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菩提_林清玄【完结】(36)

2019-03-10  作者|标签:林清玄

  “子何姓?”

  (孩子,你姓什么?)

  “姓即有,不是常姓。”

  (我有姓,但不是普通的姓。)

  “是何姓?”

  (是什么姓?)

  “是佛性。”

  (我的姓是佛性。)

  “汝无姓耶?”

  (你难道没有姓吗?)

  “姓空故。”

  (我的性空,所以没有姓。)

  这一段话,进一步指出,解除束缚的中心就是本性空寂,佛性觉醒,只有体悟到永恒的真我,才能突破俗世的缠缚。

  体现本来湛然的佛性

  六祖慧能求法的敌事,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他以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超越了弘忍的首座弟子神秀的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这两首偈的高下,就是见性与未见性的差别,也就是解脱束缚中努力的不同了。

  我们现在再来看慧能从遥远的岭南,千里迢迢跑到huáng梅去拜谒弘忍的对话,他走了三十几天到了huáng梅,见到弘忍时拜了下去,弘忍说:“汝何方人?欲求何物?”(你是哪里人?想来求什么?)“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师,惟求作佛,不求余物。”(弟子是岭南新州人,跑这么远来礼拜师父,只求作佛,不求别的东西。)“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你是岭南人,又是粗人,怎么能作佛呢?)“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身不同,佛性有何差别?”(人虽有南北之分,佛性哪里有南北之分?粗人的身分和和尚的身分

  虽不同,佛性有什么不同呢?)

  六祖在还没有修行出家之前,早就看清了所有外在的束缚都是没有意义的,唯有剥开一切外在的形体现了本来湛然的佛性,才是真正的智慧。

  历来许多人对六祖到底识不识字多所讨论,但这是不重要的,因为知识、逻辑、理解、思考……有时正是束缚的来源。

  对佛教的修行者,尤其是禅宗,“束缚”不只是突破和挣扎,而是要放下!因为突破与挣扎到底是缓慢的,唯有放下才是当下、立即、彻底、明白、了悟的。

  梵志到佛陀面前献花的故事,是一个最基本最明白的启示:

  梵志到佛前献合欢梧桐花,佛陀对他说:“放下吧!”梵志放下左手的一株花,佛陀又说:“你放下吧!”梵志又放下右手的一株花,佛陀再说:“你放下吧!”

  梵志说:“我现在两手都空了,还要放下什么呢?”

  佛陀说:“我不是叫你放下花,而是教你放舍从外境来的色、声、香、味、触、法六尘;从内心来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以及六尘与六根相应所生的识见,到全部舍却,再也没有可舍的地方,才是你安身的地方。”

  梵志当下彻悟。

  可见对治束缚,最直接的是放下,而知道放下,最猛利又莫过于禅定。

  佛也有烦恼吗?

  佛陀在大悟时说的第一句话是:“奇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不能证得!”如来的智慧德相就是佛性,而“妄想执著”就是束缚,当一个完全解除了一切的束缚,他是回到他的佛性,也就是成佛了。

  因此觉悟到这个束缚,是一个人开启智慧的开端,当我们觉悟到人生的束缚,再回想佛陀开悟的时刻,真是令人感动的。他放下了外物的附庸,成为自己真正的主人,没有开悟之苗的佛陀也和我们一样,他会为种种恐惧、沮丧、愁苦而痛苦,但当他看清了束缚的罗网是无始劫来的无明,于是他超越了束缚,彻见万法,到达一种自由自在的境界。

  “超越束缚”并不是说就没有身或心的纠缠,而是身心的变化不再做主,“我”却做了身心乃至一切外境的主人。

  长久以来,佛教常被误以为是对人类没有积极贡献的虚无主义,那是因为抱持这种见解的人,被寂灭、圆寂、破灭、止息、寂静、涅槃、断欲、割断爱恨缠缚的表面意义所迷;其实佛教不是虚无主义,反而是教人能彻见生命流动的意义,是要认清如果我们将这个无常的世界认为是值得系着而贪恋执著,那么必然会因而沮丧绝望;如果我们运用般若智慧,认清了一般的人见不到的一面,就是同时见到“永恒的本身”(佛性)和无常的迁流,那我们才能真正地、更深刻地超越消极的人生。

  因此,佛教qiáng调的“灭爱”、“破烦恼”不应从消极否定的角度理解,佛教的修行在于转“爱”为“悲”,将自我中心的爱化为普遍的悲心,使肉欲的“小爱”变成jīng神的“大爱”,这才是超越了束缚更积极的意义。

  超越束缚以后呢?

  有人问赵州从谂禅师:“佛有烦恼吗?”

  他说:“有。”

  “那怎么会呢?他不是解脱一切烦恼的人吗?”

  禅师说:“是的。但是,他的烦恼是要救度一切众生。”

  我想到,佛经中所说:“如如”两字,如如不只是静止不动的,应该是充满了活力和生机的;否则,“悲智双运”是怎么运起来的呢?对于觉悟的人,唯有众生才是他的烦恼,可叹的是,众生却不能认识自己的无常、有限和束缚!

  ―九八六年二月一日

  做农夫,要做第一流的农夫;想写文章,要写第一流的文章;要做人,要做第一等人。

  期待父亲的笑

  父亲躺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还殷殷地叮嘱母亲不要通知远地的我,因为他怕我在台北工作担心他的病情。还是母亲偷偷叫弟弟来通知我,我才知道父亲住院的消息。

  这是父亲典型的个性,他是不论什么事总是先为我们着想,至于他自己,倒是很少注意。我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父亲到凤山去开会,开完会他去市场吃了一碗肉羹,觉得是很少吃到的美味,他马上想到我们,先到市场去买了一个新锅,买一大锅肉羹回家。当时的jiāo通不发达,车子颠踬得厉害,回到家时肉羹已冷,且溢出了许多,我们吃的时候已经没有父亲所形容的那种美味。可是我吃肉羹时心血沸腾,特别感到那肉羹是人生难得,因为那里面有父亲的爱。

  在外人的眼中,我的父亲是粗犷豪放的汉子,只有我们做子女的知道他心里极为细腻的一面。提肉羹回家只是一端,他不管到什么地方,有好的东西一定带回给我们,所以我童年时代,父亲每次出差回来,总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

  他对母亲也非常的体贴,在记忆里,父亲总是每天清早就到市场去买菜,在家用方面也从不让母亲操心。这三十年来我们家都是由父亲上菜场,一个受过日式教育的男人,能够这样内外兼顾是很少见的。

  父亲的青壮年时代虽然受过不少打击和挫折,但我从来没有看过父亲忧愁的样子。他是一个永远向前的乐观主义者,再坏的环境也不皱一下眉头,这一点深深的影响了我,我的乐观与韧性大部分得自父亲的身教。父亲也是个理想主义者,这种理想主义表现在他对生活与生命的尽力,他常说:“事情总有成功和失败两面,但我们总是要往成功的那个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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