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散文精粹:安静_周国平【完结】(2)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国平

  [社会文学] 《周国平散文jīng粹:安静》作者:周国平【完结】

  《周国平散文jīng粹本:安静》是作家周国平的第三本散文集。《周国平散文jīng粹本:安静》收集了作者1999年至2002年8月的散文作品。在将近四年的时间里,作者逃离了镁光灯的追逐,为自己的心灵保留一个自由安静的空间,一种内在的从容和悠闲,由此作者笔下的文字也透露出安静的意蕴,让读者也随之处于一种超脱了世俗的浮躁的状态中,从而对现实、对自己的生存有了一个更为深刻的认识与升华。

  第1章 序

  本书是我从1999年到现在所发表的文章的结集。东方出版社出版过我的两个散文集:《守望的距离》是1983至1995年散文的结集,《各自的朝圣路》是1996至1998年散文的结集。本书在写作时间上与那两种书衔接,是我的散文的第三个完整结集。我在大学和其他场合做过若gān讲座,最近把讲稿加以整理,也收在了本书中。

  将近四年的时间,我发表的文字只有十多万字,未免少了一些。不过,我早就不以发表来估量我的写作,更不以写作来估量我的生活了。当我酝酿和从事一项较大的工作时,我已能克制自己不去写那些马上发表的东西。当我坐在电脑前忙碌而我的女儿却希望我陪她玩儿时,我也清楚什么是更聪明的选择。

  曾经有一个时期,我疲于应付刊物的约稿和媒体的采访。我对那种状态很不喜欢,但我不是一个善于拒绝的人,只好在内心里盼望一个机会,能够qiáng使我结束这种状态。1999年,我应聘在德国海德堡大学任客座教授,在那半年里,客观上与国内的媒体拉开了距离,编辑和记者们找不到我了。当时我知道,我所盼望的机会来了。回国后,我横下了一条心,对于约稿、采访以及好事者组织的各种会议一律拒绝,真感到耳根和心地都清净了。据说有所谓名人效应:你越有名,媒体和公众就越是关注和包围你,结果你就更有名了。现在我发现相反的规律同样成立:你一旦自愿或不自愿地离开聚光灯的照耀,聚光灯当然是不会闲着的,立刻会有新的名人取代你成为被关注和包围的中心,而你就越来越隐入了被遗忘的暗处。我不无满意地看到这一“褪名效应”正在我的身上发生。我的天性不算自信,但我拥有的自信恰好达到这个程度,使我能够不必在乎外界是否注意我。

  我当然不是一个脱俗到了拒绝名声的人,但是,比名声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回到我自己。我必须为自己的心灵保留一个自由的空间,一种内在的从容和悠闲。唯有保持这样一种内在状态,我在写作时才能真正品尝到jīng神的快乐。我的写作应该同时也是我的jīng神生活,两者必须合一,否则其价值就要受到怀疑。无论什么东西威胁到了我所珍惜的这种内在状态,我只能坚决抵制。说到底,这也只是一种权衡利弊,一种自我保护罢了。

  摈弃了外来的催bī,写作无疑少了一种刺激,但我决心冒这个险。如果我的写作缺乏足够的内在动力,就让我什么也不写,什么也写不出好了。一种没有内在动力的写作不过是一种技艺,我已经发现,人一旦掌握了某种技艺,就很容易受这种技艺的限制和支配,像工匠一样沉湎其中,以为这就是人生意义之所在,甚至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可是,跳出来看一看,世界大得很,无论在何种技艺中生活一辈子终归都是可怜的。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充实完整的内在生活,而不是写作或别的什么。如果没有,身体在外部世界里做什么都无所谓,写作、绘画、探险、行善等等都没有根本的价值。反之,一个人就可以把所有这些活动当做他的jīng神生活的形式。到目前为止,我仍相信写作是最适合于我的方式,可是谁知道呢,说不定我的想法会改变,有一天我会换一种方式生活。

  上面说的只是近些年萦绕在我心中的念头,事实上未能完全实施,至少我没有把拒绝一切约稿的决心坚持到底,否则就不会有现在这个集子了。这个集子里的许多文章仍是应约而写的。不过,我做到了有所节制,拒绝了大部分约稿。当今膨胀的媒体对于稿件的需求几乎是无限的,如果有求必应,我必完蛋无疑。我要努力做到的是保证基本写作状态的健康,这样来分配我的jīng力:首先用于写不发表的东西,即我的私人笔记,它是我的jīng神生活的第一现场,也是我的思想原料仓库;其次用于写将来发表的东西,那应该是一些比较大而完整的作品;只允许花最少的jīng力写马上发表的东西,即适合于媒体用的文字,并且也要以言之有物为前提。我一定这样做。

  2002年8月19日

  第2章 对自己的人生负责(1)

  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们活在世上,不免要承担各种责任,小至对家庭、亲戚、朋友,对自己的职务,大至对国家和社会。这些责任多半是应该承担的。不过,我们不要忘记,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项根本的责任,便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每个人在世上都只有活一次的机会,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他重新活一次。如果这唯一的一次人生虚度了,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安慰他。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对自己的人生怎么能不产生qiáng烈的责任心呢?在某种意义上,人世间各种其他的责任都是可以分担或转让的,惟有对自己的人生的责任,每个人都只能完全由自己来承担,一丝一毫依靠不了别人。

  不止于此,我还要说,对自己的人生的责任心是其余一切责任心的根源。一个人惟有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建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和生活信念,他才可能由之出发,自觉地选择和承担起对他人和社会的责任。正如歌德所说:“责任就是对自己要求去做的事情有一种爱。”因为这种爱,所以尽责本身就成了生命意义的一种实现,就能从中获得心灵的满足。相反,我不能想象,一个不爱人生的人怎么会爱他人和爱事业,一个在人生中随波逐流的人怎么会坚定地负起生活中的责任。实际情况往往是,这样的人把尽责不是看做从外面加给他的负担而勉qiáng承受,便是看做纯粹的付出而索求回报。

  一个不知对自己的人生负有什么责任的人,他甚至无法弄清他在世界上的责任是什么。有一位小姐向托尔斯泰请教,为了尽到对人类的责任,她应该做些什么。托尔斯泰听了非常反感,因此想到:人们为之受苦的巨大灾难就在于没有自己的信念,却偏要做出按照某种信念生活的样子。当然,这样的信念只能是空dòng的。这是一种情况。更常见的情况是,许多人对责任的关系确实是完全被动的,他们之所以把一些做法视为自己的责任,不是出于自觉的选择,而是由于习惯、时尚、舆论等原因。譬如说,有的人把偶然却又长期从事的某一职业当做了自己的责任,从不尝试去拥有真正适合自己本性的事业。有的人看见别人发财和挥霍,便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拼命挣钱花钱。有的人十分看重别人尤其上司对自己的评价,谨小慎微地为这种评价而活着。由于他们不曾认真地想过自己的人生使命究竟是什么,在责任问题上也就必然是盲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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