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郁正考虑着怎样的措辞才能使谈话向自己希望的方向进行时，许清远仍旧望着窗外，慢慢地开口说：“我那时候，觉得来这里上学就像做梦一样。我爸爸也很高兴，暑假里特意请了亲戚们吃饭。”
“他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我做得不好。”少年又低下头，玩着手指说，“我想回家。”
沈郁有些吃惊，原以为要花一段时间才能引他说出来心里话。
“老师，”清远轻轻笑着说，“我和大家相处得不好，他们说话我插不上。上次是我不对，不该出手打人的。我不想在这里了，成绩赶不上。”
许清远在自己眼里，不过是个敏感的孩子。尽管知道问题在他，但看着他落寞的笑容，沈郁还是不忍责怪，说道：“我看了你的成绩，除了英语差一点，其他的都还好。清远，男孩子做事不能逃避，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老师谈谈。课后你可以过来，我给你补习。至于寝室的事情，”沈郁迟疑了一下，“可以转成走读生，在附近租房子。我希望你可以直面你的问题，不要逃避。”
男生的目光终于移过来，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说：“老师，你不用管那么多的。”
“我是你的班主任，应当对你负责。”
许清远绞了绞手指，又微微垂下头说：“我父母不能过来照顾我，家里还有哥哥妹妹。我也没有那么多钱。”
沈郁思索了片刻，说：“你可以搬来和我一起住。我想和你父母谈一谈，他们有时间吗？”
清远顿时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神色认真的老师，才迟疑道：“老师，您不用这么做的，我的事情……”
沈郁只当他是客气，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就这样吧，你快去上课。”
代理办主任的职务一直至今。清远在沈郁家也呆的快满一年了。
许清远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抬头看见对面的男人一边吃饭一边看教案的样子，心想：怎么会有沈老师这样责任心重到死的人。
餐桌上的两道家常菜味道普通，两个人都不是擅长做菜的人，不过按着菜谱练习，手艺一直在进步。清远吃完后看老师还有大半碗，便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拿过摊在桌上的教案说：“老师，先吃饭吧。”
沈郁无奈，抬头摆起老师的架子说：“快去忙你的作业。”
男生耸耸肩，微笑着说：“我在等老师补习英文。”
看着对方相当轻松的样子，年轻的班主任很是欣慰。毕竟年纪还小，少年调皮的心性总是会慢慢跳出来。安静如许清远，自然也有开玩笑撒娇的时候。
第2章
沈郁虽然教英文，却偏爱中文歌。
许清远洗完澡出来，就听见书房里传来细微的音乐声。大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潮流。清远对音乐相当迟钝，一首歌不管听多少遍都记不住名字，一年下来，也没有分清楚沈郁喜欢的歌手都唱了什么。
但身体却好像记住了旋律。眼睛看到暖色调的灯光自书房里洒出来，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老师低下头捧着书时安静的侧脸，音乐也会自然而然地响起来。年代久远的悠扬女声把时间也连带摇晃得模糊。
清远推门进去坐在书桌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翻开作业。沈郁对他的要求很严格，每天都有额外的英文练习要做。英文成绩一路突飞猛进之后，他倒习惯了完成额外的任务，也不再局限于英文。
靠在小沙发里的沈老师抬手关了音乐，嘱咐了一句把头发擦干了再写，就又专注地看起手里的英文诗集。
“沈老师是我见过的最仙儿的英文老师了，居然还会每天固定时间读诗。”同桌的话突然跳进许清远的耳朵里。男生不由得微微笑起来。
“笑什么？”沈郁走过来把书放在书架上说，“最近有什么好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清远想了想，说，“和同学关系不错吧。”
“杨灿？那孩子确实不错，负责认真，又很开朗热情。清远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也开朗多了。”杨灿是班长，性格又好，沈郁特意将两人安排成了同桌。
“再怎么样，也变不成他那样的。有点缺心眼儿了。”
看许清远一本正经的样子，沈郁用书拍拍他的头，笑着说：“哪有这么说同学的。”
许清远不置可否，埋头继续写作业。
“对了，晓梦刚才打电话，说明天要一起逛街。指名要你跟着。”
清远有些头疼地答应了一声，心想今天得早点睡觉补充一下体力。逛街时的女人真是相当可怕。
淅淅沥沥的雨水一直持续着。清远躺在床上听着阳台上雨水啪嗒啪嗒的声音，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
明天就是周末，老师的女朋友唐晓梦会过来。虽然看起来老师对这份关系并不热情，但也可能是温吞迟钝的性子造成的假象。每周末都会准时报道的女人，到底顶着“青梅竹马”的身份，会成为未来的师娘也说不定。
如果真的要结婚了，自己就不得不搬走。想到会有离开这里的可能，许清远又翻了一次身，把脸埋在枕头里，郁闷地想自己是不是太依赖那个男人了。如果搬回宿舍，就要继续面对依旧不很熟悉的同学，就要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就要重新开始适应一个人走路吃饭的生活，就要离开老师了。
许清远烦躁地晃晃脑袋，强迫自己去睡觉，脑海里的某些思绪反倒愈发清晰起来。他坐起身，正想打开灯看一会儿书，就听到隔壁房间沈郁起身的声音，条件反射地停止了伸手的动作。
客厅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安静之后是沈郁压低了的说话声。应该是在门口的位置。
清远忍不住轻手轻脚地下床，走近房门，试图听得再清楚一点。
沈郁听起来很疲惫，又像是厌烦和无奈，是他少有的腔调：“邹铭，你累不累。”
清远并没有听老师提起过这个名字，不禁有些疑惑。那个人在门外？他拿了手机看看时间，已经近十二点了。
“别说了！”沈郁突然拔高了声音，说，“我们的事请不要扯上学生。邹铭，快点回去吧。”
争执声又很快低了下来。怎么也听不清楚说话的内容了。持续了一会儿，传来房门突然合上的巨大声响。
许清远一怔，想推开门出去，外头却没有了声音。客厅里一下子沉寂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见沈郁轻轻的脚步声。
男生收回放在门把上的手，又看了眼手机，零点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