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下意识的攥紧了空涧大师的衣袖：“可有什么法子？”
空涧大师摇摇头：“只能等死。”
从这样一个温润的人嘴里听到死这个字，真的是太残忍。
我闭了闭眼：“那可有法子，延年？”
空涧大师一言不发，盯着我的眸子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微眯着眼，轻轻道：“有。”
天山雪莲加上厢谷灵芝，以颐璜人参为药引，文火熬煮八个时辰，再加入莲黄露一两搅匀即可。
方法简单，可是，这些药材却是难得。
这可如何是好？
我坐在长廊里，一筹莫展。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知道这个方子时我欣喜若狂，想着终于有出路了，可是随即想到这刁钻的药材，无力感顿时油然而生。
忘忧的情况早已刻不容缓，可眼下只能在这绝尘寺中，举步维艰。这绝尘寺没有香客，也不知这里僧侣们是怎么度日的。若是一直呆在这里，无非就是在坐吃山空，等到弹尽粮绝，不仅忘忧，就连这三十多名僧众也要跟着倒霉。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这些名贵草药那里是寻常百姓家能有的，除非那些皇亲国戚……皇亲国戚？？！
我赶紧掏出怀里的麟玉。
或许，或许可以去找轩以宸，或许他可以帮我……
想到这里，我刷的站起身直奔空涧大师的卧房。
他正在屋子里品茶。
屋门大敞，没有点灯，只是借着月光。银灰色光芒洒在他的身上，真如谪仙。空灵又带着些微距离感，静谧安详的如同来自另一个时空。我有些不忍打扰，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子，最后在他温柔的声音被叫住：“离施主，有事？”
他放下杯盏，微微转过头，微笑着看向我。
我愣住了。
我想到了与君不归初遇的那个夜晚。在与这同样的，月光皓白的夜里，他如仙子般款款而来，他带着药过来。那时，他也用这样温柔闪耀的光芒的眼神看我。
回忆野兽般涌入我的脑海。
他抱着企图偷袭的我，微微偏着头斜睨着我，细长光滑的手指轻轻擦去我的鼻血，松松的执着我的手，因为我膝盖上的跌伤而蹙眉，心疼的问“疼吗”，温柔地给我上药，轻轻地却坚定的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老神在在的说“兮儿要我武功高强我便武功高强”……
我捂着脑袋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原本以为淡去了的回忆竟然这样清晰地存在着。我怎么会记得这样的清楚？就好像昨天刚刚发生，这膝盖上似乎还有着他轻轻拂过的感觉……
太诡异，太恐怖，太……心痛了。
我勉强打起精神走过去。
空涧大师依旧不点灯。我与他面对面坐着，不敢抬头看他，因为总能在他脸上看到君不归的影子，然后心里有混乱的细线，勒着我呼吸困难。
空涧大师给我倒了一杯茶，自己小小的呷了一口，然后不紧不慢地问：“离公子这么晚了，有什么紧急的事吗？”
我深呼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麟玉，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大师说的那几味药，并不是寻常百姓家有的，如此名贵，也只有达官贵胄有资格拥有。我相信大师早已猜到我的身份，我想，若是我凭这份模样去找当今圣上，他不会坐视不理，所以……”
“所以离施主想要带忘忧施主进宫？”
“我点点头，”有些疲惫，有些无奈地道：“这是如今唯一的办法。”
空涧大师皱着眉，难得的有些急躁：“可你不是那个人，轩以宸也知道，你如何能保证轩以宸会帮你？”
“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轩以墨？”
空涧大师道：“该知道的自然知道。”
我咬唇，把头撇到了一边。
“就算你有着九皇子的身体，可您并不是他。而在世人看来，你是个早该升至碧落的魂魄，如今却活生生的回来了，饶是九皇子生前如何的受人爱戴，他们也只会把你当做鬼怪。你这样回去，不是自讨苦吃吗？”
“但现在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我皱着眉，坚定的说。
空涧大师看着我，面无表情。
半晌，他幽幽地开口，嘴中不再温柔，而是带着质问：“你可知，忘忧自己是想活下来，还是死去？”
我一惊，忍不住拍案而起：“放屁！！”我一愣，知道自己失言了。无措的低下头，不敢直视空涧大师。
空涧大师起身走到我的身边，声音带着压抑：“并不是所有人都一心指着存活下来。有的，宁可坠入阿鼻也不愿接受人间的痛楚。虽说忘忧施主伤势严重，但不至于至今未醒。老衲认为，他是不想睁开眼。他也累了，他想去找自己爱着的那个人。”
“闭嘴！！”我后退一步，失控地吼：“你懂什么？？他最疼的是我！他最爱的人是我！他怎么可能不愿意醒来？？他可是最心疼我的！！他只不过是伤势太严重，所以无法清醒，空涧大师，你可不要瞎说！！”
空涧大师波澜不惊，像是一个旁观的第三者，冷眼看着。我被他看得心中烦躁，抓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空涧大师叹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坐下来：“有些事，就如饮茶。离施主的牛饮，错过了缠绕舌尖的悠扬韵味，只是感觉到苦涩。你可知苦涩之下隐藏了什么？”
我抬眼看着空涧大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紧紧地抓住不放，也不在乎自己抓着的是不是对的。离施主，老衲不得不说，你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沉下心，冷静了一会儿，也坐了下来：“空涧大师，我是个极其自私的人，这我明白。可是您要知道，我并不是你，我也不是那些一心向佛的人，我看不破红尘，我还眷恋着那些温柔。”说着，我忍不住苦笑，“‘抓着的是不是对的’？我当然知道忘忧并不是正确的那个，可我认为对的那个，却给不了我想要的。这种折磨，空涧大师自然不屑，可却折磨的我心如刀绞。”
“空涧大师，我很想像你那样看破一切，得到解脱，可是我不是那么洒脱的人。”
空涧大师不再说什么，他只是慢慢地品茶，一杯接一杯。
我起身告辞。最后，在嘴边绕了一圈的话，犹豫了老半天终于问出口：“恕离兮冒昧，请问大师与君不归有何关系？”
“我是他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