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by 北川秀宏【完结】(7)

2019-03-26  作者|标签:

  方子山心里一阵难受,“来。”他把江南抱在怀里,“以后有时间我再教你认字。”少年点点头,双手紧紧搂着他。

  以后……旅途中是不会有时间的,把江南送回家他也就功成身退了,这个“以后”还真是遥远呢。方子山苦笑着摸摸江南的头,把心中莫名涌起的小小失落强压下去。

  半夜,方子山因为尿意醒来,房间里一片寂静,甚至能听见窗外雪花落下的声音。外面好冷啊,真不愿意起来。他闭上眼想继续睡,可是那感觉缠着他,让他无法入眠。

  还是去茅厕吧,翻来翻去还可能影响江南。方子山下定决心。他迅速掀开被子跳下床,抓起外套往身上一披,急冲冲向外走去。

  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地上也积起薄薄一层雪……真想就在外面随意解决,可是佛门圣地,容不得他这么放肆。方子山缩缩肩膀继续前进。

  从茅厕出来,虽然冷但方子山却有“神清气爽”的感觉。好想赶快回到温暖的被窝——那里还有江南暖呼呼的身体。他忍不住笑了,两人同床的好处很多。

  拐个弯就是客房,方子山无意中抬头看了觉远住的房间,纸窗隐约透着灯光,那个奇怪的和尚还没有睡觉吗?

  正在这时,一条黑影闪过,迅速钻进了觉远的房间。

  是谁?天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雪……难道是强盗?小偷?或者是觉远的同党?打算趁着雪夜谋财害命?

  他裹紧外套,悄悄走过去。

  把耳朵靠在门上,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听不真切。方子山在食指上蘸了点唾沫,轻轻在纸窗上点了一下,然后把眼睛凑上去。

  他以为会看到和尚和来人灯下密谋,却怎么也想不到房里竟是如此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觉远趴在桌上,衣衫半褪,露出大半个背,而那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站在他身后,双手扶着他的肩,缓缓地摆动腰部。昏黄的油灯下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他是在做梦吧?觉远是佛门弟子,怎么可能与男子行那苟且之事?可是……

  对方子山来说这实在太过冲击,他知道龙阳余桃,可是知道和亲眼看到是两回事。眩晕着回到客房上床睡觉,他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在做梦、他在梦游……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嘛!

  可是清早起床,昨晚发生的一切还是历历在目,想忘也忘不了。看到觉远的时候,方子山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他实在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上男人、还作那苟且之事……想想都觉得不舒服。

  用完早膳,天空还飞着雪花,不过比昨夜小了许多,江南在庭院里堆雪人——果然是小孩子啊,下雪也不觉得冷,方子山佩服的同时又忍不住裹紧了衣服。

  “你看见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觉远来到他身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啊?”

  方子山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目光正好落在觉远的脖子上——透过衣襟隐约可见的红印,是昨晚那个男人留下的吗?脸开始发热。

  觉远向前一步,方子山又退后一步,撞在桌子上。“昨天晚上,你看见了吧?”觉远再次发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方子山低下头。

  “我和他……”

  觉远自说自话起来……明明就没人问,他还喋喋不休,和昨晚的沉默寡言截然相反。

  “我的娘亲是他的奶娘,我们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傅家对我也很好,不仅允许我这个下人的孩子出入少爷的房间,还让我当陪读……少爷他啊,脾气很倔强,如果我不在他身边他就什么事都不肯做,连饭也不吃……”觉远歪了一下头,仿佛是想到当初的美好时光,他的嘴角挂着不怎么协调的笑。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什么龙阳、余桃、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违背世俗、天理不容的……我只知道我爱他,而他也离不开我。可是……”

  他皱了一下眉头,又继续说:“前年,我们的事情被老爷知道了……一向和蔼的老爷大发雷霆,他把我们赶到雪地里,还鞭打了我……其实被打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可是老爷把我和娘亲都赶出来,我娘因为受不了刺激……上吊自尽了。我、我是罪人,我害了娘,也害了他……可他还是偷偷来找我,我也狠不下心拒绝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爷察觉后带着人在我家门口守着,把少爷带回家。他把少爷关了起来,还说,倘若少爷继续和我维持这种伤风败俗的关系,就把他逐出家门,傅家的家产宁可分给穷人也不会给他……”

  “他可是傅家大少爷啊!”觉远苦笑了一声,“我怎么能让他和我一起吃苦受罪呢?我不能一错再错,所以我遁入空门,想让他彻底死心。老爷对他看管很严,他也没法来找我。可是这个月,老爷替他订了门亲事……定亲后他乖了很多,老爷对他松了防范。昨晚,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偷溜出来……因为今天,就是他的大喜之日。”

  觉远看着方子山:“你觉得我们有错吗?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呢?我是这么爱他,他也爱我!他爱的人是我,却要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成亲。那个女人,她知道少爷喜欢吃什么吗?她知道少爷生病的时候要怎么照顾吗?她什么都不了解!只因为她是女人就可以和少爷在一起,好不公平!”

  “可是……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方子山尴尬地说,他对别人的私事毫无兴趣,可是觉远就像竹筒倒豆子什么都对他——一个认识只一天的借宿者说了。

  “这些事我憋在心底很久了,对谁也不能说……因为他们都不会理解我和少爷的感情,可是你可以理解我们的,对吧?”

  “理解……这个……老实说,我还是认为男人是应该和女人在一起的,我……”

  “不用骗我吧。你、你和那个孩子难道不是……?”

  不是什么?觉远难道误会他同江南的关系和他们的一样?

  “不是,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

  辩解的话在看到觉远充满期待的眼神时咽了下去。不过是撒个无关紧要的谎言,就当是安慰这个可怜的人吧。

  “你们没有错。”

  爱没有错,错的是相爱的人。

  巳时刚过,雪小了很多,方子山收拾好行李叫上江南准备继续赶路了。他把少年拉到身边,帮他擦汗,如果不注意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江南的脸冻得红扑扑的,方子山忍不住捏了一下。

  站在旁边的觉远微微笑了,一定又被误会了……方子山在心中哀叹。

  觉远把二人送到寺庙门口:“施主路上小心。”

  “谢谢大师照顾。”

  “对了,你们向东走会经过一座桥,留心一下便可以看到我们这里很独特的景象。”

  “啊,是什么呢?”

  “这就要施主自己观察了。”觉远双手合十。

  “嗯。告辞了。”方子山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对觉远说了句昨晚在佛经上看到的佛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身为佛门弟子的觉远,应该很容易参悟吧?

  觉远没有回答,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

  

  向东走了约莫半里路,果然看到一座三孔石桥,桥墩是磙垒的,桥面由石条铺成。看上去和普通的桥没什么区别。走上桥,转了一圈,四处打量一番,也没有什么独特……

  “啊!”方子山突然发现了这桥的与众不同。空中的雪花会在桥上飞舞,却落不到桥面上,多么奇怪!身边的江南也发现了,好奇地歪着头。

  “嘀嘀哒……嘀嘀哒……嘀嘀哒嘀哒哒哒……”

  远处传来了唢呐欢快的声音,是迎亲的队伍。方子山牵着江南的手过了桥。队伍越来越近,大约有上百人,清一色喜庆的红,看上去还真是壮观。为首的新郎骑着白马,穿着红色的喜服,可是一脸郁结,和周遭人欢快的神情截然相反。

  当初迎娶娘子的时候,他可是开心地不得了,娘子还说,他的脸都快笑坏了……想起远方的娘子,方子山叹了一口气,不过还好,离家越来越近了。

  迎亲的队伍从他们身边走过,方子山又看了一眼新郎——那侧面有点眼熟,难道……

  几个片段迅速在脑子里重组,这个男人,就是觉远喜欢的那个傅家大少爷吧?

  方子山摇摇头,唉,造化弄人。

  

  8

  水面上笼罩着薄薄一层雾气,望着湍急幽深的淮水,惊恐万分的江南不敢跨上江边的木筏。虽然明白孩子在害怕什么,可是乘船渡河是去寿州唯一的方式,方子山只好努力劝说江南上船。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看,我不是也在船上么?”

  江南紧紧攥着双手,还是不肯移动脚步。

  “那……如果你真的不上船,我就走了哦。”使出这个最后的杀手锏,不意外地看见孩子马上抬起头,一脸愁苦地看着他——好像担心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方子山忍不住笑了:“快上来吧。我会紧紧抱住你的,不要害怕。”

  得到他的承诺,少年终于小心翼翼地上了木筏,然后牢牢抱住方子山,不肯松手。年过半百的船夫将竹篙用力一撑,木筏便稳稳离开了码头。

  “客官,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在船尾掌舵的船夫突然问道。

  “对啊,我是江南人。现在正要回家乡去。”

  “江南好地方啊!不过,若是走路,这一去少说还得一两个月,赶不上元旦了吧?”0624F96F破沉一:)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嗯。”方子山笑着点点头。离家越近就越是思乡心切,恨不得背上能生出翅膀,“忽”地就飞到家乡,回到娘子身边。过年,盼的就是阖家团圆。离家七载有余,和娘子一起过春节是遥不可及的奢望。虽然今年还是不行,不过来年,还有往后的日子,他们一定要共同度过。

  啊,不过在那之前还要先送江南回家才是。

  “过了寿州,再走两个月就能到江南了。我先送你回周桐镇,还记得吧?就是你娘亲的故乡。等你见到外公外婆,我也可以安心回家了。”

  怀中的身体抖了一下,以为是河风太大,江南的衣服单薄不够御寒,方子山有点内疚地把孩子抱得更紧。

  “你……要……回家么?”

  江南小声地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方子山诧异——这孩子向来沉默少言。

  “那是当然,娘子还在等我呢。”

  “那……我呢?”

  “你?你当然是和你的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啦。我想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高……”

  “你不和我在一起?”江南的声音突然拔高,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又不在一个镇上,当然不在一起啦。不过你也不要介意,两个镇隔得很近,我有空便会去看你的。再说,你也可以来找我啊。对了,我娘子做的梅干菜扣肉酥饼非常好吃,到时候你一定要尝一尝。”

  江南挣脱方子山的怀抱,定定看着他。

  “怎么了?”

  “我不要!”江南猛地大吼一声站起来。这时一个浪头打来,木筏晃动了一下,江南因为重心不稳,竟直直跌入淮水。

  “江南!”

  不谙水性的少年在水中挣扎,方子山来不及多想,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向江南游去。

  河水刺骨,身上的衣物吸了水变得沉重,方子山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江南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没办法抓住他。

  又一个浪头打来,方子山勉强稳住身体,可是江南沉了下去。

  可恶!方子山一咬牙,奋力游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江南的手。

  “别怕,不要乱动。”他用尽托起脸色惨白,嘴唇被冻得乌青的少年,船夫也支出竹篙,等江南抓住后慢慢往回收。两人齐心协力把江南拖上木筏。

  看到江南安全,方子山也放下心。他扶住木筏,身体因为寒冷不住颤抖,最后还是在船夫的帮助下才爬上木筏。

  “客官,没事吧?”船夫稳住船,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衣扔给方子山。

  “谢……谢。”湿冷的衣物贴在身上,寒风一吹,方子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顾不得自己,急忙把江南的衣服扒掉,用还带着船夫体温的棉衣将冻得哆嗦的少年裹起来。因为盘缠不够,他和江南都只有身上穿的唯一一套冬服。方子山只得暂时穿上单衣——虽然薄,但总比湿衣服好。

  上了岸,方子山便带着江南从北城门靖淮门进入寿州。狼狈不堪的样子和不合时宜的穿着,加上精神不振的江南,方子山还被守城的士兵当作人贩子审讯了一番。

  好不容易才进了城,方子山头痛欲裂,没有精力如往常一般找最便宜的客栈。他径直走进最近的一间聚贤居客栈,可是刚跨过客栈大门,他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太阳穴在抽痛,浑身也不舒服,肌肉酸痛无力……脑子里一片空白,睁开双眼,看见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转动眼球,实在是连起身都觉得困难。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应该是和江南一起到了寿州,然后进了什么客栈,再然后……江南呢?他勉强撑起身体。

  “你醒啦?”

  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的一个干瘪老头,满头白发,笑呵呵地看着他。

  “你……”是谁?喉咙好痛。

  这时门“吱”一声推开了,站在门口端着木盆的少年可不就是江南。

  “啊……”想叫他,却连话也说不出来。

  少年立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突然,他把手中的木盆一扔,冲过来扑进方子山的怀抱。木盆在地上转着圈,水洒了一地。

  “呃……”怀中的江南发出小声的呜咽,想安慰他却不能开口,第一次觉得言语很重要,方子山轻轻抚摸少年的头,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事了。

  “好了好了。江南,你让开一点,我好给你哥哥把脉。”老人缓缓地说。江南的手紧了一下,然后慢慢松开了。他垂着头站在一旁,不停地揉红肿的眼睛。

  “站在哪儿做什么,还不再去打一盆水来。”

  江南点点头,走过去捡起木盆,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直到老人转过头佯怒地威胁“还不去我就不看病了!”才离开。

  “好了,左手给我。”

  方子山听话地伸出左手。

  他也懂医术,知道自己不过是旅途劳累,身体虚弱,又染上风寒才会晕倒。休息几天,略微调理一下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嗯……外感风寒表虚,发热……头痛吗?嗯。脉象浮缓,不过没什么大碍。”老人捋着胡须,“当然还是要吃药。”

  方子山点点头。

  “你晕倒这几天,他担心地差点把老夫杀了。”

  “啊?”

  正想询问,江南回来了。他打来热水,细心为方子山擦拭身体。

  虽然是病人,但也没有虚弱到要个孩子来照顾——方子山多少有点尴尬。他无法开口拒绝,也明白江南会担心,只好由他去。

  “江南,拿纸笔来,我写个方子,你去抓药。”老人吩咐。江南在衣服上擦擦手,然后毕恭毕敬地捧来纸、笔、墨。

  桂枝、白芍、大枣、生姜、甘草……治疗伤寒最简单却又最有效的桂枝汤。最后还加上三两人参,方子山苦笑摇头,他没这么惨吧?

  “和之前一样,你说记帐就行了。记住,水煎,分二次温服,之后喝一小碗开水好出汗。”

  江南离开后,老人不无感叹地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我们不是兄弟……方子山心想。当然,是不是并不重要。

  “那天你突然晕倒,不知是谁告诉你弟弟附近有大夫,他冲进我家药铺抓住老夫就往外跑。老夫当时就纳闷了,怎么有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抢人呢?被抢的若是年轻女子也就罢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有啥好抢的呢?”

  可以想象江南当时多么着急,方子山有点埋怨自己,不过更多的还是感动。

  “这家客栈的老板人挺好,肯把你们收下,你弟弟没有银子付帐,就每天帮忙打扫、劈柴,剩下的时间都守在你身边。真是个好孩子。”

  包袱里明明就有银子,江南却没有拿出来用。这孩子,在顾忌什么吗?如果不是自己突然晕倒,他也不用再吃这些苦吧?

  喝了药,老人便离去了。江南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方子山。才两三天时间,他就瘦了一圈,眼睛下面黑黑的,一定是没有睡好。

  “一起……睡吧。”因为药效,出了一身汗,嗓子也好一点了。

  江南点点头,迅速脱下外衣钻进被子,紧紧靠在方子山怀里。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声音依然嘶哑,加上睡意阵阵袭来,方子山很快睡着了。

  

  在江南的悉心照料下,方子山很快恢复了健康。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听话懂事的江南得到客栈所有人的喜爱,这个客人给他一把花生瓜子,那个伙计塞两个橘子,就连老板娘也经常做小点心给他,什么豆腐老鼠、冬瓜饺,冻米糖、芙蓉糕,当然方子山也沾了不少光。

  方子山本打算身体好一点就上路,可是江南说什么也不愿意。他以为是江南舍不得这里的人,而且元旦已经到来,还是让江南好好过个新年。后来他才听姚大夫说,江南是担心他身体没有完全恢复。

  这孩子……方子山摇摇头,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若江南真的是他弟弟就好了。

  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在外的游子更加思念家乡和远方的亲人。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从小年夜就开始忙。除夕之夜他们做了一桌好菜,把客人都叫来,让他们在遥远的异乡也不会感到孤独。

  鲜美适口的蛭干烧肉、香甜带酸的杨梅丸子、味道鲜美的冬笋煨火腿、外酥里嫩的炸冬菇、肥而不腻的卷筒粉蒸肉,当然还少不了象征“年年有余”的腌鲜鳜鱼,以及特产“四季豆腐”。

  嫩若凝脂、质地滑腻的豆腐经油煎如金镶白玉,外香脆、内细嫩,加上木耳、青笋佐色,虽是素菜,却也美味非常。

  觥筹交错,方子山一杯接一杯喝着聚贤居特制的桂花酿,寂寞被酒冲淡,但是脑袋也因为喝太多晕乎乎的,最后还是江南扶他回房休息。

  “啊,江南,我还要喝……”半个身子探出床,方子山朝少年挥手,“我没有醉,真的没有醉啦!”

  江南端着茶杯坐在床边,小心地扶起他,喂他喝水。

  “唔……我不要喝茶,我要喝酒、酒啊!”

  江南为难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啊?生气了?不高兴了?不高兴就说出来啊!”

  江南迅速摇摇头。

  “嘿、嘿、嘿嘿嘿……江南……”方子山昂起头,伸出手指摸了一下少年的嘴,“为什么你总是不说话呢?你不是不会啊。”

  少年看着他,动动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为什么不喜欢说话呢?”倘若是平时他一定不会刨根究底,可是现在……他喝醉了,所以肆无忌惮。

  “因为……没有必要。”

  “怎么会没有必要呢?你心里想什么如果不说出来别人就不会知道。那,假如你饿了,想吃东西,不说的话,别人也不知道,你就要饿肚子。”

  少年歪着头看他。

  “啊,还有,我生病的那几天不是不能说话吗?我想告诉我没事,我想叫你不要担心,可是我说不出来,你就不知道对吧?”

  听到这句话,少年点点头。

  “明白了吗?”

  “要说……自己的想法?”

  “对!你必须学会用话语表达自己的想法。”看来他的劝说很有成效。

  少年突然笑了。

  “我喜欢你!”

  “啊?”

  听到少年的话,方子山也笑了:“我也喜欢你啊。”

  “我,不想去江南……只想和你在一起。”

  少年紧紧抱住他,还俯下身吻了他一下。

  “你,你在干什么啊?”方子山手忙脚乱从少年怀中离开,酒也醒了大半。江南说的喜欢,竟然是“那种”喜欢。

  “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怎么可以喜欢男人?”

  少年不解地说:“那个、姓冷的也是男人,他说他喜欢我……还有、以前那些人……”

  “不要再说了!”方子山打断少年的话,“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我是正常人!而且我爱的只有我的娘子!”

  少年没有说话,他伸出手,可是还没有碰到,方子山就躲开了。

  他低下头,悲哀地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会变成这样……方子山用手撑着眩晕的头。

  “时候不早了,我、我们睡了吧。”说着他钻进被子。为什么要为了省钱住单人房呢?

  江南磨蹭着上了床,他一靠近,方子山就不由自主全身僵硬。敏感的少年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缩在床角,尽量离他远一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方子山在心底不停问自己。3C81曲没么小:)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龙阳余桃——经历过之前的事情后,他能理解,但是不能接受,更不要说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对,男人喜欢男人并不少见,比如说冷亦秋,还有觉远……江南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呢?……自己只是个普通到极点的男人,有值得他喜欢的地方么?

  他也喜欢江南,但那只是哥哥对弟弟的喜爱。要他和一个男人拥抱亲吻,想起来就觉得不自在。

  或许是一时糊涂吧?过几天就会醒悟……自己也不要太在意,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比较好。

  第二天一大早方子山就醒了,不过江南醒得比他更早。房中已经没有他的身影。角落放的洗脸水是热的,桌上的茶也是新沏的。走出房门,看见江南正在擦桌子。少年看了他一眼,马上低下头更卖力地干活。还是觉得尴尬,逛了一圈方子山就回房间收拾行李。

  新年已经过了,要准备上路,早点送江南回家,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吃早饭的时候,江南突然塞了一个东西给他。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方子山迅速收回手。东西掉在地上,是一两银子。

  “你哪儿来的钱?”方子山捡起银子,质问江南。少年低下头保持沉默。

  “啊,那是我家相公给江南的。当是压岁钱,还有他这段时间帮忙的报酬。”老板娘甜甜地笑了。她不算漂亮,却有温柔的笑容。

  新年啊,对小孩来说新年最快乐的就是穿新衣戴新帽,还有压岁钱,可是江南把压岁钱给了他,身上穿的还是当初在大漠给他买的衣服。

  方子山叹了一口气。

  “那怎么行,我们已经太麻烦你们了。”住宿费算得相当便宜,吃饭经常不收钱,方子山实在过意不去。

  “那有什么关系啊?江南这么可爱。”老板娘拍拍江南的头,言语里尽是宠爱。

  成亲十几年都没有小孩的老板娘很喜欢江南,私下不止一次告诉方子山,倘若江南没有找到亲人,就让他们收养江南。他们会待他如己出,还会让他去私塾。

  “那真是不好意思。”

  方子山收下了银子,毕竟这一路上还有的是花钱的机会。

  他曾经想过,江南没有找到亲人的话,就跟自己回家好了。可是现在……被老板娘收养比跟着自己好吧。

  终于又要上路了,老板娘红着眼眶给了江南一个装满点心的包袱,一再叮嘱他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方子山想告诉她不用担心,有自己在,但是仔细想想这一路走来,好像是江南照顾自己比较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保持平常心,和以前一样……说起来简单可是做起来真的很困难。

  下意识避免和江南身体接触,走路的时候二人一前一后,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两尺,住店的时候宁愿多花钱也要找有两张床的房间。

  江南当然知道方子山是刻意保持距离,他一如既往不言不语。不过人一天比一天消沉,脸上也不再有往日的光彩。

  看他这个样子方子山心里也不好受,不过他告诉自己,这样做都是为了江南好,他慢慢会明白的,找个好姑娘成亲、生个大胖小子……这才是正常的、幸福的生活。

  继续南下,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离家越近,方子山便越激动,恨不得马上回到娘子身边。和他相反,江南一点也不想回去,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有时还故意停下来。方子山完全拿他没辙。

  还好周桐镇就快到了,把江南送到,第二天他就能回到自己家了。

  “江南,明天就能到周桐镇,你就可以看到你的亲人了。”离开寿州这么久,这还是他对江南说的第一句话。

  江南坐在床边埋着头,还是沉默不语。

  “那,早点睡吧。”吹熄蜡烛,方子山在心底嘘了一口气。他肩上的重任终于要卸下了。

  这天夜里,方子山在迷糊中看到江南站在自己床头,心里一惊,又不敢睁开眼睛。权衡半天他还是决定装睡,翻个身背对着江南,他还是没有离开。被少年遮挡的月光在床上留下情膝的影子,方子山想睡却又不能睡,只能祈祷清晨快点到来。

  或许是因为太疲惫吧,方子山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他才猛然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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