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分。
罢了,何须弄明白,身子归身子,心归心,伦常归伦常,道德归道德。这世间的神明都没个德行,况且是肉体凡胎呢。
良宵苦短,莫要辜负。
虹却及时止住岚。
「停!……等等……」
气若游丝,只几个字就说得异常艰涩。
岚停下,原以为他将反悔。他要反悔,也许是好事,情到浓处,无情斩断,许能换个劫后余生。不至在末尾处才恍然梦醒,无
奈一切尘埃已落定。
但虹没有,他只道,「由我来。」
极尽谄媚。
一个翻身,便将岚压于身下。重复纠缠,重复厮磨,重复伤害,在这纠缠里动了真情,即便短暂如昙花,但至少还能留下一具
艳丽的遗体,待日后缅怀。
他吻他的泪痣,连同泪痣上咸涩的露水。
他吻他的身体,连同身体上瑰丽的伤痕。
他从他满身的伤痕里进去了。
他从他灵魂的缺口里进去了。
意乱情迷,再也顾不得廉耻,他开始呻吟,快活地呻吟。便原来,幸福就是这般滋味,叫人,不愿醒来。此生只此一次,即便
下一刻叫阎王逮魂魄,灰飞烟灭也无憾了。
他抓紧虹,似抓着救命浮草,指甲都嵌进他的脊背里去,抓出条条血痕。他会叫这血痕挥之不去,就作这缠绵的凭证,叫另外
的男人都识趣退避。
他是他一个人的虹,一个人的男人,一个人无上的神明。
虹无度地索取,岚慷慨的给予。他满身的污垢因他而荡涤,他毕生的残缺因他救赎。
一次又一次,急急地堕落,急急地升天,已不知今昔何年,早不关乎人世光景,只匆匆往返于天界人间,暮暮朝朝。
这满屋子的呻吟却似丧音般折磨着房门外的那鬼魅身影。
他歇斯底里,破茧成魔。
第四十九章:良宵苦短
良宵苦短,馀欢未尽,欲去且留连……
这二十余载,岚从未睡得如此香沉过。他醒来,忽觉身体微恙,恰似昨夜初试云雨的女儿,甜蜜且羞涩。
他为虹成了一个女人,为他决心放弃权欲富贵,决心洗心革面,总之他一切都是他的了,全无保留,身心一同奉伺,来世今生
一同交付。
他望向虹,他就在他枕边,似枕絮上开出的昙花,竭尽着破灭前的艳丽。
他当他仍在安睡,伸手抚摸,可那脸蛋是冰冷的,好似一层窗纸,被霜雪薄葬。
他一惊,焦切地唤他。
唤过三声,虹才缓缓睁开眼来,眼里笼着一层薄雾,岚在雾里飘渺无定。
他气息微弱,似个将死之人。
「岚儿……对不起……昨夜梦见森托梦,他怨我朝秦暮楚,独留他一人在黄泉苦苦等候……那边念挂重明……这边又放心不下
你……我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欠你们的怕是还不了了……这世间疾苦,皆因我这祸水……所以我想,要我死了,人世才
可太平,也算一桩功德……」
岚一颗魂灵被吊到嗓子口,天大的灾难又要罗布而来。
「你说什么?胡说什么?!」
虹拿手抚上他的脸,浅笑道,「你好好地……活下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要不然入了阴世又得受罚……我不想看你再
受苦……」
一字一句,分外艰涩。
岚才发觉他腕上刀痕,深入骨髓,似一根催命的姻缘红绳,魂断,命断,绳难断。
岚眼前一片天昏地暗,北平的末日,这么无声无息的,在一夜春宵之后铺天盖地。
他早不能信,早不该沉沦,原来又不过是命运的一场捉弄,十方世界,无处不是的埋伏。
「为什么?!你为什么?!你和我上床,你觉得耻辱是不是?!所以你才要用这种方式来洗刷,你用这种方式对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太累了,真的很想休息……」
虹将目光移至窗外,穿越大半个北平,似蒲公英一般落地无归,生根在哪里,无人寻踪,总之不再回来。
如此,他的灵魂才得解救,他才可一概不了了之。也难怪乎,罪大恶极之人总受“死刑”惩罚,因可不了了之,才能肃清人世
千千桩欲断难断的案,一并糊糊涂涂的过去。
人这一生啊,就是一笔无头的案。
可他仍有遗言,仍有奢念,许是并非真的想死。
「最后求你件事儿……带我去见重明,带我去见见他……」
岚是看明白了,这不过他下的一记苦肉计,他以死博得他的怜悯,叫他成全他们,日后他兴许还能死而复生,再与他长相厮守
。他的肉体死在这儿,但他们的爱情却将长留人世,千秋不死。
他要当场解剖的他的计谋,不留情面。
「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为了躲开我!就是为了见他!你宁愿和他死在一块,也不愿与我活在一起!」
一夜春宵,一番美意,竟是美人心计,他满盘皆输。
虹虚弱,已不能言语了。真相是什么,待他一死,也便神鬼不觉,一笔徒留悬念的糊涂案。
在这万恶人世,糊涂才是聪明人,聪明秉性。他一生在风流债里摸爬打滚,怎能不比他经验老道。
可岚不依不饶,他断不出真相,便要玉石俱焚。
「你这么想死!好,我成全你!我成全你!我同你一块下葬!同你一块下十八层地狱!」
他锁住虹的脖子,似折断一根柳枝。仿佛鱼死网破,这爱才轰轰烈烈。
弥留之际,虹嘴里念的仍然是重明。
「带我去见他……求你……」
他目里已放空,灵魂抽离血肉,赶在黄泉路上,还是在与爱人重逢的梦里,总之不在岚身上。
他眼角的泪滴落在岚的断指上,那断指已被连根除去,再有滋灌,也长不出希望的苗头来。
他明白。即使同归于尽,双双化泥,捏合在一座坟头里,他仍然不是他的。他的魂魄依然会同他分道扬镳,他会去找森,会去
找他娘亲,唯独不要和他在一起。
要是双双死了,他得在奈何桥上等他,可他迟迟不来,又得生生世世。
倒不如成全于他,做这最后一桩好事,修来世之福报。
他终于下不了手,松开。虹的嗓子间急急地灌上一口回魂气,他活了一点,大抵能支撑到见到重明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