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_怒发冲冠【完结】(30)

2019-03-10  作者|标签:怒发冲冠

  张定邦说:“你不要想得太多,你不会死的,我看过你的起诉书,你有自首情节,你杀她不过是一时冲动,并非蓄谋已久,而且情节又非恶劣。现在国家对判死刑很慎重,轻易不会判死刑的,像你这种情况最多是死缓。”

  许文兵握住张定邦的手说:“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你要是我的审判长那就好了。话虽这么说,我还得做好死的准备,不然到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我有一个预感,你的判决很快就会下来了,绝对是死缓。到那时,用程军带来的这钱,叫送饭的买你最喜欢吃的牛脯。我们好好庆祝庆祝。”

  “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怎么这么没信心呢?人是活在希望中的,你要想开一点。”

  “苏格拉底说过,哲学家应该为死而生,我不是哲学家,但我的处境告诉我,我必须在生中想着死。我只有先到死中去,不断地体味死亡,练习死亡,等我熟悉了死亡,领悟了死亡的真谛,我才能不害怕死亡,从而超越死亡”,许文兵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沉痛起来,“当初,我之所以杀了她,就是因为我的世俗欲望太qiáng烈了,在生活中遭受一点挫折就受不了,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节制。其实,人生还有什么挫折比死亡大呢?现在想来,那些所谓挫折,只不过是我们在理解人生时所必须要做的练习题,也是我们为了掌握人生所必须要jiāo的学费。说来真可笑,如今走到这一步,我还不能免俗,在号子里整天为一些蝇头小利、蜗角虚名争来夺去。”

  我觉得许文兵的思想很深刻,很想了解他的内心世界,特别是他怎样走上杀人这条路的经历。但他一直讳莫如深,不愿提起这段往事。仿佛一回忆过去的经历,他的内心就会不得安宁。

  我从他的起诉书中得知,他杀死的是他的情妇。他们已经同居三年多了。许文兵在前有一个老婆,没有孩子,在偶然的机会里结识了他的情妇。她主动地追求他,两人经常在一起幽会。后来,许文兵的老婆知道了,跟他离了婚。他就正式跟情妇同居,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一直没有结婚。后来他的情妇迷上了网上聊天,在网络上结识了一个男人,并和这男人见了面。她提出要和许文兵分手,许文兵不同意,他的情妇就说反正他们没有结婚,她有行动的自由。她和那个男人私奔了。许文兵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他们的住处,恰好那个男人不在,他要她的情妇跟他回家,她不愿,两人话不投机,争吵起来。他一气之下跑到街上买了一把水果刀,胁迫他的情妇。他的情妇说:“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跟你回去。”两人撕打起来,在争夺刀子的过程中,刀子划破了他情妇的胳膊,她大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他又急又气,惊慌之下朝他的情妇捅了两刀就跑了,其中一刀捅进了心脏,他的情妇当时就死了。他慌不择路,跑到一座山上,当晚公安局组织群众搜山,他躲在灌木丛中没有被搜到。公安局派人在山下巡逻,他不敢下山。一连三天,他只能用石块和手扒些草根在嘴里嚼嚼,他又饿又渴,又没有勇气自杀,只好下山投案自首了。

  『10』十

  一转眼,我在号子里已经呆了快一个月的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老母jī和板下的一个犯人已经拿过判决调到后面号子去了。号子里又进来两个新犯人,一个叫盛和志,一个叫刘明胜。刘明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长相平庸俗气。他的脸肿了,看起来像和别人打过架。他的罪名是抢劫和qiángjian。他没有别人刚进号子里的那种拘谨和恐惧,显得很平静。他把腋下夹着的一条脏乎乎的棉被放在门边的地上,冲着号子里人傻笑,那条用广告横幅缝成的红huáng两色的被套上还可以看到“电信”“钻山风”等字样。他对号子里的环境似乎很熟悉,也很能适应。他把进来时的第一顿饭一扫而光,好像觉察不到号子里的饭菜与社会上的差异,或者他原本在社会上吃的饭菜就跟号子里一样。他能吃能睡,一点也不为自己将来的命运担忧。

  董贵堂让麻鸭在刘明胜身上练了一通拳脚之后,他还是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号子里的人七嘴八舌地问他是怎么qiángjian的,qiángjian是姑娘还是妇女。人们叫他描述一下细节,他说他说不上来,也记不太清楚了,等他gān完之后,还不知道是怎么gān的。

  张定邦让他把被套拆下来等放风的时候好好洗一洗。那被套的两头像在酱油中泡过一样乌黑,整个被面到处是灰土和一块块的污渍。拆下被套后,里面破旧的棉絮像是从冻库里拿出来又掉在灰堆里的猪板油,灰扑扑沉甸甸的,中间已经成块地脱落,被人用线勉qiáng连在一起,原先覆盖在被子上的鱼网状纱线,已结成了团,长短不齐地拖挂着。就这样一条被子,扔在街上都不会有人要。

  盛和志是贩毒进来的。他先是吸毒,而后贩毒。来之前已在戒毒所蹲了一年多时间。他进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我们以为他是从别的看守所转过来的。他把被子往铺板上一扔,踢掉鞋子就跑到铺板上睡起来。麻鸭狠狠地踹了他几脚,抓起他的衣领把他从板上拖下去。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顿时变得凶狠起来。他扑到麻鸭身上,想把麻鸭摔倒。董贵堂冲上去照着他的后脖颈猛击一肘。他大叫一声,双手抱着脖子蹲了下去。董贵堂又对着他的胸口来了一脚,把他踢得仰面朝天倒下去。董贵堂还不罢休,又在他的脸上来了两拳,血顿时顺着他的鼻子流了下来。他恐怖地大叫起来:“救命啦!救命啦!”

  所长打开小铁窗,问:“哪个喊救命?”

  他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哭腔指着董贵堂说:“他打我,他打我。”

  所长点点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嗯,打得好,打得好!”

  盛和志说:“他打我,你怎么不管呢?”

  “管,老子马上就管。你他妈的,你以为你是谁?你这diǎo东西配打,日你妈,看你这diǎo味道,老子都想进来打你”,所长对板上人说,“他要是再叫的话,给老子治他,不老实的东西,你以为这是你家啊!”

  所长走了,盛和志变得老实了,脸上显得憔悴起来。麻鸭把他的被子踢到地上去。他把被子团成一团,在墙边上坐下。号子里人问他进来的原因,他谈了自己贩毒的经历。

  那是在改革开放以后,盛和志做起了服装生产,成了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走在了别人的前面。他建了一幢豪华的住宅,买了轿车,讨了一个温柔漂亮的老婆。这些在普通人看来是无法企及的梦想。可他还是认为自己不幸福,他觉得生活既枯燥又单调,成天除了打麻将泡酒吧以外,好像没有别的事可gān。他的那些朋友为了给他找刺激,带他去玩小姐。他觉得玩小姐很过瘾,自己的老婆虽然漂亮,但没有小姐会调情。她们经验丰富,很善于把他的情欲调动起来,让他得到满足。时间一长,他对玩小姐也厌烦了,觉得她们娇揉造作,太过夸张,不懂含蓄和矜持的魅力。他的朋友又带他结识了一些娱乐圈里的人,这些娱乐圈里的人很多都是瘾君子,他们在盛和志面前并不回避这种嗜好,还当仁不让地向他介绍这种嗜好的种种妙处,说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身份高贵气质出众的人都在其中寻找乐趣,它能给人带来一种特殊的超人间的体验,是人们终生寻求却无法得到的幸福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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