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巴英雄记_马伯庸【1+2完结】(22)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伯庸

  首领使者皱了皱眉头,以为他不过是一个路过的流làng儿,警惕之心大减。他转头吩咐两名手下道:“把那刺客的头斩下来,一并带去苏恰瓦,看他们谁还敢不从!”其中一人应了一声,揪起年轻人头发,拔刀就要去砍。他们骄横惯了,杀上个儿把人实在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即便被人在一旁看到了,也毫不为意。

  忽然那金发少年开口说道:“天主有好生之德,何必伤了他的性命。”他说的是卡瓦纳修士惯挂在嘴边的劝诫之语,不过用的是希腊语。奥斯曼土耳其在巴尔gān地区久有势力,这话使者们倒也是能听懂几分。

  当年卡瓦纳修士讲授地理时,曾给赛戈莱纳说过奥斯曼土耳其的渊源。奥斯曼土耳其人本居中亚,后为避蒙古人锋芒移居欧亚jiāo汇出的安纳托利亚,籍着数百年不断侵袭,如今已经是个横跨欧、亚的大帝国,奉伊斯兰为国教,势力遍及近东、巴尔gān、黑海一带,无人敢擢其锋。他是罗马公教的人,叙述中自然对穆斯林国家带了几丝敌意与偏见,视其为事魔之国,无时无刻不意图染指欧罗巴,以致多少天主的忠贞信徒都埋骨近东。修士提醒赛戈莱纳他日见了土耳其人,万万小心。赛戈莱纳对上帝信仰坚定,也无形中对那些回教分子颇多怨憎。此地甫一见真正的土耳其人,打起了十二万分jīng神。

  使者首领道:“这世间唯有一尊大神,违了他的意志,就要以血抵偿。”赛戈莱纳道:“马可福音曰:要爱惜每一滴人类的血。你年纪好大,竟然不知道么?”这两个人一个奉古兰经为圭臬,一个唯圣经字句是从,完全是jī同鸭讲。

  一人道:“何必多说,把他也一并gān掉就是。反正是个异教的小狗,多杀一个,安拉在天必也首肯。”首领使者懒得再跟赛戈莱纳啰嗦,点头同意。那人走上前去,拔刀要砍,赛戈莱纳初次对敌,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用双掌在他胸前一推。只听“喀喇”一声,那人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数十步远,胸膛塌陷,眼见活不成了。

  这一下大大出了所有人预料。赛戈莱纳自从修习了《箴言》以来,在绝谷经常断木碎石,却从来没在人身上试过,最多与卡瓦纳修士口头印证一下,没想到这轻轻一推对人类竟然有如斯威力——他在水dòng时连岩壁都可击破,人的肋骨又怎能硬过石头呢。

  首领使者和另外一个随从勃然变色,纷纷抽出弯刀,大叫大嚷扑将过来。赛戈莱纳倒提短剑,与他们乒乒乓乓斗了起来。

  这是赛戈莱纳初次与敌接战,心中兴奋与忐忑各占了一半。三个人jiāo手七、八回合,首领使者觉得这少年虽然内力古怪,但剑法上实在高明不到哪里去,二十招内必可擒下。赛戈莱纳也作同感,这把短剑挥舞起来总不甚趁手,几次凭借着鬼魅身法才躲过敌人致命一击。他内力如火,但手底的招式差qiáng人意,只因在绝谷之底时卡瓦纳修士动弹不得,于招法一道只能言传,难以身教,自然不好有成就。

  他打得有些气闷,索性忽然跳起,双腿连环朝两人踢去,趁对方攻势一滞时,把短剑远远丢开,改以肉掌对敌。首领使者见赛戈莱纳忽然弃械,以为对方已经放弃,毫不客气地挥刀劈来。不料这招还没使老,赛戈莱纳双掌已经从刀锋两侧一合,把弯刀硬生生接住。这新月弯刀如同铸进了崔嵬巨石之内,纹丝不动,无论如何用力却再难拔出。随从见首领受制,正欲搭救,赛戈莱纳的右脚已然反踢面门,可怜那随从被暗含了《箴言》内劲的脚法连连踢中,身体发出闷闷的数声碎裂,然后一声不吭仆到在路边草丛,再无半点气息。

  首领使者大惊,当下连刀也不要了,转身冲几步开外的马匹冲去。赛戈莱纳拿起弯刀,朝他后心掷去。这一掷举轻若重,贯注了希氏武典的上乘心法,那弯刀如同飞箭一般直直而去,“噗嗤”一声,半轮刀刃割入首领使者后背极深,只留了刀柄挂在外面。首领使者乘着冲劲又多走了几步,快到马匹前才扑通一头栽到,一动不动。

  赛戈莱纳初次出手,便毙敌三人,可谓大获全胜。倘若卡瓦纳修士在侧,必然要规劝几句人命宝贵云云。只是一则对方也是亡命之徒,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二则赛戈莱纳自己还是孩童心性,手中既有能力,总忍不住要试上一试。

  却说他既大败土耳其使者,走过去俯身看了年轻刺客。那年轻人横躺在路边,身上三条伤口血流潺潺,已经在身下聚成一汪血潭,看着叫人触目惊心。赛戈莱纳手中不曾有草药,先撕下自己衣服给年轻人裹上去,去土耳其使者身上摸了一回,找到几瓶能止血的药膏。只是他伤口实在太宽太深,血流奔涌,衣服早被濡透,药膏一敷上去立刻就被冲开。

  刺客勉力睁开眼睛,用手抓住赛戈莱纳手臂大力喘息,一张嘴却鲜血倒涌,说出来的话含混不清。赛戈莱纳听不懂摩尔多瓦语,急切大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刺客又伸出手指,指了指胸前的鸢尾花,口称苏恰瓦。赛戈莱纳道:“你是说,让我带这朵金花去苏恰瓦,jiāo给你的亲人么?”他连说带比划,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开始黯淡起来。赛戈莱纳急道:“可jiāo给谁呢?他姓甚名谁?住在何处?”话未问完,他突觉臂弯一沉,这刺客头歪去一边,已然气绝身亡。

  赛戈莱纳没奈何,只得放开尸身。他摘下死者胸前的鸢尾花,发现这花是纯金打造,蕊柱分明,十分jīng致,不由自言自语道:“老师对我讲,东欧多义士。昔日匈牙利王归化圣教,悍拒蒙古,传为一时美谈。不意这山中,竟也有这等不畏qiángbào的义士!”他恭恭敬敬冲尸体鞠了一躬,把金花揣入怀中,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

  他此时上衣已经撕去了半边给刺客止血,裤子更是破烂不堪,活脱脱就是一块污布。本来他一人在山中,并不觉得如何难看,但跟眼前这四位死者相比,尤其被那朵鸢尾金花一衬,更显寒碜的紧了。

  刺客的衣服已经被血弄污,赛戈莱纳去那三个土耳其人身上找了一圈。他见首领使者的衣襟绣着银线,袖口还缀着几粒猫眼宝石,靠近衣领处还挂着一个小巧绳穗,穗底成结,异香扑鼻,大是有趣。他并不知这使者来历,只觉得这身衣着实在好看,就扒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赛戈莱纳个头很高,首领使者这套衣服穿起来刚刚合身,只是有些肥大。他摸了摸自己的蓬乱金发,又从首领使者头上把盘好的半灰头巾摘下来,压在自己头顶。

  那坐骑只认衣服不认人,见赛戈莱纳披起阿拉伯长袍,戴上头巾,便主动凑过来喷着鼻息亲热。赛戈莱纳跟它逗弄片刻,就去翻弄行李。马匹背上包裹里无论食物、饮水还是旅行器具一应俱全,还有一卷拿丝线捆好的文书,外表是深蓝丝绸面儿,封口处还写了一行曲里拐弯的阿拉伯文,只是看不懂。

  他见没什么好玩的,便把行李按原样装好,回转过去把青年刺客就地掩埋,把他的佩剑插在坟前全当记号,祷告了一番,也不理那三个曝尸荒野的土耳其人,跳上马匹径自离去。

  有了坐骑,赶起路来当真是顺畅无比。赛戈莱纳只消轻轻夹一下马肚子,远远望去的一道山梁,不一会儿功夫就甩在了身后,比起走路不知方便了多少,心中大乐。他骑马骑上了瘾,一口气跑到了日薄西山,直到马匹疲惫不堪方才勒住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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