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_怒发冲冠【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怒发冲冠

  他沿着大马路闲逛起来,路边大楼的窗帘后面灯火通明。马路上除了汽车只有他一个人。大风把过往车辆扬起的灰尘撒得满天都是。虽然已经是三月份了,他穿的单薄,在晚风中冷得瑟瑟发抖。他多么想走进一个温暖而明亮的家中。他想象着那些映出灯光的窗帘后面,一家人围在桌前吃饭的情景: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大大的,房间里流溢着温暖的气息和饭菜的香味。那该是一种多么幸福的生活。而他只能像孤魂野鬼一样在清冷的大马路上漂泊。马路已经出了小镇,穿行在一片黑暗的田野之中,他累了,脚也麻木了。要是眼前有一张chuáng,他会马上倒在上面呼呼大睡。可是除了汽车的呼啸而过,只有耳边的呜呜风声。

  刘明胜快步往回走,镇上的灯光又在远方的地平线上闪烁。他走进了路灯的灯光下,看见工商所的大楼旁边有一间用石棉瓦盖起来的简易停车棚,车棚的两扇钢筋大铁门半开着。他从前面院子大半人高的栅栏上翻进去。车棚用砖砌成,虽然没有粉刷却可以遮风挡雨。里面除了一个塑料袋和几张废报纸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想了想,又翻出院子,在乱七八糟的建筑工地上偷偷地扛了一块竹笆子放进车棚,又从附近农家的草堆上抱来一些稻草在竹笆子上铺好,再从院子里找来一块砖头当枕头。他脱掉鞋子,满意地倒在这个简易的chuáng上。

  哗啦啦,一阵卷闸门的响声把刘明胜惊醒。天已大亮,院子里工商所的大门前传来了说话声。“坏了,上班了。”刘明胜一下子从chuáng上跳起来,套上鞋子,拍了拍沾在身上的稻草,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飞快地向镇政府跑去。刘明胜在书记办公室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自己,然后走进去。办公桌前面有个人正在往茶杯里抓茶叶。刘明胜说:“请问,书记在不在?”那人回头打量着刘明胜:“什么事?我就是书记。”

  刘明胜在些口吃地说:“我,我想找你有个事。”他掏出释放证,双手递给书记。书记看了一下,握了握刘明胜的手。刘明胜心里很激动,二十年来,除了犯人,还是第一次有人与他握手,而且是书记,他的父母官。书记指着门边的一个沙发让他坐下,说了几句回来后要重新做人,不可重蹈覆辙的官话。最后他说:“你有什么事?”刘明胜把自己回家后,房子被拆,自己没有去处说了一遍。书记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很棘手,当时拆房子安置居民往户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

  刘明胜说:“我那时还在劳改队。”

  “在劳改队也可以打电话或者写信回来嘛。”

  “我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又没有其他人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拆迁这回事。”

  书记点点头,又沉默起来。最后他用一种做出决定的口气说:“这样吧,你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们要调查一下,你先到居委会跟他们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书记做出一副送客的样子,刘明胜觉得还有很多话要说,但他不由自主地走出了办公室。

  刘明胜找到居委会,居委会的楼下租给了人做生意,楼上只有一个办公室门开着,两个年轻的男女聊得正热乎。刘明胜问主任在不在?男青年说:“你等一下,主任出去有事了。”他们又聊了起来,刘明胜不自在,就到走廊上望街上发呆。一个中年人进了办公室。男青年说:“主任,那个人找你。”刘明胜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他说是镇党委书记让他找他的。主任一听顿时沉下脸来:“事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抬出书记来就能解决问题吗?”

  “是这样的”,刘明胜急忙解释,“我找书记,书记说也许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你要是早回来一年,这个问题还好解决”,主任口气缓和了下来,“现在拆迁安置都已经结束了,你叫我怎么办?旧房子拆了,新房子卖了,我从哪里弄房子来给你住呢?总不能把我家搬出来让你住吧。你说是不是?再说,你以前住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凭什么给你解决呢?”

  刘明胜说:“我家以前就住在现在新街道鲜花店的地址上。”

  主任很恼火:“你说住哪儿,我们就能相信吗?你有什么证据?”

  刘明胜急了:“这个你可以问问原来住在那条街上的人,他们都知道。”

  “我哪有时间问这些事,他们都搬走了,我上哪儿去找他们?”

  旁边那个男青年说:“你的身份证呢?身份证上有地址的。”

  刘明胜说:“我在劳改队都快二十年了,哪有什么身份证,我在家的时候还没有办身份证呢。”

  女青年说:“户口呢?”

  “户口我又不能随身带着,以前在家里的,现在家都没有了,户口哪里去找?”

  男青年说:“你既没户口,又没身份证,我们凭什么相信呢?”

  刘明胜头上冒出了汗珠:“难道我还会来诈骗你们不成?”

  女青年说:“这年头什么人都有,什么点子都想得出来。”

  刘明胜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想不通,自己这个站在人们面前的大活人,竟被当作不存在的。

  主任说:“当初逮你的是派出所,他们应该有你的档案,你去找派出所,也许他们能帮你解决。”

  刘明胜马不停蹄地赶到派出所,楼上楼下跑了一通,只见到两个下棋的人,他向两人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希望派出所给他开一个证明。那两人说:“现在下班了,你下午再来吧。”

  刘明胜无可奈何地来到街上,已经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昨天晚上的两块烧饼根本没有吃饱,他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他摸摸口袋里剩下的两块二毛钱,又在烧饼摊上买了两块烧饼。他想早一点把房子问题解决了,至少政府可以给他一笔补偿安置费,这样,这样他的生活就有了着落,以后再看一步走一步。关键是要尽快解决目前的温饱问题。现在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想借点钱都不可能,可怕的处境使他一刻也不敢迟缓。下午他找到派出所所长,所长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家里有什么人,现在住哪儿,今后有什么打算。刘明胜说他现在什么都没有。所长说:“至少有个住的地方吧,有什么事,我们好找你。”刘明胜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住在哪儿。”所长没有再问下去,他在一张纸上做了笔录。然后让刘明胜做了十个手指的印模。他见刘明胜还呆呆地坐在那儿,就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刘明胜说:“你给我开一个证明吧,居委会非要这个证明。”

  “不要开证明的,把释放证给他们看了,就行了,他们会给你办户口的。”

  “他们说不行,非得要证明。”

  所长在一张纸上写道:刘明胜是我街道居民,特此证明。所长签了名,郑重地盖上公章。刘明胜揣着证明,向居委会奔去。居委会一个人也没有,刘明胜等到暮色降临,只好怏怏地从楼上下来。街上又飘满了饭菜的香味,刘明胜和卖烧饼的老头磨了半天嘴皮子,才用一块二毛钱买了三个烧饼。他吃过烧饼,喝了一饱自来水,就跑到车棚里躺下来。饥饿伴着焦虑使他透不过气来,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不住地打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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