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瑜姿态潇洒,仍旧叫我移不开视线。
我瞥见镜子里顶着熊猫眼和一头鸟窝的自己,觉得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黎家瑜张开双臂,笑道:“随便你打。”
我扑进她怀中,头埋进她颈间:“我才不打你呢。打破相岂不断了你的财路?”
黎家瑜叹了口气,搂紧我,可怜兮兮道:“在你心中,我真是靠脸吃饭?”
我垂涎她美色已久,忍不住亲她一口,方才道:“要不是你长得好看,我才看不上你呢。再说,旁人若想靠脸吃饭,还得在脸上动刀子呢,你就知足常乐吧!”
黎家瑜这才心满意足,命我收拾一下自己,同她一道去观赏维港烟火。
黎家瑜带了两听黑啤,我们就站在金紫荆广场的人海中,望着维港上空大朵盛放的烟花。
有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女孩子认出黎家瑜,刚想尖叫,黎家瑜食指抵住嘴唇,做出噤声的姿势,轻轻摇了摇头。
那个女孩子看清我的脸,像是想起什么,讶然捂住嘴。
黎家瑜拍拍她的肩膀,凑近她道:“Keep it confidential,please。”
出乎意料,女孩上前抱住黎家瑜,又抱了抱我,笑容明丽:“Good luck!”
那一刻,我竟突然觉得,我和黎家瑜,同维港绚烂烟火下亲吻的一双一世人,并没有不同。
2002年的春天,黎家瑜住进了我家,带着她的巴西龟。
那只巴西龟真是笨得可以。每每下午放他出来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他总是甩着四条小短腿,傻乎乎地往我那三只霸王猫的窝爬去,然后被玩得四仰八叉肚皮朝天,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问黎家瑜,你这样学贯中西智力超群,怎么会养出这么傻的乌龟呢?
黎家瑜笑答,瞧你养出那三只聪明的猫,大概就知道为什么了。
我觉得黎家瑜真是太坏了!
周末,黎家瑜喜欢亲自下厨,我不好意思地说:“不用这么麻烦的。”
但她坚持要犒劳我的胃,令我十分感动。就目前的试吃经历来说,黎家瑜的厨艺水准虽然同D-cup女神的初恋男友仍有一些差距,但她非常用心,提升空间巨大,发展前景广阔,我非常看好她。
我带黎家瑜去香港最好吃的茶餐厅,在傍晚坐地铁去我最喜欢的公园,周末再跑去沙田马场赌一把;
黎家瑜更习惯在家窝在沙发上看书,中英法日西葡,荤素不忌。我觉得我们应该多外出活动筋骨,特别是她这样快奔三的大龄女青年,着实该多晒太阳。
黎家瑜说自己有社交恐惧症,在人堆里浑身不自在。我十分疑惑:“你那么会调戏别人,男女通吃啊。”
她回答:“其实,我有时还蛮忧郁的。”
所以,我不得不陪着黎家瑜,欣赏她最爱的莎士比亚。
黎家瑜也是运动达人。刚搬来那会,她便加入我家附近的健身俱乐部,成为终身会员。我痛心疾首,告诉她,你不可以这么冲动,香港地租贵得人鬼同泣,那家俱乐部不一定能熬过明年的今天。
黎家瑜摸摸我的头:“我帮你也报了终身会员,我们一起活动筋骨。”
我再一次觉得,黎家瑜真是太坏了!
黎家瑜说我们要一起活很久很久,活到头发花白,牙齿掉光,抱在一块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抗议道:“活那么久干嘛,我才不要当老妖精。”
黎家瑜说了一句让我有些难过的话,她说:“下辈子哪有好运遇到你。”
所以,我们要拼命活够这一世。
我决定每天和黎家瑜一同挥汗如雨。
刚入秋的时候,从小骨骼惊奇的我居然不幸重感冒了,凌晨两点躺在床上直哼哼。黎家瑜跟哄小孩似的讲冷笑话逗我开心,我索吻要抱怎么揩油黎家瑜都不生气,对于我这样从小缺爱放养长大的孩子来说,真是幸福得像是在做梦一样。我恃宠而骄,在某天半夜嚷着要吃虾饺跟烧卖,黎家瑜说你先睡一会。然后她套上卫衣,半个小时后喂我吃热气腾腾的虾饺跟烧卖,还有双皮奶。
我想黎家瑜的臣民若是知道我如此虐待他们的QUEEN,一定会将我丢进维港喂鱼。
黎家瑜说,我这么烧下去,迟早笨得跟维港的鱼一样。
然后她关掉灯,抱着我一起睡觉。
黑暗中,唯有她浅浅的呼吸,和若即若离的丝柏冷香,无限放大。我合上双眼——即使暗夜无边,黎家瑜牵着梁语晴的手,她们一定能够捱下去,等来黎明的第一缕曙光。
老麦从夏威夷回港,瞧见八卦小报关于我和黎家瑜不堪入目的报道铺天盖地,气得当即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直到有一天,老麦忍不住半夜偷偷探我班,瞧见黎家瑜正喂我喝鸡汤,方才瞧黎家瑜渐渐顺眼。
塞先生也似乎走出“Jack”的- yin -影,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我爱的人都爱我,他们过得很好。
花好月圆人长久,一切都再好不过。
二〇〇五年十一月,香港立法会否决同志平权私人条例草案,一时同志平权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黎家瑜问我,是否想come out支持同志平权运动。
那时我看似年轻气盛,骨子里却是自卑怯懦的。我那敏感心房不知名的角落,藏着自己尚未发觉的可悲的犹疑不定。
我发现我从未设想过同黎家瑜的未来。
同黎家瑜拥抱亲|吻的时候,我会贪婪地记住每一个细节,她的眼角,眉头,鼻梁,呼吸。
滴答滴答的每一秒,我竟都是当作黎家瑜和我的末日来过。我没胆子幻想往后的事,便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可是,这一点点灰黑的空洞,却足以吸走每一缕光明。
空气凝滞,厨房莲藕排骨汤的浓香中都有一丝尴尬。
黎家瑜瞧见我的沉默犹豫,开始喝咖啡,好脾气地等我说话。
她闲适地靠在在落地灯旁的沙发上,光线昏黄,马克杯又挡住了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