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19)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伯庸

  罗中夏叹了一口气:“那支笔,已经送给我们学校的老师了。”然后他把整件事前因后果解释给小榕听,小榕听完撇了撇嘴,只说了四个字:“咎由自取。”因为这四个字批得实在恰当,罗中夏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小榕的催促下,罗中夏索性把第二节公共课给旷掉了,直接去松涛园找鞠式耕。小榕陪着他一起去,两个人一路并肩而行,不明真相的路人纷纷投来羡慕和诧异的目光。这一路上罗中夏试图找各种话题跟小榕聊天,却只换了几句冷冰冰的回应。

  在又一个话题夭折之后,小榕淡淡道:“你与其这么辛苦地寻找话题,不如抓紧时间多背些诗的好。”

  “那从哪一首比较好啊。”罗中夏不死心。

  “第一首。”

  这回罗中夏彻底死心了。

  两个人很快又一次迈进松涛园内。旧地重游,游人却没有生出几许感慨,而是沿着碎石小径直去了招待所。小榕在招待所前忽然站定了脚步,表示自己不进去了。罗中夏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被鞠式耕教训的样子,于是也不勉qiáng。

  等到罗中夏离开以后,小榕抱臂站定,垂头沉思。她本是个极淡泊的人,这时却忽然心生不安。她抬起头环顾,四周野草竦峙,绿色或huáng色的杨树肃然垂立,即使是上午的阳光照及此地,也被静谧气氛稀释至无形。

  她朝右边迈出三步,踏入草坪。前日颍僮就是在这里袭击的罗中夏,草窠中尚且看得见浅浅的脚印,方正棱角分明,是笔僮的典型特征。她低下头略矮下身子,沿着痕迹一路看去,在这脚印前面几米处是一片凌乱脚印,脚印朝向乱七八糟,显然是那个被吓得不知所措的罗中夏留下的。小榕脑海里想到他昨天晚上的表现,不禁莞尔。

  一阵林风chuī过,小榕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右侧的更远处。大约二十米开外有一条深约半米的废弃沟渠,半绕开碎石小路深入林间。沟内无水,充塞着茂密的野草,从远处望去只能看到一片草尖飘摇,根本发觉不了这条沟的存在。

  小榕慢慢拨开草丛来到沟边,她的细致眼光能够发现常人所无法觉察的微小线索,堪比CSI.她从野草的倾斜程度和泥土新鲜程度判断,这里曾经藏过人,而且时间和罗中夏遇袭差不多。她用右手把挣脱发带垂下来的几丝秀发撩至耳根,俯下身子,发出轻微的喘息。

  一道极微弱的蓝光从少女的葱白指尖缓缓流泻而出,慢慢洒在地上,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在沟渠的某一处,原本平缓的蓝光陡然弹开,朝周围漫she开来,像是一片蓝色水面被人投下一块石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小榕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

  罗中夏从招待所里走出来,两手空空。他看到小榕还站在原地,急忙快走两步,上前说道:“那支笔,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已经知道了。”

  “啊?”

  小榕扬起手指了指远处的沟渠:“我刚才在那边发现了些线索。昨天晚上你遇袭的时候,有人隐藏在旁边,而且这个人手里拿着无心散卓笔。”

  “你怎么确定?”

  “笔灵过处,总会留下几丝灵迹。我刚才以咏絮笔去试探,正是无心散卓笔的反应。”

  “难道真是郑和?”罗中夏疑惑地叫道。刚才鞠式耕告诉他,昨天晚上郑和借走了那支笔,就再没有回来过。

  “郑和是谁?”

  “就是那天去你们那里买了菠萝漆雕管láng毫笔的家伙。”罗中夏没好气地回答,那件事到现在他还是耿耿于怀。

  “哦,原来是那个人,他现在在哪里?”

  “那就不知道了,这得去问了。”

  罗中夏心里对郑和的愤恨又增加了一层,这家伙每次都坏自己的事,而且两次都和毛笔有关,着实讨厌。小榕俏白的脸上也笼罩着浅浅一层忧虑:笔灵本是秘密,让罗中夏掺和进来已经引起无数麻烦,现在搞不好又有别人知道,更增加了局势的复杂程度。不过眼下他们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好先返回校园,四处去找郑和的同学打听。

  接下来的时间罗中夏可是过得风光无比——至少表面上风光无比——他走到哪里小榕都如影相随,上课的时候小榕就在门口等着;到了中午,两个人还双双出入学校旁边的小餐馆,让罗中夏的那班兄弟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而老李丝毫不见动静,仿佛已经把罗中夏给忘掉了一样。这更让罗中夏惴惴不安,他终于深刻地理解到那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寓意所在了。

  他心中还存着另外一件事,但如果小榕在身边,这件事情是没有办法做的。

  罗中夏问了几个郑和的同学,他们都说不知道那家伙跑去哪里了;还说今天的课郑和全都缺席没来,他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也无法联络。他还带着小榕去了几个郑和经常出现的地方,在那里小榕没有发现任何无心散卓笔的痕迹。

  罗中夏跑得乏了,找了间小卖部要了两瓶汽水,靠在栏杆上歇气,随口问道:“我说,什么叫做无心散卓啊,这名字听起来很武侠。”

  小榕嘴唇沾了沾瓶口,略有些犹豫,罗中夏再三催促,她才缓缓道:“汉晋之时,古笔笔锋都比较短,笔毛内多以石墨为核,便于蓄墨,是名为枣心;后来到了宋代,笔锋渐长,笔毫渐软,这墨核也就没有必要存在,所以就叫做无心。散卓就是散毫,是指笔毫软熟的软笔,这样写起字来虚锋自如,适于写草书。”

  罗中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能不能感应到无心散卓笔的气息呢?”

  “不靠近的话几乎不能,事实上笔灵彼此之间的联系并不qiáng烈。你看,我和欧子龙上次面对面,都不知道对方笔灵的存在。”

  “那反过来说,诸葛家的人想找我,也没那么容易了?”罗中夏小心地引导着话题走着自己想要的方向。

  小榕沉吟了一下,回答道:“对,但他们已经知道你在这所大学,也许现在就有人在盯梢。”

  罗中夏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那我们逆向思维,离开这所大学不就得了?”小榕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离开大学?”

  “对啊,我离开大学,他们再想找到我就难了,你也就不必再辛苦护卫我,我们可以分头去找郑和,你看如何?”

  小榕看着罗中夏侃侃而谈,丝毫不为所动,“不必多此一举,我们就在校园里等。”

  “可万一郑和没找到,敌人又打来了呢?”

  “爷爷既然这么安排,总没错。”小榕轻松地否定了罗中夏的提议。罗中夏失望地摆了摆头,叹道:“那晚上咱们只好在学校网吧里待着了。”

  “网吧?gān嘛去那里?你们应该有晚自习吧?”

  “……呃,有是有,可……”

  “别欺负我没上过大学呢,同学。”

  小榕一直到现在,才算第一次在他面前绽放出笑容,这笑容让罗中夏无地自容。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他一句反击的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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