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黑血_石钟山【完结】(23)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他又来到坑道旁,托着望远镜观察着。在硝烟中,他看到几个打着赤膊的红军战士挥着大刀和敌人战在一处,他们一律都呐喊着,因为他们一直张着嘴,可惜李德离他们太远,听不见他们的呐喊声,但李德能感受到刀枪撞在一起的碰击声。

  他又想到了保卫巴伐利亚时那惨烈的巷战,一股不可遏止的冲动,涌遍了他的全身。

  王铁的连队早已弹尽粮绝了,他们赤膊上阵,凭借着残破的碉堡,一次次打退了敌人的冲锋。现在全连只剩下十几个人了。他们手里的大刀早已卷刃,血水和汗水嘀嘀哒哒顺着刀尖往下流。他们神情麻木,两眼充血,死和生的概念已远远地离开了他们,他们只剩下了机械的砍杀,只要还能走动路,拿得起刀,他们便会走出残破的碉堡,和敌人去拼去杀,直到敌人离开阵地。

  小罗也打起了赤膊,他那尚没发育成熟的身体细瘦细瘦的,一条条肋骨从两胸间外露着。此时,他怀抱一把大刀,把刀横放在腿上,刀上的血水沾了他一身,他呆痴痴地伸了伸他那细瘦的脖子,看着石头上那朵已经枯萎了的小花。这些天,小罗一直把那朵紫花花jīng插在石缝的泥土里,可这朵花仍然枯了。他神情沮丧,似乎在为这朵过早枯萎的小花伤心。

  王铁斜躺在一块石头上,他从衣兜里翻出最后一支卷烟,舍不得似的放在鼻子下嗅着。他的眼前是灰蒙蒙的天空,一两只叫不上名的鸟,匆匆在天空中掠过。这时他想到了母亲和于英,她们现在gān什么呢?也许母亲站在分到的那两亩半地的田头,正为插秧发愁,或许坐在自家院子里在想念远在战场上的儿子……于英呢,她还在为扩红奔忙劳碌吗?连长,连长,花枯了呐。小罗突然喃喃着说。

  王铁把目光移向了小罗,小罗比参军前更黑更瘦了,此时,小小的身子缩在那,样子更像个孩子。小罗在刚才出击的时候,咬掉了和自己搂抱在一起的敌人的耳朵。敌人疯了似的“哇哇”大叫着。王铁真不愿意看到那种场面,他看到眼前的小罗就想,部队什么时候才能撤出阵地呢?他们没有接到命令前,便要在这里一直坚守下去,哪怕还剩最后一个人。王铁看了眼身边仅剩下的十几个战士,这十几个战士中,又不同程度地都负了伤,这时候,没有人理会自己身上的伤,任那血流着。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也许再有一次反冲锋,便再也回不来了,有谁还去关心自己的伤口呢?

  22日,红1、3军团渡过盱江,到达西岸广昌西北地区,当日,西岸的敌人占领了长生桥。

  23日,东岸敌人占领了高洲塅。

  24日,敌人向广昌以北红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发动了猛攻,先用飞机轮番轰炸,接着是pào兵轰击,敌人摆出了和红军决战的架式。

  李德仍在看着地图,他查看着红军退缩的地点,这一防线再被敌人突破,便只剩下弹丸之地的广昌县城了。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不行,就让红军退到城里,和敌人打巷战,到那时,或许自己也要亲自参战,就像当年巴伐利亚巷战一样。

  敌人隆隆的pào声经久不断,像一场大雨落在李德的身上,他不由得缩紧了身子。突然他的眼前一暗,一个铁塔似的人立在了他的面前。他先看到了来人的脚,那是一双穿着草鞋的脚,然后看到了那人的腿,灰色的布裤破了几个dòng。李德的目光一点点向上移着,他看到了那人手里的枪,一只有力的手握着枪柄,最后看见了那张因愤怒而抽动的脸,还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李德深吸了口冷气。彭德怀!

  彭德怀先说话了:这仗不能再打了,广昌是固守不住的,再这样打下去红军迟早会断送在你的手里!

  没等博古翻译,李德就已大概明白了彭德怀说话的内容。

  李德在彭德怀面前垂下了头。

  27日,盱江东岸,罗炳辉军团长指挥9军团第3师和红5军团第13师一次又一次向敌人发起反击,部队遭到重大伤亡,终于未能阻止住敌人,敌人在下午占领广昌东北的姚排洲、藕塘下一带,与盱江西岸的敌人会合。此时,广昌处于东、北、西三面敌人包围之中。

  李德站立不稳,踉跄地来到坑道口,他手扶石壁望着山下的广昌,广昌县城一片烟雾,他顿感口gān舌燥,摇晃了几下,差一点摔倒。一个作战参谋扶住了他。他借机向那个作战参谋下达了部队撤离广昌的命令。

  王铁接到撤退命令时,他好半晌才反映过来,他想向仅剩7个人的连队下达这一命令,却只张了张嘴,没有声音。他看见那几个,神情麻木的战友向他聚拢过来……

  第十回 周恩来密谋西征 毛泽民提心吊胆

  广昌失守,不仅使红军遭到了惨重的损失,根据地也从以往二三十个县的一片被分割成了几小块。中央苏区只剩下了瑞金、于都、会昌等县,中央苏区已到了最后关头。

  广昌战役的失利,给李德的打击无疑是沉重的。他从广昌撤回到瑞金便病了,他躺到瑞金郊外那间独立房子里闭门不出。人们都知道,他的病是心病,能治好他的病的,只有他自己。

  此时,压在周恩来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在广昌战役前一直沉默的周恩来,终于在4月30日,红军已撤出广昌两天后,致电博古、朱德、李德:我主力经长期战斗已相当疲劳,有损伤,新兵又多,gān部缺损很大,尤其广昌战役后,亟需有把握胜利和极大机动。同时,他还在第40期《红星》社论中指出,严重的形势摆在我们面前,历史给我们的时间已经很短了,在这里,需要我们以布尔什维克的坚定性、顽qiáng性,不动摇地执行党和苏维埃中央政府的一切号召……周恩来在撰文中列举目前最危险的右倾机会主义的若gān表现时,把“单纯的防御堡垒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分兵把口子”也列在了其中。

  这篇社论旗帜鲜明地是在反“右”,而具体内容却隐含着反“左”。周恩来清楚,红军的确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下一步红军应该寻找自己的出路了。

  广昌战役之后,鄂豫皖省委要求中央派遣军事gān部,增qiáng他们那里的力量,经研究决定、派22师师长程子华前往。

  在程子华出发前,他们仔细研究了鄂豫皖地区的形势以及其成功的经验和失败教训。在周恩来看来,红四方面军的战略转移,不失为打破敌人“围剿”的一种好办法。也就是在红四方面军的启发下,周恩来萌生了一方面军在必要时也进行战略大转移。

  当他向博古、李德把这一设想提出后,李德和博古也同时认为这是一种在没有办法下的一种办法。

  5月,周恩来在瑞金出席中央书记处会议,研究中央苏区腹地生存问题,会议认为从事内线作战已经十分困难,决定撤离苏区作更大的战略转移,并将这一决定报共产国际批准。

  共产国际的答复是,当前敌人固然qiáng大,然而并不应该惊慌失措,如果实在难以坚持,战略转移也未尝不可。话说得很艺术。

  李德在独立房子里像一只困shòu,有关对胜利对未来的畅想,在他脑子里已烟消云散了。他不停地立在那张苏区地图前思索,以前他标好的红军和敌人相互间的态势,这次他不得不重新标记,而眼前的苏区愈来愈小,敌人在周围愈聚愈厚,几乎有一种泰山压顶之势,使李德的心里憋闷异常。他常常想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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