这个世界,穷人缺钱,有钱人缺命。
警车停靠在远离案发现场的街边另侧,我陪钟芊坐在后座,没有人打扰。
我不知道该对钟芊说什么,八岁的孩子,实在不晓得怎样同他们打交道。而且钟芊以后怎么办,我没有一丁点儿概念,心中隐隐升起很不好的预感。
贡贺老大人正与赶来的其他民警沟通情况,待会儿自然有个说法。
我躁动不安,佯装拍打身上的土灰,其实来来回回抱臂搓着衣袖,像怕冷似的。我想我其实很怕生,哪怕和一个陌生的孩子在一起,也会感到很强烈的不自在。
钟芊却很放松,她默不出声同我坐了一会儿,就解开头上有些凌乱的两只小羊角辫,嘴里咬着头绳,安安静静捋顺头发,重新扎好。
“洗洗脸吧。”我见她乖巧懂事,好像恢复了一些成年人在小孩子面前应有的模样,探身从前座拿过一瓶矿泉水,扭开盖子递给她。
“谢谢……警官姐姐。”钟芊细声细气道。
“我叫黄小猫。”指指胸牌,我说:“看见?猫咪的猫!”
“嘻嘻。”钟芊轻轻笑道,努力推开车门,探出水瓶,往手上倒水。
我伸手替她扶住对她算是挺重的车门。
钟芊对着玻璃,用小手将脸拍湿,一点一点擦净,末了又用我递上的抽纸擦擦干。
“疼吗?”我问她,指指她蹭破的鼻尖。
“不疼。”钟芊回过脸朝我笑,是个细眉细眼,很可爱的小姑娘。
我心中一动,耳中回响起程芦雪那时,牵起我受伤的双手问,疼吗?
我开始……总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