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现场_李辉【完结】(7)

2019-03-10  作者|标签: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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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一直鼓动革命的孙中山远在海外,huáng兴还在香港,莫里森虽然没有见到这些著名的革命领袖,却在革命党人的队伍里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是同样来自澳大利亚的端纳。这位美国纽约《先驱报》的新闻记者,不用人家邀请,就毫不客气地担任起革命者的组织工作。

  纷纷响应起义宣布独立的各省,悬挂起各色各样的旗帜,只有张勋统治下的南京成了清政府在南方的最后一个要塞,占领南京就可能结束战争。11月,共和军队聚集在南京下游的镇江,准备攻打南京。端纳匆匆赶到这里,他自告奋勇,冒险登上了紫金山,亲自侦察清军的情况,并身先士卒参加了攻打南京的战斗。

  傍晚,当攻城还在继续的时候,在一个已被控制的太平门附近的车站电报局内,作为惟一一个见证了这次行动的西方记者,端纳靠着蜡烛和一枝铅笔,为《先驱报》和其他澳大利亚报纸写出了一篇两千字的电讯:

  南京城外,1911年12月1日。今天早晨,一场生死斗争在一座城市和一座山的中间进行。pào弹在紫金山顶到平原处一带呼啸,弹片在高处和远处飞散,中国革命党人几乎没有伤亡,处在低处的清军士兵正在做绝望的挣扎!

  端纳是个天生的冒险家。八年前,他只身从澳大利亚来到香港,开始了他的远东生涯。当时,在罗湖桥的另一端,清王朝已摇摇欲坠,端纳作为悉尼《每日电讯报》的记者赴广州采访了清两广总督张人骏,并被张人骏聘为名誉顾问,这为他在门禁森严的中国大陆官场中挤开了一条窄窄的门缝。

  在广州访问时,端纳第一次见到了莫里森,在莫里森的介绍下,他认识了后来著名的宋氏三姐妹的父亲宋耀如,谈话间孙中山的名字被频繁地提起。端纳对孙中山的革命计划产生了兴趣,而宋耀如正是孙中山的忠实支持者。

  端纳预感到一场革命即将来临,他要到风bào的中心去。1911年初chūn,中国开放较早的商埠上海以其繁华的景色展现在了他眼前。他在后来回忆道:“喧闹的huáng浦江徐徐东流,江面上舟楫点点,仿佛它们是从丰饶角里撒出的。南京路像一把刀子从huáng浦江畔的外滩直插上海喧闹的商业中心。静安寺路就像一条小溪,静静地流过跑马场,流过高墙和铁门围着的公馆进入当时乡下的地方。”欣赏上海的美景当然不是端纳的目的,在路尽头的一个公园里,他见到了上海的革命党人伍廷芳,自那以后,他就和这场革命运动牢牢地连在了一起。

  果然,几个月之后,武昌首义成功的消息就传到了这里。11月6日,上海的革命党人攻占了江南制造局,上海随之光复。独立各省的代表纷纷云集上海,准备组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正当他们为谁来领导即将诞生的共和国发愁时,一位众望所归的人物从海外归来,他就是同盟会总理孙中山。

  1912年元旦,孙中山从上海来到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端纳赶赴南京参加完总统就职仪式,将这个重大事件的报道发出后就回到了上海。

  第二天,端纳正在上海革命党部的小屋里被冻得要死,有人送来一份专电,孙中山要他起草一份共和政府宣言。几天后全世界都看到了东方这个新生的共和国要说的话,但他们没有想到,这篇宣言是从一个高鼻子、带着微笑的年轻西方人的打字机上敲出来的。

  当长江流域燃起共和之火时,莫里森依然呆在北京。几天之后,他看到袁世凯乘坐的火车驶进了北京站。走下火车的袁世凯以优雅而富喜剧效果的姿态,轻快地走过整个站台,以此向人们显示,三年前使他被免职的那条“酸痛的腿”现在好极了。这一次他是应隆裕太后之召,前来拯救太后和宣统皇帝这对孤儿寡母的。

  袁世凯一面继续派兵向南方施压,一面又派代表秘密与南方政府谈判,在得到南方领导人的承诺之后,他软硬兼施,迫使清室退位。2月12日,隆裕太后以宣统皇帝的名义发布诏书,宣布清廷退位。莫里森立即向《泰晤士报》发出了一篇题为“帝国下诏宣布共和”的通讯,抢先报道了清帝逊位的消息,这篇报道被誉为“当年的独家新闻”。

  两天之后,袁世凯当上了临时大总统,而莫里森则被聘为袁大总统的政治顾问。袁世凯赐给他金印一颗,并一度将王府井这条最著名的商业街命名为莫里森大街,以表彰他的特殊贡献。但随着中国历史出乎意料的进程,莫里森、端纳这两位澳大利亚记者的命运也发生了逆转。

  1911-1919年第5节 民国,风雨飘摇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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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又成了中国政治的中心,端纳也从上海匆匆赶到北京,接管纽约《先驱报》在北京的办事处,同时兼任上海《远东评论》月刊主笔,每月回上海一次发排稿件。同时,端纳成了新政府里的座上客,在所有高官当中,财务总长周自齐是端纳最喜欢的一个。

  1915年1月下旬的一天,上海huáng浦江畔的一座高层建筑里,端纳正在忙着将《远东评论》稿件付印,突然他接到财务总长周自齐的急电:“即回,事关同盟国,情况严重。”

  端纳的心中有种莫名的兴奋,他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匆匆赶往火车站。当发自上海的夜间快车隆隆驶进北京站时,端纳也在随后的中华民国外jiāo史上惊心动魄的四个月中进入了角色。

  自1894年中日甲午海战开始,日本对中国的扩张、掠夺、侵略,几乎成了几十年来所有在中国的西方记者们不可回避的报道主题。

  第一个向世界报道日本在中国所犯bào行的,是1894年甲午海战期间来到中国的纽约《世界报》的特派记者克里尔曼(该报社的老板普利策后来因设立“普利策奖”而闻名)。11月24日,克里尔曼从旅顺发回一篇目击报道,题为“倭寇残杀记”。文中描述了日军杀害中国平民的细节:

  战后第三日,天正黎明,我为枪弹之声惊醒,日人又大肆屠戮。我出外看见一武弁带兵一队追杀三人。有一人手抱一无衣服之婴孩,其人急走,将孩跌落。一点钟后,我见该孩已死,二人被枪弹打倒。其第三人即孩之父,失足一蹶,一兵执枪尾之刀者即时擒住其背。我走上前,示以手臂上所缠白布红十字,欲救之,但不能救止。兵将刀连插伏地之人颈项三四下,然后去,任其在地延喘待死……

  克里尔曼是先行者。

  来到中国的西方记者们,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日本的一举一动。他们中的不少人虽然代表着各自国家的利益,很大程度上是从维护西方列qiáng们在中国的利益来选择报道的。但是,他们中也有这样的人,当他们用自己的眼睛目击历史事实时,当他们凭着记者的职业敏感捕捉新闻线索时,当他们怀着良知报道事实真相时,就有可能因不满于日本对中国日益膨胀的野心而摆脱历史的局限,发出同情和倾向于中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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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纳乘坐的火车在第二天晚上抵达北京。

  出了北京站,穿过拥挤的人群,端纳坐上了人力车,直驶美国公使馆。街道两边的店铺已纷纷关上了店门,繁忙喧闹的一天结束了。车子驶过,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了麻将哗哗啦啦的声响,偶尔还有几声婴儿的啼哭。街道上过往的男男女女都裹着厚厚的棉衣,载着端纳的人力车夫飞快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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