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跪下还未说话，就听上方道，抬头。
合德今日的妆容有些过于素淡。端坐在妆凳上，头上配饰不多，皆是温润的玉环玉簪，连宫绦与禁步也用的是不甚明艳的物什。
如果说之前是温柔致命的洁白罂/粟，那现在就是惹人怜惜的浅色蔷薇。虽是同样的颜色，可就是让人有不一样的感受，此时似乎更加的……柔弱些。
主子跟平时略为不同，重颜也没心思去细想，因为合德又开口了。
却不是跟自己说话。
她道，红罗，本宫还是觉得这妆容有些硬了，你再将眉画弯些，记住，轻轻的画。
唯。红罗画完眉后，合德又对颊边不太满意，再次让红罗重新画，如此反反复复，等到她终于满意后，重颜的腿已是第二次麻了。
画好后，合德拿起铜镜左右看了看，粲然一笑，赞红罗道，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赞叹完毕，像是终于想起殿内还跪着一个人一样，于是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想来问本宫绿桑的下落？
重颜眼睛一亮，忙点了下头。
将手递给身旁的宫女，由她染上掺了明矾的白凤仙汁液，小赵婕妤的身子往后随意一躺，眼尾就漏出一分慵懒的魅，再与脸上的妆容一撞，一种违和的冲突感直抵心底，跟神鬼志怪中的画皮仙一般有着异曲同工之感。她半眯着眼睛道，不必担心，她在她该待的地方。而且你既然无事，待会就陪本宫一起去见一场好戏吧。
合德话音落地不过一会儿，就有小黄门来传话，请合德夫人去椒房殿一趟。
合德并不起身，掏出一张素白的帕子掩口一笑，呦，皇后娘娘拿捏住了人，这下连本宫的婕妤称号都省了呢……
说完后就将帕子一下子甩给红罗，冷声道，去抹些辛辣物。复又对还分不清状况的重颜笑道，走，跟本宫一起去会会许夸老妇罢。
重颜只得应了。
谁知合德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重颜道，你是知晓绿桑要去杀那贱人的吧？
贱人是谁，不言而喻。可合德这么毫不顾忌的说出口来，还是让重颜心里一跳，毕竟周围还有这么多双耳朵听着，这让她不得不多想，难不成，难不成婕妤要让葳姈……？！
冷汗瞬间下来了。
回婕妤，婢子确实知道。她咬咬牙，还是承认了。
哦……合德应了一声，继续道，那你不觉得她太过无情了吗？毕竟……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可重颜明白主子的意思，于是按捺住联翩的心思强自冷静道，往事已矣，现今的我们与卫婕妤已是敌我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比起让葳……让绿桑去死，我宁愿她去杀了卫婕妤。
嗯，说的不错。合德说是那么说，可语气里一点称赞的意思也没有，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 ri -你们分开了，她也许也会像对待卫平一般对你呢？
重颜估计有些诧异，她斗胆抬头瞧了一眼合德，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婕妤……为什么我与绿桑会分开？
合德挑眉，只是假设罢了。
重颜顿时松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像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一样，过了一会才有些纠结的回道，婢子从没有想过会跟绿桑分开，故……无法回答婕妤的问题。
合德:……
看主子不说话，重颜也知道这个回答有些滑稽。说实话，她不知道卫平与葳姈在一起时是否有这种感觉，但她知道，她有。葳姈整个人身上就有着这样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很奇怪，从开始到现在，她只恼怒过那些觊觎葳姈的人，却从不担心葳姈会背叛她，就算有过吵架，也是两个人之间的情趣，她太知道葳姈了，只要自己一生气一哭，葳姈准保会说好些肉麻的话来哄自己开心，就连那次最严重的吵架，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和好了。她不止一次的想，自己一生的幸运都用来遇见这个人了，得妻如此，还有什么所求呢？
大概是重颜脸上不自知的痴笑让合德一时哽住了，她扭过头继续前行，不再去看这令人无语的画面。
虽知道妹妹已经做了部署，可坐在椒房殿内的飞燕还是有些坐立难安。许后将后宫的所有女人都请过来了，除了几位位分高的婕妤有单独的座位，别的美人宫姬俱都挤在一起，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断断续续的窃窃私语，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看好戏的神色。她们应该也都知道卫平死了的事情，现在就等着那锣鼓敲响，戏子开嗓了。
可究竟谁才是那台上旦，谁又是那座下客？此时都未曾分明。
小黄门已去半天，就连许后都端坐在座位上了，合德还迟迟未至。不过今日许夸倒是一点焦急恼恨的神色也没有，十足的宽仁慈善样。右手捏一串鸡血石腕珠，一颗颗的缓缓捻着，细看其脸上，分明是施了脂粉的模样。
飞燕在心里讽道，丑妇多作怪——涂点粉也好，免得你去了地府阎王都嫌你丑。尽管知道许夸也不过是个可怜人，但飞燕就是对她怜悯不起来，哪怕她从前亦有贤后的美誉，可随着年老色衰，帝宠不再，也变得越发面目可憎了。尤其是企图用巫蛊离间自己与合德这件事，绝对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对了，合德喜欢看舞，下午去看她时她还向自己撒娇，也罢，等这件事了结，就给她跳自己新编的如烟曲，她一定会喜欢的……
一声嘹亮的唱贺声响起，打断了飞燕的思绪。
小赵婕妤到！大家与飞燕的目光纷纷投向殿门口，一身素白宫裳的美人，在万众瞩目中步步生莲般的徐徐走了进来。美人脸上妆容素淡，双眸低垂，整个人展现出一种脆弱的美感，从前的锋芒好像一瞬间都消失了，完全看不到一点攻击- xing -。她行到殿中，姿态标准的行了一礼，眼角眉梢间是万分恭敬，妾拜见许后，许后福泽安康。
许夸高高俯视着下面的合德，就是不开口叫起。周围的人也噤声不言，整个殿内安静不已。谁知合德的耐- xing -也是出奇的好，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动也未动。
妹妹今日儿个倒是懂礼，倒叫孤有些吃惊了，罢了，起吧。许后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不再看合德，流转自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