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殿鸦雀无声，斑驳血迹艳丽如腊月绛梅，绽在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孔上，半响，才有人反应过来：“陛下，肃王……肃王畏罪自尽了！”这一声高呼，蓦然打破了静寂，随后又陆续有人附和：“陛下威武，j-ian贼自知有罪，已畏罪自尽了！”
百官跪伏，斯情斯景，宛如人间炼狱。人人都在为了一条x_ing命的流逝，或是真心贺喜，或是假意逢迎，高声欢呼称颂。便连为了今晚宫宴，花上许多功夫，却因此事而未能有机会搏得青睐的郑宜，闻此动静，亦是浑身颤抖。
人情何等薄凉。
“既是如此，便将问斩延至李氏产后，算是为皇室保住一条血脉。此外，废去肃王之号，眨为……庶人。念稚时手足之情，且好生安葬。”施羡鱼何尝不是百感交杂？施弘逸曾护她是真，协理朝务亦是真，可当中有多少私念，谁又拎得清？
更何况，杀兄之仇，她尚且能原谅为人利刃的文氏姐弟，却不能原谅作为幕后主使的施弘逸。手背上青筋盘踞，她将拳头握得死紧，不愿流露出半分脆弱神色。
“陛下仁德，为大洪之福！”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懂她、信她、怜她之人，亦只有身侧的文宛梦。文宛梦悄然离座，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杆，与她并肩，两片云袖遮掩之下，是十指相扣：“遭此大祸，实非我等所愿。本宫与陛下亦是乏了，便先行离席了。”
说罢，她亦懒得再交待什么，只执施羡鱼之手，一同落阶离殿。半生浮沉，见惯了巧言令色、佛口蛇心，厌极了这一张张虚伪脸孔，旁人如何讨好奉承，她是一贯不屑多看一眼。
所幸，能得她余生全力相护者，亦仅施羡鱼一人。
方踏出殿门，便另有数人相随，文宛梦便放缓了脚步，正欲安慰身侧之人，却被迫打断，只听一道稚嫩童声在身后响起：“母后！母皇！”这般呼唤之人，除却小储君，还能是谁？
驻步回首，果真是身着明黄五龙纹的稚童，身后还有木兰等人跟随。他正努力迈着小短腿，疾奔到文宛梦身后，抱住她大腿，n_ai声n_ai气道：“母后，绍儿好累，好累呀！小肚子饱得快要胀坏啦，你快给揉揉，揉揉！”
他生来聪慧，却因出身之故，不得施羡鱼喜爱。难得为文宛梦所抚育，自然是更黏她一些。文宛梦被他一口一句“母后”，给唤得心头发软，直无视了施羡鱼发黑的脸色，松开了十指相扣的手，俯身将他抱起。
再不回过神来，媳妇都要被儿子给抢走了。施羡鱼仍是面无表情，眼神里却蕴含警告之意：“阿绍，不得胡闹。”闻言，文宛梦噗嗤一笑，斜眼望向了她，满脸写着“全天下最胡闹的就是你”。
虽尚年幼，未知当年来龙去脉，但施绍生来便有些惧怕这冷肃狠戾的母皇，听她训斥，连忙缩了缩脑袋，又伸手环紧了文宛梦颈后。开玩笑，怕归怕，那是一回事，怎能与母后相提并论？
全天下最讨人喜欢的便是这个跟他一样贪吃，浑身香喷喷，还能陪他一块儿疯玩的母后啦！才不可能把她让给凶凶的母皇。
第五十六章 曝尸城墙
“绍儿，方才可有受惊？”
文宛梦一心系在施羡鱼身上，生怕她忆起往事，又在心中暗生怨怼。为免坏了二人情谊，施羡鱼从不将想法说予她听，只默默压在心底，任由那些见不得光的情绪腐烂生根。
最直接的表现体现于x_ing情方面，平日越是故作无事，施羡鱼戾气越发深重，不仅对旁人肃厉，连对自己亦没个好脸色。
如今确认她无事，这个心便又提了起来，施绍不过是小小孩童，生来又是娇生惯养，从未见过多少世面，如何能见得那等血腥场面？想来，应是得吓得魂飞魄散了。
诚然，她显然想多了。以施绍尚不及成人一半的身高，断断是无法瞥见被禁军重重包围的施弘逸如何自尽。何况，身侧尚有反应敏锐的木兰给护着。
眉眼弯弯，施绍展颜一笑，颊边泛起浅浅梨涡，n_ai声n_ai气腻人得很：“母后别担心，我一点事儿都没有！就是木兰姨姨捂着我眼睛，好过分呀，我啥都看不见。坏蛋，木兰姨姨是坏蛋！再也不跟木兰姨姨玩了！”
闻言，木兰扶额，无奈叹气，她分明是怕这小祖宗受惊，才好心替他掩目的。倒是文宛梦听这童言童语，弯了弯唇，望向木兰，眸中尽是感激之意。直到施羡鱼重重冷哼一声，才回过神来。
先是将怀中小不点交由木兰抱着，随即她思量一番，见四下再无外人，才没忍住疑惑，低声问道：“央央，你为何……不审肃王，直接判罪？不假思索并非是你所为之事。”
此事回想起来，诸多疑点，要说施弘逸贼心不死，始终意图夺位，也不该这么晚才有动作。何况，一杯毒酒能干什么？这般雕虫小技，即便是年仅五岁的施绍，亦最是不屑用这等伎俩，惶论城府深沉、神机妙算的施弘逸。
千思百虑，终有一疏。
漫不经心挑弄她耳侧珍珠耳坠，引得她蠢蠢欲动。施羡鱼闪过一抹轻快笑意，仍是沉声肃色：“三娘，别动。”撩拨得心满意足了，这才收手，揽过她的肩：“此事出自沉香手笔。”
文宛梦心下微微一惊。
不论如何，施媛媛在她心中，始终是位生x_ing良善的小姑娘。然而，如今想来，月啼宫覆灭，似乎非是因薛家于承宁作恶多端，引起民怨，而施媛媛为民除害、大义灭亲这般简单。
“这是……央央，你难道容得下她为非作歹？”
思及此处，文宛梦便已脸色略沉，她半生流离，早已厌倦了明争暗斗。自知人命可贵，施弘逸虽囚她近三年，却也于她有施饭救命之恩，若能改邪归正，自然是极好。
施羡鱼只瞥了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些什么，虽心生不悦，却只能憋着，不好对她发作。故而，语气亦然冷硬些许：“为何要阻止？她想做的事，恰好是我要做的事。借刀杀人，岂不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